月夜下,女人一头长发彻底被海水浸透,湿答答黏在了双颊上,甲板上的灯光反射到她脸上,依稀辨得出她姣好的容貌。
盯着面前的男人,她似乎吓傻了,干涩的唇瓣嗫喏了两下,终究没发出什么声响,只是继续呆愣愣看着他。
顾衍敛眉,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不闪不避与她对视,接着问:“你从哪儿来?”
似是受到蛊惑一般,她还真的回忆了一下,却依旧不说话,一双浅眸里满是忐忑与茫然。
见她如此油盐不进,旁边的楚流涟心里发堵。
装失忆?居然用这么低级的伎俩?林家做事可真是有品啊……
楚流涟冷哼一声,伸手就要去抓那女人的手臂,然而,当他就要碰到她的肌肤之时,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截在了半空。
顾衍斜了他一眼,眼尾隐隐带着不赞同。
众目睽睽之下,一向不近女色的总裁大人竟破天荒地弯下了腰,一把将浑身湿透的女人打横抱起,不等众人回过神,他已经抱着她穿过人群,自顾自往船舱方向踱去。
缤纷的灯光从游轮顶部倾泻而下,照的海面荡漾了一层水钻。
光影绰绰,波光反射到了男人侧脸上,晃的她眯了眯眼。
宽阔伟岸的肩膀阻绝了那些令人不适的目光,她窝在他怀里,头还晕乎乎的。
耳边是浪花翻卷的声音,和男人稳健有力的心跳,毫无缘由的,她忽然就歇了挣扎反抗的心思。
觉察怀中人紧绷的脊背逐渐放松,顾衍垂眸一看,小女人已经闭上了眼,那两条手臂软趴趴挂在他脖子上,小脑袋竟然还往他衬衫上蹭了蹭?
顾衍眸光一暗。
他手长腿长的,没几步便上了阶梯,将她抱进了最里侧的一个船舱,脚一勾,木头腿儿摩擦着地板发出一阵呲啦声。
他将她安置在了椅子上,直起身子后,手指鬼使神差地虚握了下。
室内静默,小女人扫了一圈儿便一眨不眨盯着书桌某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角落里摆着一瓶矿泉水。
顾衍随手拎了过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瓶子往左,她的视线也跟着往左,漂亮的眼里沁满了焦急与渴望。
趁着他分神,她猛地将水瓶一把夺了过去,死死护在怀里,瞪向他,眼眶红彤彤的,色厉内荏的样子像是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
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明晃晃写着:你怎么还不走?
顾衍挑了挑眉,干脆斜靠在墙壁上不走了,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船舱内很安静,两人就这么耗着,外面震天的音乐如同隔了层水膜,隐约而不清晰。
许是实在熬不住了,小女人等不急他离开,便开始拔那水瓶上的盖子。
拔的指尖发疼,怎么也拔不开,这盛水的透明罐子怎如此结实?急的一张小脸都憋成了熟透的番茄,皱巴巴拧成了一团。
见她如此,顾衍微微蹙眉,劈手夺了过来轻轻一拧,盖子就开了。
然而,无视小女人眼底沁上的喜悦,顾衍抬手一举,躲过了她的触碰。
他微躬下身,视线与她齐平,一双黑瞳定定看向她,声音低低沉沉的,带了丝蛊惑:
“告诉我,你是谁?”
小女人呆了呆,那双浅眸里渐渐漫开了一片大雾,湿漉漉的,泪珠子要掉不掉。
嗓子眼干的像燃了把大火,水在面前却喝不到,湿衣服粘在身上又冷又难受,一股委屈不自觉漫上了心头。
毫无缘由的,她倏然扭过头不再看他,水也不要了,倔强地盯着墙壁的一个点,一言不发。
顾衍一怔,平静无澜的黑瞳里荡过一丝涟漪。
什么也没问出来,他不再逗弄她,将那瓶水放在桌上,就转身离开。
手已经旋开了门把手,顾衍还是回了头,就见那女人半点儿形象都不顾,双手捧着水瓶就不管不顾喝了起来,咕咚咕咚的,显然渴的狠了。sxynkj.ċöm
闷热的海风灌了进来,鼓起他身上的白衬衫,男人一只皮鞋已经踏了出去,耳边却飘来了小女人轻而微哑的嗓音:
“……我叫褚音。”
顾衍脚步一顿,又一阵风刮过来,砰地一下带上了大门。
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面所有人,终于安全了,褚音脑中紧绷的那根弦陡然松弛了下来。
她低垂着长睫靠在了椅背上,盯着手中剩下的小半瓶水,竟发起了呆。
渴极了,一口水便能要了一个人的性命,饿狠了,生肉也可食。
生命如此脆弱,韶华更如昙花一样短暂易逝,她活了一辈子都参透不到的道理,此时却分外清晰。
上辈子她在做什么呢?
褚音本是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家道中落后,她便被卖给大官儿做了妾。
最初,她也曾渴慕过那人,然而渐渐,她就发现那人只尊重正妻,待她与旁的二十多个小妾没甚不同。
作为侍妾,没了男人的宠爱就什么也不是,若遇到薄凉的家主,随意被发卖了也是常有的事。
为了活下去,褚音开始和后院儿那些妇人斗,苦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却不再为了抓住那人的心。
没了盼头的日子总是难熬的,斗了几年,她便油尽灯枯。
临了,褚音才惊觉她一直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地活着,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午夜梦回,枕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讽刺的是,临到死前,她也没尝过做女人的滋味儿。
后来听闻,那大官儿为了遮掩自己不举的隐疾,才买了那么多的妾,白白蹉跎了她们一辈子。
褚音就这样煎熬了一生,闭眼前,意外发现了大官家里的一面镜子。
镜中,一个女人正面朝下漂浮在海面上,褚音伸手碰了一下,整个人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便是如今。
褚音闭了闭眼,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在与过去告别。
渐渐,眉目间如拨开云雾的皎月,豁然开朗。壹趣妏敩
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到头来留下了什么吗?
简直蠢透了。
手里握着那瓶水,她没有再喝,而是珍惜地将剩下的半瓶拧紧。
那盖子轻轻一旋就好了,竟如此容易……
回忆起刚才自己在那男人面前的蠢样,褚音嫩白的耳垂悄然爬上了一抹粉,不自在地伸手揉了揉。
舱里没开灯,外面炫目的光透过磨砂玻璃照了进来,并不算黑。
褚音起身走到了床边,敛眸瞧了许久,才伸出了指尖,碰触了下那淡蓝色的床面。
舱内的陈设都是顾家差人花了大价钱置办的,指尖传来蚕丝被丝滑的触感,她软着身子向后一倒,舒服地陷入了大片的柔软中。
下一秒,整个身子却被床垫颠了一下。
褚音怔愣了一秒,小嘴儿一咧,又用屁股晃了晃,才放心地歪了下来,盯着天花板放空。
船舱并不隔音,外面的音乐顺着窗户缝隙漏了进来,那不是丝竹管弦发出的音色,更非箜篌二胡所奏,动听的仿若天籁。
耳朵动了动,到底没忍住,褚音迈着小碎步,蹭到了窗户边。
屋里明明只有她一个,她脚步却放的极轻,刚才在外面心慌慌的,根本看不真切,现在终于可以暗中观察了。
褚音躲在了窗帘后,黑白分明的眼珠睁得溜圆,伸出手指碰了碰窗户。
这是玻璃,她识得的。
记得年幼尚在府中时,一次阿玛随商队出海,从洋人那儿带回了一块相似的,却远不及眼前的这面净透。
研究了好一会儿,褚音才推开了窗户,却只谨慎地探出去半个脑袋。
下一秒,她瞳孔猛地震颤了下,连忙捂住了嘴,才勉强抑制住冲破喉咙的尖叫声。
方才的风波早已平息,音乐四起,甲板上,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扭腰晃胯,高高甩动着手臂。
他们半阖着眼,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兴奋的欢呼声,惊的楮音一把拉上了窗户,靠着墙壁瘫软了下来,再不敢往外看一眼。
周围恢复了安静,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播放着看到的一幕幕。
舞池里,女子们衣着暴露,大庭广众的,竟公然与男子饮酒调笑。
那白花花的后背就那么袒露着,裤子也不知是什么面料,把腿绷的紧紧的。
裤腿外面也没有任何裙衫遮掩,大刺刺勾勒出一条条修长的形状,有的甚至还露着肉呢。
最令人震惊的是,男子们居然没蓄长发?!
要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胆敢如此……如此放浪形骸,伤风败俗!
这可怎生是好……
昏暗中,褚音回过了神,思忖着自己逃跑的可能性。
自己定是被人贩子拐了卖到了花船上,还是个海外的番邦小国。不然,所见所闻怎会如此这般的光怪陆离?
可茫茫大海,逃又能逃去哪儿呢?
不知怎么,褚音又想起了顾衍,众目睽睽之下,他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将她抱了进来。
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看似清秀实则遒劲有力的手臂,还有她绕上他脖子后,指尖触碰到的发梢的触感,硬戳戳的。
想必,他便是她的买主了。
看那架势,那些人纷纷以他为尊,有他护着,她应是无恙的。
随机又想到那双幽暗深邃的黑瞳,楮音刚褪下去的红晕又隐隐爬了上来。
那往后,她便是……便是他的人了……
她猛地甩了甩头,压下心头莫名的羞恼,目光随意往地上一瞥,不自觉怔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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