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顺风,二月初八,皇帝到了钱塘江口。
赵昰看着空荡荡的水面,道:“去岁陈胜兴便是在此与元虏血战的,不想江水东去,人已逝去。”
“陈国公求仁得仁,陛下不必伤怀。”陆秀夫劝道。
“非是伤怀,有感而发罢了。”赵昰说道:“若非众将士舍生忘死,如何能够回转临安?”
“陛下仁厚爱人,军民自当效死。”陈文龙接道:“且陛下曾言,万民皆为天下之主,为己而战,理所应当。”
赵昰摇摇头,哑然失笑,道:“若人人以天下之主自居,如何能有如此巨变?”
“此乃教化之道,非一日可成,陛下无须忧虑。”赵与檡说道。
闲话间,忽然前方战船响起悠扬的号角声。
非警号,众人并不紧张,都往前方看去,只见河口处一艘巨舰缓缓出现,旁边小船环绕,更显得战舰之大,哪怕海船在他旁边,也只是一个小弟弟。
“好船,果真是水战无敌之利器。”彭震龙叹道。
赵昰笑道:“若是无敌,如何能去元虏手里,又从元虏手中夺回?说到底,无不可破之器,唯有不可破之军。”
在舰队夹道欢迎中到了钱塘县,只见数百百姓在岸边等候,当赵昰登陆时,立刻大礼参拜,三呼万岁。
地方官组织百姓接驾都是常规操作,但是这热泪盈眶的模样看着确实是情真意切。
免礼平身后,赵昰道:“召耄老近前叙话。”
“陛下。”钱塘知县戴表元说道:“钱塘县中少耄老,此次百姓自发迎驾,无耄老前来。”
众人反应过来,看他后面,果然青壮年最多,妇孺稀少,老人不见。
赵昰克制住悲伤,抚慰了百姓后前往县衙,路上问起了钱塘县的详细情况。
“臣到任,首先清查户口,只是时日尚短,只来得及清点了县城以及周边人口。
城中本有户二万一千,口六万八千,如今仅余四千八百一十二户,口七千六百。
周边乡村情况稍好,原有户三千二百,仍有千五,以此推断,如今当有户五万,口十六万,为元虏南下之前四成。”戴表元说道。
“生灵涂炭,不过如此。”赵昰摇头叹息。
二十多万人,这是不会在史书中出现的。
宋胜,则记一句“帝乘海船返临安,于钱塘登陆”,如果记录战争,则是“瘟疫发于东南,总管刘师勇染疫殁”,不会有钱塘万百姓任何事,甚至都不会有数字。
残酷的不止是战争和瘟疫,还有历史记载。
在钱塘休息了一天,赵昰换小船去临安,为了确保安全,历森和管大亲自撑船。
路上,赵昰与众人闲聊时问到了罗秀秀的近况。
“本说在招贤市安享晚年,臣屡次拜访皆不得见,其故旧亦不知下落。”管大回道。
“可惜,若其掌都水监,必有奇效。”赵昰感慨一句,又问起了俘获五牙大舰的经过。
人歇船不歇,一日夜,抵达临安城下,张世杰和林景熙领着文武接入城中。
赵昰自小长在宫中,唯一一次出宫就是南逃,对临安的记忆不多。
其他人可都是在临安城待了不断时间,此时都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犹记初次进行都时,只见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十里可闻,从早到晚都是热闹非凡,哎……”陆秀夫感慨。
不说出来看皇帝,就说大白天的,怎么也要开门窗,然而路边所见,开门窗者不过十之一二。
“临安城内及墙外集市有口百万,如今仅有十六万而已。”林景熙给出了具体数据。
赵昰点点头,问道:“那些门窗贴了封条的有何说法?”
“或是全家尽殁,或是人去屋空,臣便贴了封条,若原主回归则奉还,若无人认领则重新收归公有。”林景熙回道。
赵昰问道:“可曾算过能收回多少?”
“二十五六万。”林景熙回道。
临安城最拥挤的时候有一百二十万人,绝大多数人都是租房,而最大的包租公正是朝廷,准确地说是皇帝。
其实不止是住房,包括用水、运粪、清洁等市政服务行业,多由宫内主掌,利润及其丰厚。
正因此,赵跑跑退位后隐居德寿宫,宋孝宗月进钱十万贯奉养,赵跑跑觉得太多了,减到了四万贯。
按照当时的物价来算,四万贯养两万精锐军队轻轻松松放在当下同样是一笔巨款。
讲真,不管是皇帝还是户部都惦记着这笔钱的,不过此时的临安十室九空,显然是收不到的不止目前,包括可预见的一两年内都别想。
因为此时的临安就是前线,百姓肯定担心元军打过来而不愿回迁。
路上,赵昰又问起了军队情况。
“目下临安有大军三万,城中仅三千,余者皆驻扎于各处关隘城池,以防止元虏去而复返。”张世杰说道:“目下国内瘟疫已经消散,沦丧区消散较慢,却也在变弱,最迟五月份,便可用兵。
臣已经派出使节往乌程嘉兴,劝降刘梦和康忠翔,若成,则临安可得屏蔽,不成,则派大军征讨。”壹趣妏敩
嘉兴是东南门户,运河枢纽,湖州乌程县是河流枢纽,太湖钥匙,两地拿下,则临安有了纵深。
“此事宜早不宜晚,恰好对症之药以备,当选大军突袭。”江洞庭说道。壹趣妏敩
“全军疲惫,兵员不足,据守有余,进取不足。”张世杰很无奈。
他不想打吗?做梦都想!
本来有大军五万,一场瘟疫没了两万,剩下的三万这里驻扎一两千那里驻扎三五千,只是勉强维持,若是元军倾力来攻,防守都困难。
而且军兵不是机器人,哪怕宋军思想觉悟高,也抵不过漫长征战以及瘟疫带来的疲惫。
“陛下。”陆秀夫说道:“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上四军训练日久,可抽调两千人为先锋。”
“上四军皆少年,只怕不妥。”赵昰犹豫。
“谢先文程华定见微知著,又亲临前线而取五牙大舰,足见上四军之能,陛下惜爱,却不能宠爱,否则上四军便如徽宗时。”陆秀夫劝道。
宋徽宗赵佶用高俅当殿帅,然后京城禁军就成了耍把戏的,看确实好看,打就没法打。
让少年亲卫上阵确实是残酷,但是温室里的花朵难成才,也该拉出去练练了。
赵昰坚定信心,道:“召回散布于诸军之少年亲卫,遴选精锐,突袭乌程与嘉兴。”
“陛下圣明,想来二地无备,取之不难。”张世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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