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起来!”
陈庆来到门口,拽了拽狗福的胳膊。
狗福身材很瘦小,按他邻居的说法,应该是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了,但是跟城里的孩子比,他足足矮了一个头。
现在去中学门口晃一下,里面有些孩子比陈庆都要高。
要知道,陈庆可是有一米七七的,穿上鞋就差不多一米八了,可现在的初中生,跟他一样高的数都数不过来。
这就是生活条件上来之后,人均寿命跟身体素质都会持续上涨的原因。
古时候每个朝代兴盛时期都是如此,所以那些把寿命跟医学挂钩的人,显然是在表达自己的无知,还沾沾自喜。
“还没吃饭吧?”陈庆问。
这都已经两点半了,但陈庆在抓住狗福手腕的时候,就听到他的脾土在哀嚎。
“吃了。”狗福道。
陈庆也不理他,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我还没吃,走。”
十几分钟后,青松堂餐馆,陈庆点了三个菜,一碗汤。
他中午吃了个七分饱,这会本来也不饿,但少吃一点也不打紧。
狗福看着这一桌子的菜,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但他仅仅只是瞟了两眼,便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
等店员给他们上了一盆米饭后,陈庆盛了两碗饭,一碗递到了狗福面前。
“吃。”陈庆道。
狗福抬头看了看米饭,又看了看陈庆,随即摇了摇头。
“让你吃就吃,别废话。”陈庆将筷子递给狗福。
狗福见状,犹豫了一下后,便伸手接过筷子,捧起饭碗,倔强而又坚定地说道,“我会还你的。”
陈庆笑了,“本来就不是请你的,你想还就还呗。”
狗福闻言,不再矜持,一手持筷,一手拿着鸡腿,脑袋扑在碗里开始猛猛干饭。
他饿了,为了凑齐从陈庆他们那偷来的钱,他已经一天多没有吃饭了。
陈庆提醒道,“别吃太急,你的胃会反应不过来的,长期饥饿再疯狂进食会伤脾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狗福听到陈庆的提醒,也听话的放慢了速度。
但头依旧是埋在碗里,嘴巴一刻都没停下过。
陈庆端着碗,有一下没一下的扒两口饭。
等到狗福连吃了三碗饭后,那种饥饿感得到了缓解,节奏慢慢平缓下来,陈庆也继续跟狗福聊了起来,“狗福是吧,你大名叫什么?”
狗福嚼了两口饭,咽下去后说道,“许文耀。”
陈庆问,“上过学吗?”
许文耀道,“上过,三年级不上了。”
陈庆点点头,“如果我说给你奶奶治病的条件,是让你去警察局自首,并偿还所有失主的财物,你答应吗?”
许文耀能为了救他奶奶卖血卖肾,就足以看出这孩子虽然行为恶劣,但良知未泯。
偷盗也并非是为了自己,只是现实让他走了极端。
当然,同情归同情,有些事陈庆还是得搞清楚的。
就像治病救人,你得搞清楚病因才能辨证施治,否则就是治标而不能治本。
许文耀端着碗,认真地点头,“我答应,只要你能救我奶奶,我现在就去坐牢。”
说完,许文耀放下碗筷,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随即递到了陈庆面前,“这上面是我偷的那些人住的地方,还有偷的钱,偷的东西卖掉之后的钱,这些钱等我坐牢出来,年龄够了,我就去打工还给他们。”
陈庆惊讶地接过小本子,翻开了第一页。
“刘家村三组di一pai三层lou的fang字,242元。”
“cheng里旧厂区di三排第六个fang字,衣fu,10元。”
……
“王李村七组第五pai五层lou的房子,wanju车,卖了,40元。”
……
“pen叔叔,1000元。”
……
“城里老旧小区第四排最破的房子,385元。”
……
陈庆翻了好几页,心里也是不停地计算着许文耀到底偷了多少钱。
直到算完了最后一页,陈庆发现这几年,许文耀一共偷了9423元。
当然,除了偷钱之外,他还会捡垃圾卖,这些钱也写在了本子上,一共是3514元。
三四年,许文耀花了一万多,平均下来一年三千多。
光是两人的日常生活开支,这些钱都不一定够,更何况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
不过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事,在农村也不新鲜。
陈庆虽然没见过,但多多少少也都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这种事会离自己这么近。
“这个pen叔叔,是谁?”陈庆看到账本里的记录,只有这个是有姓的,而且许文耀还叫他叔叔。
并且账本里有三次记录!
“他是城里扶贫的叔叔,彭叔叔每年都会给我一千块,还有米和油。”许文耀道。
哦,陈庆想起来了,他第一次跟杨友林去找许文耀的时候,许文耀的邻居还问他们是不是扶贫的领导。
看来城里的公务员对许文耀也是关照有加。www.sxynkj.ċöm
“这些年,你爸妈一直没回来?”陈庆问。
“我没有爸妈。”许文耀冷冷道。
生而不养,的确不配当父母。
况且老母还在家躺着,一个十几岁的孙子尚且不愿放弃,当儿子儿媳的却先一步逃走了。
陈庆也不知道如何用好词来评价这两个人。
看了许文耀的记账本,陈庆确信了这孩子心肠不坏,并且有责任有担当,甚至把亲情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别说在他这个年纪了,就算是很多大人也做不到。
当然,陈庆不知道的是,就算他把许文耀送去警察局,许文耀也不构成刑事犯罪,因为他是未成年,这种连续偷盗并且金额巨大的案子,警方是要找父母来承担这个责任的。
“吃完了没?程姐,来两个打包盒。”
十几分钟后,许文耀终于是吃饱了,陈庆见状便跟店员要了两个打包盒,将剩下的饭菜全部装好,然后将其交给了许文耀。
“走吧,去你家。”陈庆道。
许文耀眼中泛光,重重点头。
走出餐馆,陈庆叫了个的,十多分钟后,二人便来到了许文耀的家。
因为是靠近城区的农村,所以这里的路还算好走,要不然司机可不会开到这里来。
天气热,周围都没人,二人下车后,许文耀便小跑到前面,打开了房门。
“奶奶,我回来了。”许文耀喊了一声,但屋内并没有人回应。
陈庆跟着许文耀进屋,出乎意料的,他发现屋内虽然很破,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但却意外的有点干净,尤其是走进许文耀奶奶住的那屋,进去之后,陈庆没有闻到任何异味。
要知道,脑瘫患者的大小便是控制不住的,护理人员要随时注意清理,否则这些腌臜之物停留在下体时间太长,不仅会散发出强烈的恶臭,还会导致皮肤出现红疹、溃烂。
一个小孩,竟然能把大人照顾的如此细致入微,实在是让陈庆觉得不可思议。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
陈庆走到许文耀奶奶窗前,看了眼老人的面容。
从许文耀的年纪判断,他奶奶估计也就六十多,但是看上去就像是个八九十岁,身材干瘦一点油水都没有的老人家。
老人看到有人过来,脑袋随之转动,目光呆滞地看着陈庆。
她似乎已经不会说话了,四肢也有些扭曲、萎缩,无法动弹。
仅用望诊来看,陈庆实在难以判断,因为就气色而言,许文耀的奶奶可以说是五脏六腑全都有毛病。
不过有一点陈庆还是能够明确的,那就是许文耀的奶奶似乎并不是脑瘫,更像是《黄帝内经》素问·痿论篇中描述的痿证。
先把脉看看吧。
陈庆走到床前,把手搭在了许文耀奶奶的手腕处。
许文耀站在一旁没有吭声,他也十分好奇陈庆的治疗方式,感觉跟医院里似乎并不一样。
他没看过相关电视剧,也不懂中医,所以把脉这种东西,许文耀根本搞不懂。
但陈庆的动作,却让他意识到,这就是在看病。
“有水吗?谁有水啊,热死了。”
“别喊了,肾水都没水,你还指望谁能有啊。”
“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心火呢?”
“在呢,别叫我,我现在没空搭理你们,毁灭吧,不想活了……”
“都多少年了,你能换个说辞吗?”
“就是,我都听腻了,你看肾水,他现在都不说话了,一看就是真不想活。”
“脾土,你是不是皮痒了找骂?”
“你还有力气骂吗?”
“……”
五脏空间,陈庆在听到五脏们的对话之后,就只有一个感觉。
虚,太虚了!
就连最活蹦乱跳的心火,居然都萎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诶,五脏为什么有这么多热邪?
陈庆通过脉象,立刻就察觉到了许文耀奶奶身体里的状况。
对了,刚才肝木、肺金似乎都在喊热。
难道,真的是痿证?
《黄帝内经》素问·痿论篇中有记载,“肺热叶焦,则皮毛虚弱,急薄,着则生痿躄也。心气热,则下脉厥而上,上则下脉虚,虚则生脉痿,枢折挈,胫纵,而不任地也。肝气热,则胆泄口苦,筋膜干,筋膜干则筋急而挛,发为筋痿。脾气热,则胃干而渴,肌肉不仁,发为肉痿。肾气热,则腰脊不举,骨枯而髓减,发为骨痿。”
痿证其实就是身体里的津液流失了,而任何一个五脏津液流失过多,都会造成一定的痿证,最后波及全身。
比如,肺过热,腿脚无力;心过热,关节松弛;肝过热,筋急抽搐;脾过热,肌肉麻木;肾过热,髓少骨枯。
热邪入体不及时排出去,它就会钻到身体里面,不断地燃烧津液。
如果说血是人体动能的话,那么津液就是人体的润滑剂,热邪将润滑剂给烧没了,人体可不就变得腿脚不利索,四肢关节什么的,都会出现一系列问题。
这些问题加深后,便会循环往复地损伤五脏六腑。
许文耀的奶奶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根源应该就是身体里的热邪在作怪。
辩证提升后,陈庆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格外活泛了,这么点功夫,他就已经找出了病根所在。
甚至,他都不用借助五脏之间的对话,仅凭摸脉感知到许文耀奶奶身体情况,脑子里自然而然就开始辩证分析。
几乎是转瞬间的功夫,他就锁定到了《黄帝内经》中的痿论篇。
其实许文耀邻居说的脑瘫也没错,许文耀奶奶目前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就跟脑瘫、偏瘫之类的病差不多。
但其实这只是症状相似,发病的原因并不一样,痿证是慢慢变成瘫痪的,比如这句“心气热,则下脉厥而上,上则下脉虚,虚则生脉痿,枢折挈,胫纵,而不任地也。”
心中热邪太盛,火无法通过生脉传导到小肠,这个火就会回流,造成下脉阳虚,生脉萎缩,后果就是心火传导热量的通道被切断了,小肠没火,下肢就会因为关节松弛,慢慢失去支撑的力量,久而久之,就会从走路不利索,变成下肢偏瘫。
这个时候,心中热邪要是还没解决,那么热邪就会乱窜,偏瘫的患者就逐步会出现上肢无力,手足扭曲萎缩,然后口鼻歪斜,说话也会变得很吃力。
脑瘫和偏瘫这种,明显不是慢症。
其实有一种病跟痿证极为相似,就是渐冻症。
西医认为渐冻症是上运动神经元和下运动神经元损伤之后,导致包括球部(所谓球部,就是指的是延髓支配的这部分肌肉)、四肢、躯干、胸部腹部的肌肉逐渐无力和萎缩。
2018年,这个病也被我国纳入了《第一批罕见病目录》中,据说国际上对这个病的研究,已经有了新的进展。
医学界到底有没有把这两个概念进行比较,陈庆也不太清楚。
相比较偏瘫这种急性瘫痪,渐冻症这种慢慢从正常人变成残障人士的病,就可怕的多。sxynkj.ċöm
前者虽然令人痛苦,但心理上的折磨远不如后者。
那种一天天看着自己越来越无力的状态,心理如果不够强大的话,是会彻底放弃治疗的,一死了之的。
“许文耀,你奶奶是突然就变成这样的吗?”陈庆问。
许文耀摇摇头,“一开始奶奶还挺好的,就有一天奶奶突然说自己腿脚不利索了,种田回来走一会就要锤自己的腿,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了,有一次奶奶下床的时候,还直接跌坐在地上了,我觉得不对劲就把奶奶拖到卫生院看,他们给奶奶打了针,但是没有用,奶奶后来就走不了路了……”
“过了有半年多,彭叔叔来家里看到奶奶这个样子之后,就带奶奶去大医院看了一次,住院观察了几天之后,医生说奶奶是脑瘫,劝我们最好还是别治了,因为要用很多钱治,而且还不一定能治好,就给奶奶看了一些药,让我带回去给她吃……”
“陈叔叔,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偷东西的,可是我弄不到钱,没有药的话,奶奶的病就永远也好不了,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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