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鹏回家过春节期间,丁大鹏的内心一直非常紧张,甚至充满了恐惧和焦虑。
他无数次想坐下来和弟弟谈谈,却又一次次放弃了这样的念头,这样反复纠结的心境,差点让他精神崩溃,险些回到曾经的精神分裂状态。
他太难了!
心里装满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甚至后悔看见那个场景,曾经一遍遍自问,自己明明是个内心难以承载重负的人,却总是让他看见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和场景。
难道这就是命运之神在作祟!
十年前的那个春天的傍晚,他目睹了父亲和母亲共同隐藏的秘密,让他幼小的心灵饱尝了煎熬,直至沦为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而十年后的去年初冬的那个傍晚,在虎山脚下,他又无意间撞破了周丹丹和张小飞之间的丑陋秘密,让他刚刚愈合不久的精神疾病再度加重,幸亏他牢记徐先生的训导,学会了自我减压,学会了在剧烈的肢体运动中减轻内心的撕扯之痛。
每天早晚的坚持长跑,不仅增强了他的体魄,也让他在极度疲倦中得以快速入眠,使他的精神减轻了许多无谓的内耗。
但他依旧难以摆脱欲言又止的心理困境,在说与不说之间的选择上,他始终首鼠两端,难以决断!
十年前的那个秋天,他和父母一起去了临城人民医院。
亲眼看着母亲走进了内科病房楼,然后父亲又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坐上了长途公交车,一路向东,驶出了临城。
胆小怕事的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却又不敢问父亲,为什么母亲独自留在了临城人民医院?父亲带着他这要去往哪里?
公交车驶出临城不远,就在四周都是田野的一个公交站点停了下来;父亲领着他走向几百米外的一个孤零零大院子。
到了大院子的门前,他明白这是到了哪里,他认识院子门口挂着的那个大牌子上的字写的是什么;父亲把他送到鸢城精神病院来了。壹趣妏敩
他的身体一怔,小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父亲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他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他对这里一点也不陌生。
对他来说,这里是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地方。
也是一个让他感到恐惧的地方!
这座建在荒郊野外,名为昌城精神病院的特殊医院,是鸢城市唯一的收治精神病患者的医院。
在唐家洼,在临城,甚至整个鸢城地区,如果看见有人说话荒腔走板,做事不靠谱时,往往就会用一句妇孺皆知的话来评价道:“咋了?是不是昌城倒了墙啊?”
意思就是指那个人是因为昌城精神病院倒了墙,私自偷跑出来的精神病患者。
这句民间俗语,提高了昌城精神病医院知名度的同时,也成了周围民众避讳谈起的一个噩梦般的名词。
尤其是少年儿童,在一起玩得好好的,突然有个调皮捣蛋鬼高喊一句:“快跑啊,昌城倒了墙了!”
这时候,大家就会一哄而散,急急忙忙地往家跑,跑得慢的小孩子还会急得大哭,深恐跑慢了会被身后的魔鬼追上,把自己掳了去。
而父亲今天把丁大鹏带到了这里,他内心的恐惧自然可想而知。sxynkj.ċöm
但他的胆小怕事是害怕一切事,不仅仅害怕走进精神病院,也包括怕惹父亲发怒,被父亲呵斥。
他已经给父母带来了太多的烦恼,他不能再给父母添更多的麻烦!
父亲带着他做完身体检查,办好了住院手续后对他说:“大鹏,你好好在这里治病,要听大夫的话,按时吃药,不要乱跑,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说完,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出房间去了。
目睹父亲的背影,他突然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刚要喊一声爹你别走,却又莫名其妙地把话咽了回去,眼泪哗哗流淌下来。
他跑到窗口,透过玻璃窗,看着父亲走出病房楼,走到院子里,消失在医院大门口。
但他依旧没离开窗口,一直盯着院墙外的那条大路,看着父亲的背影从院墙的影子里走出来,顺着大路往远处走。
他看到父亲停了下来,回头望向这边的病房楼;他冲父亲招手,希望父亲能看见他,盼着父亲走回来,把他带走。
但父亲并没有折返回来,而是又扭头往前走了。
他绝望地大哭,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背影一直往前走去,走到了那个公交站点;但他看到父亲并没有停下来等车,而是顺着大路一直往西走去,直到他看不见了为止。
泪眼模糊的他看见父亲似乎是走进了灰蒙蒙的天空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父亲是走着回临城了。
他突然不哭了,内心的恐惧迅速转化为愧疚;他明白,父亲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省下那两元钱的公交车票钱!
住院的第一天晚上对他来说最难熬。
身边的床位上坐着,或者站着一个个状态各异的患者。
有的患者不停地自言自语;有的患者不说话,却不停地来回走动;还有的患者躺在病床上,突然高喊一声坐起来,然后再若无其事地躺下去,过一会儿再重复一次刚才的喊声和动作。
更让他惊悚的是走廊上来回走着一个两眼直勾勾的女患者,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枕头,嘴里轻轻嘟囔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语,那感觉,就像抱着一个婴儿;身影就像一个幽灵。
到晚上九点,值班医生和护士们开始挨床分药,命令每个患者把药喝下去。
那个在走廊上来回走的幽灵身影也被强制回屋。
这些药很管用,几乎每个患者喝了以后都能很快进入梦乡。
丁大鹏是最后一个睡着的;他带着警惕的心态,一直强迫自己睁着眼睛,生怕会有患者突然跳到他床前,把他暴打一顿。
直到半夜时分,他才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两天后,他基本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发现,这里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么可怕。
并没有遇见逢人就打的那种狂躁型神经病患者;也许医院把那些人单独关在其他房间吧。
大多数病人都能相安无事,都沉浸在各自的精神状态里。
最让他絮烦的是一个老头,总喜欢逮着他给他讲故事听,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我是从台湾来的,我有五个老婆,她们个个貌如天仙……”
善于观察的丁大鹏很快发现了医院的管理漏洞。
每天的午休时间,病房楼里的人基本都睡午觉,门口值班的警卫老头也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那天碰巧父亲来看他,临走时,他送父亲到了门口;父亲让他回去时,他站住身,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这时,他看见坐在几米远的警卫老头低着头在打瞌睡,根本没看他。
他没多想,立刻回身进了病房,把身上的病号服脱下来,换上自己的衣服。
他再次走出来时,那个看门老头依旧在打瞌睡。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门,顺着楼梯往下一溜小跑;当他跑到院子里时,看见父亲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医院大门口。
他快步走着跟了上去。
一直跟出了医院大门,走到了那条南北大路。
他与父亲相隔一百多米远,为了不被父亲发现,他干脆走上了一条相邻的田间小路,抄近道,与父亲几乎平行着往临城方向走去。
他的目的很简单,他想去看看母亲,看看她的病情是否好转了;最主要的,他想娘了!
他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父亲走了十几里地,走进了临城;走到了临城人民医院附近。
但父亲并没有走进医院里面去,而是在街头买了两个馒头,拐进了一条小巷。
丁大鹏的内心充满了迷惑,但他来不及多想,紧跑两步,悄悄跟上父亲。
父亲在小巷尽头的一个小院门口停了下来。
但父亲没有走进那个小院,而是走到小院门口一侧的小东屋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
门开了,丁大鹏赶紧躲到墙角,避免被开门的人发现。
但他看清了那个从里面开门的人,那个人就是母亲。
他没有闪出身,冲母亲走过去,而是改变了主意,悄悄摸到了门前。
门已经关上了,门里面挂着厚厚的窗帘。
但门板很薄,耳朵贴着门可以听清屋里的动静。
他听见母亲和父亲在说话。
母亲在问:“祥贵,大鹏的情况咋样?”
“孩子挺懂事,不哭也不闹,医生说,有治好的希望。”
“那就好,但愿他的病能治好;把他一个人撇在医院里,苦了这孩子了。”
“代芬,最苦的是你啊,你说你,到了临城,自己的病不治,却把钱都拿出来给儿子治病,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咋和孩子们交代呢。”
“祥贵,不许你这么说,不治病是我自己愿意的,又不是你故意不给我治;我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死了也值了,大鹏还小,我可不能眼看着俺那孩戴着个精神病的帽子,一辈子说不上个媳妇。”
丁大鹏愣在那里,心里一阵酸疼。
原来母亲没有住院!
原来母亲自己放弃了治疗!
原来母亲是省下钱给他治病!
原来母亲和父亲租了这么一个小房子住着,故意给村里人留下在临城住院治疗的假象!
丁大鹏的眼泪开了闸门一样流淌下来。
他忍着哽咽声,隔着窗帘破损的一个小洞往里望了望,正好看见母亲和父亲在喝着白开水,每人拿着一个馒头在啃,桌上连一盘咸菜也没有。
他摇摇晃晃地悄悄跑开了。
直到跑出小巷口才放声大哭。
他没有勇气和父亲母亲说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从小养成的懦弱性格,让他每当遇见复杂的情况时,只有选择逃离。
回医院的路上,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对自己喊:“丁大鹏,你是个没用的混蛋,懦夫,你拖累了爹和娘,你耽误了娘治病!”
回到医院,他的幻听幻视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每当父亲来看他时,他都努力装出自己的病已经好了的样子;却因为无法忍受一阵阵头疼发作,不由自主地抱着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父亲只好继续给医院里交钱,继续让他住院治疗。
直到花完了家里的最后一块钱,在的医院里再三催款下,父亲无奈地来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带着他回到临城。
他们一起去临城医院病房楼,接上早已经坐在门口台阶上的母亲。
丁大鹏一眼就看到母亲的身体更差了,脸色蜡黄,身体消瘦,走路时,身子像被风随时能吹走一样。
他不敢抬头看母亲,更不敢和她说话,只是悄悄流泪。
母亲却微笑着对他说:“大鹏,不用害怕,娘的病治好了,你的病也很快就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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