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房间一片漆黑，窗外簌簌下着雪，卫意抱膝坐在窗榻上，看着窗上落的一层白雪，怔怔发呆。
忽然，她听到两声清脆的“叩叩”敲门声。
“阿意，睡了吗？”
“嗯。”卫意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睡了你应什么？”程闻推开门，好笑地走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酒酿圆子，“一天没吃饭，趁热吃。”壹趣妏敩
“我不饿。”卫意不想被人看见脸上的表情，侧身避开他，将脸埋进黑暗中。
程闻叹息一声，点亮一旁的烛灯，低着头走近坐下，将碗向前递了递，“阿意，长兄不能为你说话，是因为他有难言的苦衷。但他是相信你的，三兄也信你。”
卫意热了眼眶，咬唇不语。这世上只有程珩会无条件、毫不犹豫地相信她，但有他这几句话也够了。
“快起来吃些，不要自己折腾自己。”
卫意一动不动。
“我都听长兄说了，洛州突围战是阿意的计策，怀着身孕三日不眠不休地赴青莲雪山设置陷阱，又为了小五单枪匹马守城门……”
说着话程闻红了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又故作轻松乐观道：“阿意聪明、勇敢，我们眼下是什么处境你很清楚，所以三兄从未怀疑是你做的。”
“如果真是我做的呢？”卫意面色十分平静，就像恶贯满盈之人在承认一件自己做过的非常微不足道的坏事。
程闻一僵，机械地垂下了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是放在膝上的左手不知何时紧紧握住，手背上隐隐突起青筋。
刺杀宏帝之事，他原本确实从未怀疑过卫意。只是就在方才，他路过兄长的房间时，隐隐听到贺知微的低语声和兄长的叹息声。
本以为会偷听到二人的八卦，却没想到故事的主角竟然是卫意。
从她重新出现在荣王府的那一刻，太史澜就毫不避讳长兄安排在王府外的程家暗卫，霸道又低调地“通知”长兄那两个孩子的存在。
听到长兄的话，当时他端着碗的手都在颤抖，震惊与愤怒之下他只想替惨死的弟弟问卫意一句：“为什么要生下那两个孩子？为什么！”
可他没有资格，他只是兄长，还是一个没用的兄长。
他万分痛苦与自责着，身为兄长却没能保住弟弟的遗孀与遗腹子。同时，他无法也没有资格替代死去的兄弟诘问他心爱的妻子，为什么要生下仇人的孩子，甚至连问一句她是否早已变了心，自愿生下那两个孩子的勇气都没有。
他怕听到卫意是自愿的，那样他的弟弟该有多悲惨；他更怕听到卫意是被迫的，那样他的弟弟该有多伤心。
亡国之仇，夺妻之恨，种种屈辱，若是老五还活着该有多痛苦。
太史澜，他真是太可恶了！
宏帝之死，大约也算是子债父偿了。
所以无论是否真是卫意策划了刺杀宏帝一事，承担此事之人都不会是她，也不该是她。
她已经承受了太多，即便是想为心中的仇恨报仇，又或是已经被敌人从精神上俘虏在给程家军设局，她都不该再被搅进风云诡谲的乱世浑水中。
“你不要乱想，凡事还有长兄和三兄呢，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程闻抬起头，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安慰卫意，将碗又往前递了一点儿，“你最爱的酒酿圆子，快趁热吃一点。”
“不想吃。”卫意怏怏地避开。
“吃两口，暖暖胃。”程闻苦口婆心地劝。
“真吃不下。”卫意不耐地皱起眉。
劝不动程闻也不劝了，看着碗中的粥又沉默了。
室内一时安静无比，能清晰地听见窗外“呜呜”的风声，和偶尔一两声“喀嚓”树枝折断声。
“阿意，不管发生过什么，都要好好活着。”程闻忽然开口。
“嗯。”卫意看着一片片雪花静静落在窗沿上，心中默默数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带着琦儿好好活着。”程闻又叮嘱。
卫意沉默了，没有吭声。
“本来我不打算告诉你的。”程闻从怀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放在她手边，“这是阿珩身上最后的东西。”说完，他放下碗起身离开。
程闻走了许久，卫意机械地缓缓转过头，怔怔看着首饰盒上栩栩如生的雅致白梅，只是花瓣上沾染了几丝血渍。
看了许久，她打开首饰盒，一支素雅的白玉梅簪静静躺在其中。
一看见玉簪，她憋了许久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
前年刚成亲的时候正是白梅凋落的季节，回门那日他们一起回的太白山，看着半山腰上的梅林，她对程珩说白梅总是在最美丽的季节凋谢，自己却只能在寒冷的冬天远远看上一眼，总也看不够，他就说要送她永不凋谢的白梅。
他答应送她的，他做到了，只是如今却阴阳相隔，物是人非。
不知不觉，卫意无声泪流满面，渐渐痛哭出声。
成亲的那一年，短短的那一年，美好的就像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程珩也跟着消失了。
那个光风霁月、博学多才的少年，那个谦恭有礼、温柔爱笑的少年，那个聪慧机敏、随性洒脱的少年……那个说好给她依靠，给她温暖喜乐，要伴着他们的孩子出生、长大，会陪着她一起变老的少年，永远的离开了她。m.sxynkj.ċöm
他就这样消失了，任她怎么寻找、怎么呼唤都不曾回来。
他永远停留在了十六岁，而她，永远停留在了失去他的那年的大雪里。
是战争带走了程珩，更是人性的自私与贪婪杀害了他。
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无论用什么理由去美化、歪曲，都无法遮掩它的本质。
它虽能满足一部分人的私欲，却更能毁掉无数人的梦想甚至生命，并因此滋生更多的仇恨，引发更多的战争。
有人会为了复国而战，有人会为了和平而战，有人会为了仇恨而战，也有人会为了理想而战……但那些打着“以战止战”的旗号，剥削、压迫无辜百姓，让天下生灵涂炭之人，最是万死难辞其咎。
她厌恶战争，更厌恶并痛恨那些挑起战争的人。
但将来的某一日也许她会因为无法控制心中的仇恨而拿起屠刀，成为自己曾经厌恶并痛恨的人。毕竟她也是个俗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俗人。
为了曾经失去的光明与温暖，她已经走在了复仇之路上。谁都无法阻止她，太史澜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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