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太史澜起身，吩咐人准备启程。距离琦儿的周岁宴只有十二日，时间不能再拖。
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卫意，她挣扎着起身，就看见太史澜正抱着琦儿轻哄。
“琦儿得回去了。”太史澜哄好琦儿让林流抱去马车，语气平淡得似乎在说今日天气不错，本王要带孩子出去走走。
卫意难以控制地僵住，虽然心中早已有数，但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她还是瞬间湿了眼眶，低头不语。
余光看到襁褓中的一对孩子也被抱走，心瞬间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卫意窒息般的喘不过来气。她藏在被中的手紧握成拳紧紧攥着被子，像被人摧毁了精神支柱。
他不愿意留下，也如她所愿放自己一个人生活，可却夺走了她的孩子，她仅有的全部。
突然身体腾空，卫意一惊，这才发现太史澜将自己连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那一瞬间心底巨浪翻涌。
情绪一闪而过，卫意却精准捕捉到。她有些难以置信，身体也有些僵硬。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这是做什么？”
“回家。”
家啊，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字眼。
曾经她的家是和师父一起生活隐居的道观，后来她的家是和程珩一起生活的小小院落，再后来家没了，国亡了……
天下之大，哪里才是她的家？
荣王府吗？
但那是他的家，不是她的。
卫意嘴唇微颤，憋住眼泪，看着渐行渐近的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家在哪？”
太史澜低头直视卫意，沉声道：“有本王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泪水夺眶而出，迅速浸湿脸上的纱布。卫意怔住，傻愣愣又不好意思地将脸埋进被子里。
半晌，她抽噎着说道：“你是宏人，我是岳人。”
太史澜心中讶然，僵硬地停下，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慢慢地，他看向怀中缩起来的卫意：她除了恨自己强迫她，竟还有这样一层因素吗？
“你恨本王是宏人？”
她不是恨宏人，而是恨侵略者。卫意没有回答，心中这样想。
“你恨本王是侵略者？”太史澜又问。壹趣妏敩
“难道不是吗？”
太史澜沉默半晌，说道：“古人云，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况且，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如果没有宏国，岳国只会被秦、韩吞噬得更加四分五裂，民不聊生，落得周国那样的下场。”
卫意抿着唇冷冷一笑，“你这是在为侵略找借口，还恬不知耻地美化战争。枉死的三十万洛州百姓是恶人吗？战死的数万岳军是活该吗？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被人屠戮的吗？热爱和平、享受安逸有什么错？”
“抛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谈，你确定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中岳？”太史澜勾了勾唇，有些惊讶自己说的卫意竟都听懂了，“记住你今日说的话，有朝一日本王会让你明白，你的坚持有多可笑。”
想到什么，他好笑地轻笑一声，又道：“退一万步说，即便本王罪不可赦，可你如今是在做什么？不是在和本王做一样的事情？”
卫意冷冷嗤笑一声，“只许你们侵略，不许受害者反击？”
“允许，怎不允许。”太史澜怅然地叹息一声，“既然你已经选择入了这天下棋局，那么想要退出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你若不与本王走，日后再见说不定就是敌人。你确定要与本王为敌？”
“本就是敌人。”在他面前吃了几次嘴快的亏，卫意呶了呶嘴，忍着没有说出口。
太史澜看在眼里，自嘲一笑，“也对。在你眼中，本王不仅是你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更是强迫你的禽兽，本就是敌人。”
“只是，卫意……”他看着卫意的脸，视线一笔一画描摹着她的眉眼，“本王日夜兼程，七日奔袭三千里，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
双眸乌黑幽深，像是漆黑的夜中晶亮的两个光点，格外摄人心魂。卫意眼睫一颤，不想懂其中蕴含的情绪，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太史澜却不让她躲，“本王不甘心。”他热烈又克制地追逐着，倏尔低头轻轻一吻。
那一吻，如同蜻蜓点水，轻若鸿毛，却饱含隐忍的欲望，卫意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回到本王身边。你心中所想，本王替你实现。”壹趣妏敩
“为什么不是你留下？”
“本王留下，和你一起飞蛾扑火吗？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他说她在南都做的这一切，如同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卫意咬了咬唇，不服气道：“我乐意。”
“勇气可嘉。”太史澜平淡地评价。
卫意瞪了他一眼，气得直咬牙。
看着虚空，太史澜叹息一声，“本王留下，就不是你噩梦中还在骂的混蛋、禽兽、侵略者了？那本王很好奇，你对侵略者的定义是什么？”
卫意讶然一瞬，哑口无言。
她当然不会承认，提议让他留下并切断过去跟自己走，是另有所图。
这既是找借口逼他一个人离开——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做到；又是留下孩子的缓兵之计——如果他真的留下了，等她有了势力，定会一脚踹了他，再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太史澜心中了然，没有拆穿她，“没有余地？”
“你会背叛你的国？”卫意不假思索。
不会。
毋庸置疑。
话题突然终结，空气安静得诡异。
过了许久，太史澜忽然又叹息一声，目视虚空似乎下定了决心，“卫意，本王最后一次问你，跟不跟本王走？”
本该斩钉截铁的“不走”两个字，卫意突然没能说出口。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些日子三个孩子在她跟前长大，一天一个样。她舍不得孩子们被他带走，舍不得他们去到自己看不见又无能为力的龙潭虎穴。
可让她跟着一起去是不可能的。
“你让我想想。”
太史澜等了一会儿，眯着眼看着窗外的天色，“时辰不早了，本王没时间让你慢慢思考……”
“我在这里等你，好不好？”卫意急忙打断他，小声乞求。
她还是变相地想让他留下？
太史澜神色微冷。
卫意心虚地低下头，小声说道：“我走不了。我的身体这个冬天未必好得了，而且我的脸现在弄成这样，即便回去，也没办法参加琦儿的抓周宴。”
“云京至南都相距三千里，你觉得孩子这么小经得起几次折腾？本王又有多少时间、精力、人力，陪你浪费在这上面？”太史澜面色平静，平静到发寒，犹如无波古井。
“如果这就是你思考的结果……”说着，他动了一下。
卫意一急，“那你等我，好不好？”
太史澜停下，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却依然寒着脸道：“多久？”
“三年。”
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
琢磨片刻，太史澜面无表情的脸，隐隐露出一丝狰狞，颇有些咬牙切齿：“你想为程珩守丧？”
“你大可不必这样羞辱我。”卫意脸色一白。
程珩故去还不到两年，她却早就被他毁了清白还生了孩子，如今他竟还用这事刺激她？
“既然是其他的事，本王替你解决。”太史澜面色缓和了些。
“我不要。”卫意倔强地拒绝。报仇之事，她不想依赖任何人，尤其是他。
“坐享其成不好吗？”
“我只要三年时间。”卫意固执地坚持，“三年以后，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都跟你回去。好不好？”
太史澜不假思索：“太久。”
卫意心更沉了。
这样还不行吗？
她已经用尽全力去妥协了。
说什么喜欢她，明明就是他伤害她最多，一边哄着她，一边以喜欢的名义逼迫她、伤害她。
他根本不懂爱，只知道喜欢就一定要拥有，只喜欢别人凡事顺着他的心意，只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根本不会顾虑别人的感受。
喜欢，他就一定要不择手段得到吗？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羲和女王更新，第129章 三年之约（上）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