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节各不相同的除夕夜
迎来大明永乐十六年的除夕之夜,草原,边境,南京,交趾,各处的人都面临着不一样的处境,各怀着不一样的心事,若是相比起前后几年,即将结束的大明永乐十五年应该是相对来说比较风平浪静的了,而各处的人即将要面临的永乐十六年可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草原的除夕大宴一点都不比中原的逊色,甚至因为草原人民的载歌载舞还要更热闹些,在居延海的会客大帐中,额色库高坐主位,开心而得意的看着满帐的欢歌笑语和觥筹交错,他当然有理由得意,因为困扰了他一年的黄金家族联盟已经名存实亡了。
而侧首的位置上,先前都黏在额色库身边的木雪小公主此时已经是彻底的变成了蒙禹的小跟班,正在喜滋滋的给先生倒酒,然后津津有味的讲解着下面的歌舞和人情,而蒙禹也饶有兴致的听着,直到侍者的一声高呼:“萨穆尔大阏氏到······”
众人都纷纷起身行礼,额色库也笑意盈盈的起身相迎,木雪开心的迎上去牵着萨穆尔的手笑嘻嘻的说道:“大阏氏你终于来了啊,我还等着给大阏氏祝酒呢。”看着笑容天真烂漫的木雪,萨穆尔冰冷的面容上也终于对她挤出了一丝笑意,但在抬起头的时候便再度消失了。
感受到萨穆尔冰冷的木雪有些不自然的松开了手,萨穆尔也尽量克制的走到额色库身边坐下,额色库示意欢宴继续,这才转向萨穆尔说道:“多谢大阏氏能赏光前来,没有大阏氏的除夕大宴总是有缺憾的,大阏氏来了也就圆满了。”
萨穆尔冷哼一声,冷冷的说道:“你们倒是圆满了,可我呢?我的乌尔汗呢?你不是答应了帮我找到他的下落么?现在什么结果了?”额色库略显尴尬的笑笑,他一直隐瞒着格力木带人把乌尔汗逼得跳入了黄河的消息,此时也只能继续编谎道:“我的确是派人去草原各部找了,也请了元大当家在中原各处寻找,可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啊,只能说他实在是太聪明隐藏得太好了,这可都是大阏氏你教的好啊。”
萨穆尔压抑着怒火冷厉的说道:“你不要再拿这些鬼话来搪塞我,你就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已经把我的乌尔汗杀死了?你不是要跟我生儿子么,只要你告诉我实话,我就尽量配合你。”额色库闻言一愣,其实这么些年过去,额色库也都放弃了和萨穆尔生孩子了,他也没想到萨穆尔会主动提起此事。
一开始额色库的确因为强娶了萨穆尔长公主赢得一些身份上的认同,所以也非常希望尽快生出一个带有黄金家族高贵血统的孩子,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黄金家族联盟开始针对他之后,却也激发出了额色库的反抗精神,他还就要用非黄金家族的血统斗争到底了!
所以额色库笑笑道:“不用了,大阏氏不愿意生就不生了,我也不想再勉强,而且,我也可以告诉大阏氏,我们真的没有杀死过乌尔汗王子,这一点,我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对着长生天起誓。”对于草原人来说,对着长生天起誓是不能乱来了,而色库也巧妙的说成是他们没有杀死过,因为是乌尔汗自己跳河的嘛,所以萨穆尔在略微的愣怔之后,也便不再说话了。
此时的萨穆尔内心也稍微安慰了些,既然额色库敢发这样的重誓,那就说明她的乌尔汗或许真的还活着,那她就有再见到自己儿子的可能了,这多少让她心里又燃起了一点点希望,人只要有了希望,便有了活着的精神支柱,也就有了生气和活力。
所以远远的见萨穆尔面色转圜,蒙禹这才端起酒杯上前,恭敬的施礼道:“多谢大阏氏的配合,才让我们的计划得以完美收官,我也敬大阏氏一杯,祝大阏氏在新的一年里万事顺意。”萨穆尔见是蒙禹来敬酒,本就有些意外,等听完这话就更是诧异了。
萨穆尔愕然的问道:“蒙先生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配合过你们的计划了?”蒙禹笑笑道:“大阏氏不记得没关系,可大汗是会记得的,也会一直感念大阏氏的帮助的。”蒙禹说完,便饮尽了杯中酒,然后笑笑举杯示意,又冲额色库欠身致意后便回座了。
这一下,萨穆尔就有些抓狂了,转头问额色库道:“蒙先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到底什么时候配合你们了,你们什么时候给我下了套?”其实额色库刚才听了蒙禹的话也懵啊,分明就是黄金家族的人主动抛弃了萨穆尔没有和她取得联系,怎么反过来成了萨穆尔帮助自己了?
可此时额色库却见蒙禹领着木雪起身去往大汗庭群臣的坐席了,而且还回头冲他一笑,以额色库对蒙禹的了解,他转念一想忽然就明白蒙禹的意思了,也不得不佩服和感谢蒙禹,这个蒙先生还很是处处在替他着想的啊!
于是额色库也会心一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啊,蒙先生说话经常都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大阏氏如果想问清楚,可以等他回座之后我请他过来再当面帮你问一下。”这一下,性格倔强的萨穆尔也来了脾气,咬着牙说道:“不用了,我会自己去问他的。”
接着,萨穆尔就开始了各种思索各种联系,最后甚至开始了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然后又有大臣和首领连敬酒打断她的思路,让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而蒙禹也就带着木雪公主游弋在各处坐席频频何人举杯交谈,就这么一来二去之下,萨穆尔居然忘记自己是要来质问完额色库关于乌尔汗的事情后就找个理由离开的。
额色库不得不由衷的佩服蒙禹啊,自己每年的除夕大宴想尽各种办法想要留住萨穆尔都不可能,她都是礼貌性的来现个身就走了,可今年的除夕大宴因为蒙禹的一句话,却让给萨穆尔在大帐里足足呆了一个多时辰,在目前这样黄金家族联盟已经名存实亡即将彻底崩塌的时候,这就已经足够了,这绝对足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除夕一过,萨穆尔大阏氏在除夕大宴上一改往日作风长久陪伴在额色库汗身边的消息就会像风信子一样飘散到草原的各个角落,所有部族的首领都会在这条原本很寻常的消息里体会出不一样的意味,但肯定都会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那就是萨穆尔长公主彻底背弃了黄金家族,那也就意味着黄金家族的联盟完了。
有时候,某些布局不需要庞大的铺排,也不需要多复杂的过程,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能形成意想不到的风暴,而这风暴可能造成的影响也是不可估量的,蒙禹恰恰就是掌握了这种在某处轻轻扇风就能在天地间制造出可怕风暴的搅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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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交趾清化地区,“陈暠”领着得胜之军已经从演州转战到了清化境内,可他却尽量远离蓝山地区活动,在黎利没有主动起兵之前,“陈暠”必须设法穿过清化去往宁化,因为宁化的范氏会暗中给予他尽可能的帮助,让他躲过明军的围剿。
在那一战之后,年轻的“安南王陈暠”的确是出名了,他在战前设定的目标也的确基本都实现了,虽然代价是牺牲了将近两个千人队,可如今剩下的人却更加团结也更加对他尊崇了,特别是那些经历过大战剩下来的人,战斗力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的。sxynkj.ċöm
只不过,“陈暠”和属下们的除夕大宴可就寒酸多了,他们现在只有粮食,肉类和菜蔬瓜果却很匮乏,就更别说是对于他们来说极为奢侈的酒了。所以这一千多叛军的营地里,在“安南王陈暠”和他的将军、都督们的饭桌上,只有几碗主食,几盘野菜和野果,还有一个亲卫射到的一只野味。
“陈暠”有些内疚的端起碗道:“诸位,在这本该大肆宴饮的除夕之夜,本王只能以茶代酒,敬诸位一碗了,多谢各位愿意跟着我白手起家,艰难起事。”众人碰杯后,那长脸将军笑笑道:“王上也不必自责,其实我们先前在各自的家里,除夕之夜的餐食还未必这么丰盛的。”
一句话说得众人会心一笑,气氛也瞬间就轻松了许多,另一个将军也说道:“就是了,这又是粮食又是野味的,已经很不错了,我去年的除夕可就只有一盘野菜和一壶药草煮的茶,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渡过的,哪有这多兄弟一起热闹。”
众人又是纷纷点头称是,“陈暠”疑惑的问道:“这么些年,本王都是在亲卫的护卫下东躲西藏,其实过的也不比你们好多少,可是本王很奇怪怎么你们的日子也这么艰难的,我曾经也在一些氏族的驻地躲藏过,见他们的日子并不难过啊。”
那个长脸将军笑笑道:“不瞒王上说,我们这些前来投奔的人大多都是快要活不下去的,这活不下去的原因嘛,什么都有,当然也有很多是好吃懒做混日子造成的,可我们几个却绝对都不是这样的,我们这些人,要么是被氏族占了地还要把明廷的税赋加到头上的,要么就是被派了去给官府做徭役却仍然还要负担税赋的,你说我们还怎么活啊?所以看到王上的征召令,我们才想着与其被困死,不如跟着王上搏一搏呢。”
这一下,“陈暠”是完全听不懂了,他在蓝山的日子里,可没有听说过这些事,也不知道黎氏会不会这样对待族人和驻地百姓,所以他也无法理解,一个要靠百姓生存的氏族这么压榨百姓还怎么能立得住脚的,所以他疑惑的问道:“你们恨他们么?”
可没想到,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回道:“我们当然痛恨明廷和他们设立的官府了,要不怎么会愿意跟着王上造他们的反。”这一下“陈暠”是彻底愕然了,他其实想问的是他们恨不恨压榨他们的氏族,可没想到所有人回答的都是痛恨明廷和官府,却没人说痛恨氏族的。
“陈暠”只能附和道:“我们当然都是痛恨明廷官府的,可你们不恨压榨你们的氏族么?”那长脸将军一拍桌案道:“若不是明廷的官府横征暴敛,氏族哪里会这么压榨我们的,我今年已经四十五岁,在明廷执掌安南之前,不管是谁当国王都不会定下这么重的税赋,所以先前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起码还过得去,可自从明廷设立官府,特别是那个叫马骐的死太监掌权之后,我们的日子可就一天不如一天的难过了,我也是因此变成了孤身一人,老婆孩子都守不住了。”
“陈暠”虽然假装赞同的点点头,可他心里却更是惊讶,他原本的心里只是出于对朱棣一伙的私仇,可他心底里也是觉得大明收回交趾是有利的,交趾的百姓应该也会像中原的百姓一样感受到归入大明的好处,也会感受到泱泱大国子民的荣耀。
可万万没想到,大明的官府并没有善待交趾的百姓,因为这镇守太监马骐的存在,交趾百姓过的反而连云南、贵州、广西的百姓都不如,就更别说是中原的百姓了,“陈暠”一时也百思不得其解,大明收回了交趾却为何如此糟蹋呢?按理说不是应该采取怀柔政策尽快让交趾彻底重新归入大明么?
那长脸将军见“陈暠”面色沉郁的低头不语,不由得关切的问道:“王上这是怎么了?”“陈暠”闻言一怔,这才发觉自己还是太年轻,居然当众失态了,只能连忙表情痛苦的掩饰道:“本王是在内疚自责啊,我都不知道安南百姓已经被明廷祸害成这个样子了。”
那长脸将军笑笑道:“所以上天不是派王上来解救我们了么?我们都没想到王上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不但会排兵布阵,还会制造火器,这武艺也是一流啊,我们都还想着能不能让王上抽空也指点一下我们的武功呢。”他的话音未落,众人已是纷纷附和。
“陈暠”连忙谦逊的摆摆手道:“本王这些微末伎俩真算不得什么,你们要是想学,我自会慢慢教你们的。”众人闻言自是欢呼致谢。而“陈暠”则心中苦涩不已,他现在所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是这十多年来师父马子同悉心教授他的,可如今,他却要彻底变成马子同的敌人了。
这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啊,原本“陈暠”还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怀疑,可在刚才听说了交趾百姓被明廷官府压榨得民不聊生之后,他就越发坚定了彻底变成“陈暠”向朱棣宣战的信念,而从这个除夕夜开始,“陈暠”也就再也不可能变回练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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