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节高僧离世
听得太监的高声宣告,道衍禅师眼中露出了开心的神色,而姚继则惊得连忙起身出门去接驾,他才刚刚跑到小庙门口跪下,就见皇帝陛下甩鞍下马快步走上前来,姚继也没想到老皇帝居然是自己亲自骑马赶来的,不由得也在心中为义父感到无比的欣慰,口中也连忙说着:“草民姚继替义父恭迎陛下圣驾。”
老皇帝大步上前一把拉起姚继就往小庙大门里边走边说道:“快快免礼吧,也不知姚少师如何了?”姚继一边快步疾行一边哽咽着说道:“义父刚刚突然醒来就对草民念叨着说陛下快要来了,草民还以为是义父过于想念陛下所致,没想到陛下居然真的来了。”老皇帝闻言点点头道:“好好好,姚少师还等着朕来看他就好。”
老皇帝说罢就拉着姚继一路快步走进了道衍禅师的寝室,一旁的大太监海寿只能一路小跑的跟着,而其他随行官员则被落在了后面。看见老皇帝走了进来,道衍禅师无法起身,只能点点头示意道:“陛下来看老僧了啊,可惜老僧已经无法起身给陛下行礼了,还请陛下恕罪。”
老皇帝坐到榻前一把握住了道衍禅师的手又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色,见惯了生死的老皇帝心中已经知道自己的预感是对的,道衍禅师这次是真的大限到了,于是沉声说道:“姚少师快别说这些了,朕应该将你带去北平的,那北平城中的寿庆寺才是你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在这南京的仿建小庙里!”
道衍禅师微微一笑道:“陛下这一说起,老僧也就想起了当年在北平时,陛下到寿庆寺中找老僧饮酒叙谈的情形,那个时候可真是潇洒快活啊!”老皇帝立时也跟着回忆起了过往,由衷的笑笑道:“是啊,第一次看见你这花和尚一样的家伙时,若不是徐皇后一再劝诫,朕当时还真是想把你即刻就赶出北平城去的。”m.sxynkj.ċöm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周围的人却立刻就湿了眼眶,细数从古到今,这样一路患难与共执掌天下后走到最后还能执手言欢的君臣能有几人啊?道衍禅师欣慰的回道:“承蒙陛下不弃,才让老僧这粗鄙的家伙成了近臣,这么些年来,每每想起陛下的恩情,老僧心中都是感激不尽啊!”壹趣妏敩
老皇帝拍拍姚广孝的手道:“姚少师莫就要和朕说这些客套话了,朕今日赶来,就是想问问姚少师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又还有什么话想对朕说的?”道衍禅师笑笑,看向一旁的姚继道:“多谢陛下关怀,老僧身后就只有这个义子,还请陛下多加照拂。”
老皇帝点点头也看向姚继道:“嗯,姚继,朕记得你已经参加了科举中了举人吧?”姚继躬身回道:“是,只是还未及参加京城两试。”老皇帝点点头道:“嗯,你的才学朕是知道的,字更是出奇的俊秀,你手抄的小楷经文王贵妃的长安宫里都有两幅。朕就特准你免考,赐同进士出身吧,不知你想到哪里任职啊?”
姚继立刻跪下恭敬的答道:“臣多谢陛下隆恩,只是臣才疏学浅,不宜立刻就担重任,臣觉得还是先到光禄寺里去磨炼些时日吧。”老皇帝点点头道:“嗯,也好,正巧王大人上书想姚致仕还乡了,那你就且等上一等,待下个月王大人卸任之时,你就去接掌光禄寺尚宝司少卿一职吧。”
猛然听得老皇帝一来就给了姚继一个五品官衔,道衍禅师也惊得连忙摇头道:“陛下使不得啊,姚继少不更事,如何能受此天恩隆宠,陛下还是给他个鸿胪寺署丞的九品官职就好。”老皇帝也摇摇头道:“哎,这如何使得?按姚少师的功勋是早该受封公爵的,姚少师坚辞不受,那姚继也就无法承袭爵位,朕不过是给他个五品官罢了,不为过。”
道衍禅师也知道这是老皇帝要对他表示最后的心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满含笑意的说道:“那就多谢陛下隆恩了,继儿,快谢恩吧!”姚继原本听了道衍禅师的话也就是只想做个闲散小官,这一下猛的就要接任光禄寺尚宝司少卿这样的正五品中级官员,一下子确实还是有点懵的。
他原本也想坚辞不受,可听得道衍禅师都松口让他谢恩了,想一想也就只有听天由命了,大不了自己以后再不升迁就好,反正等过个三四年就辞官回乡便是,于是姚继也便下跪叩头谢恩接受了。可上天总是喜欢与人开玩笑的,只要走上了朝堂官场,姚继的命运也就再也由不得他自己去掌握。
待得让姚继起身后,老皇帝再度转而问道衍禅师道:“那姚少师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尽管说出来便是,只要朕能做到的,一定照准。”道衍禅师闻言却定定的看了老皇帝片刻才悠悠说道:“既然陛下垂怜,那老僧就斗胆恳请陛下放了溥恰和尚吧。”一听此言,所有人却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这溥恰和尚乃是建文帝在位时僧录司的主录僧,当年还是燕王的老皇帝进南京之时,有谣传说建文帝是乔装成和尚逃跑的,而且还就是溥恰和尚先将其藏起来之后才又助其出城的。老皇帝当时便着人将溥恰和尚抓起来审问,后来虽然证明这纯属是无稽之谈,可毕竟建文帝确实是跑了也一直没有找到其下落,溥恰和尚也就这么一直被羁押着,关到到今日已经是整整十六年了!
可直到此时,建文帝的事依然还是老皇帝的一块心病,也是满朝文武尽量不去提及的话题,所以在场的人一听到这话,心中自然都是惊愕不已,这可是老皇帝的逆鳞啊!所有在场之人都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老皇帝会不会忽然间勃然大怒。
还好,老皇帝只是悠悠的一声长叹之后便说道:“哎,没想到姚少师到了此时仍是牵挂着同门,好,朕就准姚少师所请,传朕的旨意,今日就将那溥恰和尚放了,也让他今后就到姚少师这小庙里来诵经念佛吧。”海寿躬身领旨,众人也都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释放溥恰和尚,这可不单单只是给道衍禅师一个面子,还蕴含着更多的深意,这其中包含着老皇帝或许不再那么在意建文帝的下落,也不再这么痛恨建文朝的遗臣,而有关建文朝的人和事也不再是不能提起的禁忌,这可是一个天大的转变啊。
道衍禅师感动的眼角又流下了清泪,欣慰的说道:“老僧多谢陛下隆恩,也代僧录司谢陛下天恩,继儿,快替为父叩谢陛下!”姚继连忙跪下三叩首口称万岁谢恩,毕竟姚继现在在僧录司挂职,又是道衍禅师的义子,由他代表僧录司叩头谢恩的确也很合适。
待得老皇帝再问道衍禅师还有什么心愿,道衍禅师却摇摇头表示没有了,反而是回忆起了当年在北平城和还是燕王的皇帝陛下对饮畅谈的情形,老皇帝也难得的主动说了好些当年的轶事,君臣两人就像两个老朋友在共同追忆往昔一样的聊了许久,直到道衍禅师面带笑意的闭上眼睛听老皇帝说着话就再没有睁开。
一代鬼才溘然长逝,老皇自是帝悲痛万分,虽然道衍禅师生前坚辞不受封,但老皇帝还是在他死后追封道衍禅师为荣禄大夫、上柱国外加荣国公,赐谥号恭靖,赐葬于房山县东北山林,不仅如此,老皇帝还亲自为他撰写神道碑铭文,可谓是给了这位老朋友所能给予的一切殊荣。
道衍禅师去世了,可大明朝堂的政事还要继续,在离开南京返回北平的前夜,老皇帝再次召见了已经许久不见的坤宁宫总管、厂卫统领马云。可任由马云见礼后跪伏于地,老皇帝也没有急着让他起身,而是长叹了一声才悠悠问道:“是马总管安排了人在姚少师小庙外的?”
马云闻言一惊,可还是沉稳的答道:“回陛下的话,是奴婢安排的人。”老皇帝点点头道:“那就说说看吧,为何如此?”马云略略斟酌后答道:“奴婢知道姚少师是陛下的心腹老臣,在这样的时候,奴婢是担心有心人利用姚少师向陛下提出非分的要求,故而才派人值守看看都有什么人去见过姚少师。”
老皇帝嘿嘿一笑道:“好啊,马总管想得倒是颇为周全,不过倒是叫你失望了,姚少师并未向朕提什么非分的要求,就算释放溥恰和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姚少师的心思朕明白,有些事情,也该是差不多了,那马总管可还有什么别的发现?”
马云再次斟酌了一下,才沉声答道:“有件事,奴婢不知该说不该说。”老皇帝笑了笑,他明白接下来的话才是他叫马云过来的真正目的,于是点点头道:“朕恕你无罪,但说无妨。”马云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奴婢听得陛下说了曾在王贵妃的长安宫里见过两幅姚继手抄的小楷经文,可据奴婢所查,王贵妃和她宫里的人从未去过寿庆寺,也从未向姚继购买过字画。”
老皇帝微微皱眉道:“嗯?马总管这话里是什么意思?是说姚少师还是姚继私下和王家有牵连?”马云立刻伏低身子答道:“陛下明鉴,奴婢是想说,王家有钱有势,想要购买几幅姚继抄写的经文字画或许的确不难,可那两幅小楷经文字画却不是王家买的,而是太子妃向姚继求来的。”
“嗯?”皇帝的眼睛立刻眯成了一条线,以他对马云的认识,自然知道马云不是个胆大妄为的人,也知道马云还不至于为了邀功无事生非,所以老皇帝才觉得马云肯定是查到了什么事情,而且肯定还有着他所不知道的内情,果然,马云又一次没有让他失望。
老皇帝也知道这后宫里设置两位贵妃的所谓制衡之策肯定会引起明争暗斗,而张贵妃和王贵妃背后的势力也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她们争斗,毕竟她们所代表的可是两股完全不相容的势力:“那马总管倒是说说看,这两幅小楷经文是如何被太子妃求到的,又是如何辗转到了长安宫里的?还有这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事?”
马云轻呼了一口气回道:“这两幅字画,其实是太子妃在除夕之前以拜望姚少师为名去寿庆寺的时候找姚继索要的,毕竟姚少师名义上还是太子的老师,那姚继和太子殿下就是师兄弟的关系,姚继应太子妃所求抄写两幅经文字画也倒没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妃拿到字画后却直接派人送到了漕帮设在南京的堂口里。”
“哦?有意思。”老皇帝终于展颜笑了,以老皇帝的英明睿智,只要马云开了个头他就明白了大半,可他并不想抢了马云的话头,所以还是点点头道:“原来是涉及漕运了啊,是不是朕在北平下旨将军粮物资的置办运输由官办转为民办,这沈家和王家就又坐不住了?”
马云立刻谄媚的说道:“陛下真是慧眼如炬啊,事情就是这样的,王家的老妇人是个虔诚的佛徒,一心想求得道衍禅师的手抄经文,可道衍禅师的手抄经文根本是有价无市,就连太子殿下都不可能求得,所以就退而求其次,想求得守在道衍禅师身边的姚继的手抄经文,所以,这字画最后经由漕帮之手又转卖给了王家。”
皇帝立刻又疑惑的问道:“嗯?不是王家老夫人求的么?那怎么又会到了长安宫里的?”马云的眼中也显出了一丝得意之色,却立刻就又收殓起来恭敬的答道:“这便是关键所在了,是张贵妃对外言称,自己去求道衍禅师赐字不成,转而找姚继求字也不成,王贵妃听说之后,便立刻差人去王家把这两幅经文都给要来悬挂于长安宫中,还专门邀请了张贵妃在内的一众妃嫔前去展示。”
至此,老皇帝算了彻底明白了,左右前后的想了想,也点了点头道:“好啊,怪不得张贵妃要朕去长安宫里看看,真不愧是燕山护卫出身,这兵法谋略确实更甚一筹,王贵妃这精明生意人家的女子,这回怕是要载了。”马云一见老皇帝似乎还挺高兴,也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他这次是又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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