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是理应被袯除之物。
咒术师,既应为除尽邪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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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京,是曾在明月高悬之时,都十里长街灯笼高挂的繁华之地。
而如今,亦逃不过夜色一浓便门户紧闭,不见人烟的宿命。
现在的平安京,已经不是安倍晴明还在世之时的平安京了。
在他死后百年,天皇一脉终于夺回了他们被外戚藤原氏夺走得了近三百年的皇权,但权利的更迭往往跟随无数的血腥,铁血手腕带来的怨灵盘踞在整个平安京的上空。sxynkj.ċöm
然而,这比起京都外盘踞的那个人而言,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阴阳师的时代逐渐迎来衰弱,现今的京都郊野已再见不到大妖的影踪,取代而之,统领众妖及诸多诅咒的,是一个人类。
一个,从出生起就有四肢手臂,两双眼睛的怪物,孽胎。
他是从何而来,还暂不得知,也许某些自诩洞察一切的咒术师或者阴阳师侥幸能知道一些前因后果蛛丝马迹,但对大多数人来说,他还是个谜团。
所幸,这孽胎,两面宿傩,这还是人类却已远超越人类的怪物,被那些喜欢夸大其词的咒术师们称为‘灭世之孽物’的人类,现如今还没能打破平安京上头笼罩的那一层厚厚的,不知是由谁构建,却被历代阴阳师加固的结界。
要知道,结界向来只能防鬼怪而不能防生灵,但两面宿傩的出现,却迫使本就已早不如当年的阴阳世家出手,再度改动结界,将他拒于京都城门之外。
现今阴阳世家虽然正无可避免地迎来衰落,但若非要在这一代的平庸者里挑出一个拔尖的,问十个人,九个人都会回答同一个答案——
是尚还年轻,甚至可以称之为年幼的贺茂家三女,贺茂奈奈。
她是贺茂家这一代的天才,也许并不算得上是天才,但平庸的人太多,稍微有些能力又特立独行的人便会大放异彩,因而她大抵也是这一代的阴阳师中唯一能说得上名号的人物了。
至于那唯一一个不会回答贺茂奈奈名字的人,十有八九是安倍家的,还死鸭子嘴硬地不愿承认自己家的少主不如一个小姑娘。
但,这毕竟已是世人皆知的事实了。
而此时,这位年纪尚轻的阴阳师正在平安京中穿梭着。
今夜,是咒术师们联合阴阳师打算讨伐宿傩而召开会议的晚上,她按道理也该到场。
但她毕竟太年轻。
从小到大被众星捧月着长大,还残留着一点孩子心性,却又本就还是孩子的她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于是轻而易举地在长辈的纵容中逃了这场至关重要的会议,却又嫌今夜无聊,转为在平安京除些小妖怪。
毕竟结界还在上头,平安京里,大抵是不会在不惊动阴阳师和咒术师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出什么大妖怪的。
因而,现在街道上,对付这些由怨气和恶意化成的鬼怪,对她而言,本该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穿着一身短打的少女站在半空中巨大的纸扇上,纸扇白色的扇面上印着清晰的贺茂家家徽,行驶间带动的夜风吹动贺茂奈奈身后的长披风。
少女漆黑的眼仁凝视着前面飞速溃逃的怨灵,面无表情,眉头略略蹙着,双手抱臂,姿势倒挺闲散。
若是熟悉她的人,比如她的哥哥,比如安倍家的少主看见,就会清楚的知道,她现在是如此的不耐而不屑。
她转了转手腕,手上捏着的,另一把写满咒文的扇子上铺满她的灵力,扇面张开,如水如绸的月华铺散在这扇面上,把扇面上由朱砂写作的咒文衬得像是流动的血液,而随后,赤红色的朱砂上涌动起金色的光辉。
从那光辉上,复又涌出无数金色,化作月牙一般,回旋向前方。
“弦月。”她轻轻地念出这一招的名字,语气平淡,却势在必得,带着少年独有的自信和狂妄。
她的这一招向来百发百中。
这一次也是如此。
月牙击中了奔逃的怨灵,击散它的躯体,即将湮灭的怨灵发出一声将将令人耳膜发痛的尖叫,让它不远处的,高傲的阴阳师蹙紧了眉头。
贺茂奈奈无意,也向来没有恶趣味去欣赏杂碎彻底消散之时的场景,于是随即便打算收扇折返,但在此时,她却看见,那本溃散的恶气正在重新聚集,而所散发的不祥征兆,却让她有所感应地心头一跳。
她这一招,莫说是这种程度的怨灵,就算是丑时之女这种的妖怪按道理也挡不住她这一下。
除非,它不是怨灵。
并不全是。
怨灵,冤死含怨之人的灵魂无法往生而成的鬼怪。
诅咒,活着的人心中的邪念怨气腾生出的产物。
前者归于阴阳师处理,后者归于咒术师袚除。
而如今,贺茂奈奈却在它身上看见了这两者的影子。
……这可真是不妙。
她咂了咂嘴,略蹙了下眉。
面前稍微恢复了一些的怨灵没敢和她相斗,自然也不会继续在此停留,意识一恢复,便拔足向更前方跑去,速度竟要比之前更上了好几个台阶。
即便贺茂奈奈再怎么粗心大意,也该知道事情紧急,她抬扇一挥,扇上残留的月华化作一只雀鸟飞向她的背后,飞向贺茂家的宅院,她抬手捻了一个诀,脚下的纸扇便开始加速,跟着那怨灵冲向前方。
似乎是知道命不久矣,这只怨灵显然正在在去往能庇护它的人的方向。
而能庇护它的人,自然不在平安京内。
看着面前平安京的城门,还有城门外光感觉都能感觉到的不祥之气,贺茂奈奈犹豫了。
夜晚的京郊是两面宿傩的天下,他近年才出现,势力扩张的速度却飞快,几乎到了势不可挡的地步,以至于惊动天皇,才让本就相互不服的阴阳师和咒术师集合,在今夜召开会议。
那无疑是个很恐怖的怪物。
贺茂奈奈在思考,在犹豫,这凝合咒灵与妖怪的小东西值不值得她冒险出京都。
但这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
少年总是意气风发而不知天高地厚,永远觉得自己天上地下唯她独尊,把一切危险都不放在眼中,觉得历代强者也不过如此。
狂妄,而又无知。
更何况是贺茂奈奈。
这个自幼就被将将式微的阴阳师们捧在手心里的所谓天才。
她想,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出去,就遇见两面宿傩,难道是他特意等着不成?
她不信自己会倒霉到这种地步。
毕竟她生来就得天眷顾,生来天赋异禀,众星捧月,几乎没有到过倒霉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总有人兜底,于是她这次,便也理所当然地认为霉运绝不会找上她。壹趣妏敩
但她还要做什么来确定。
她抬眸,漆黑的眼睛看向天空的一轮月,很亮,所以看不见星星。
贺茂家曾很擅长占卜。
贺茂奈奈自然也会。
她从袖中挥出几片纸人,用那写满咒文的扇子一挥,纸便燃起了火,火舌顺着纸人往上,烧了个干净利落,最后只剩下几片熏黑熏黄了的残骸在空中晃晃悠悠地落到地上,摆成了不一的形状。
大凶,但没有死相。
于是她无比舒心的松了口气,向来寡淡的脸上露出一个可以说的上是灿烂而昂扬的微笑。
此时,她大概还在想,自己将会立下怎么样的功劳,让父亲和大哥如何如何的面上有光,让安倍家的都如何如何羡慕嫉妒。
然而,命运也并不会对少年怜悯。
它对世人是一视同仁的残酷。
贺茂奈奈没想到,京都的外面竟是如此寂静而空旷。
一整片空旷的大地。
没有生物,没有呼吸,天地间在呼吸的人只剩下两个。
她现在站在这里,连动都不能。
踩着纸扇的少女看着她面前背对着她的怪物。
那怨灵在接近他的一瞬间就化作飞灰,但那股巨大的威压却略过了她,或者说,被她父亲给她的某件护身之物挡下,让她得以苟活。
然而死亡的确近在眼前了。
她的本能让她逃跑,但理智告诉她跑也无用了。
她想起之前父亲母亲和她讲过的故事,玉藻前,酒吞,茨木,那些鼎鼎有名的大妖怪,不近人情,杀人如麻,最终被阴阳师或者武士所杀。
但他们的行为举止无一例外都有迹可寻,起码都像人,都像生物。
但诅咒不是。
两面宿傩虽然不是诅咒,但他可是远强于诅咒,随手压制特级,轻易将京都郊野这么一大块地方夷为平地的,怪物。
她认出了他,却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是什么。
她想起咒术师的死法。
诅咒的不悯导致咒术师的死状远比阴阳师来的可怖的多,他们会扭曲成肉眼无法辨识的样子,变成一具具恶心的怪状残骸,让见到它们的人作呕。
贺茂奈奈不知道两面宿傩会如何动手,但她无疑害怕自己会变成这样。
所以她只是无谓地捏紧了手上的纸扇,思考该怎样先一步死去,让自己的尸体落一个好的结局。
然而她毕竟又还是不识天高地厚的少年。
她的思绪转得很快,但比她的思绪更快的,是那个人的动作。
四臂的怪物转过身。
露出他凶残的,布满黑色刺青的脸,月华照映着他赤橙色的发,将他的四只眼睛照的如同血液一样红艳,他的皮肤是不正常的青白,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看向贺茂奈奈,因为她实在是不值得他的一眼。
他的转身,就已经是对她足够的仁慈。
而这仁慈,却让贺茂奈奈呼吸一滞。
下一刻,她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是死亡来临之前无法抑制的恐惧,面对强者时弱者难以抑制的战栗,才让她的心脏如此的不受控制。
然后,她举起了扇子。
看上去是螳臂当车。
但事实上,不过是虚晃一招。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动作会如此之快,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有一日竟会这样剧烈跳动。
这大概是贺茂奈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出她的确无愧于天才名号的行为。
她要活下去。
她想。
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于是月色便是她的笔,平坦地面就是她的纸,她不必念咒,也不必捻诀,咒印便已经出现在了地上。
这也是阴阳师和咒术师最大的不同之一。
在宿傩没有动作,在已漫到她身前的杀机割下她的头颅之前。
咒文亮起。
贺茂奈奈的眼睛凝视着她面前的怪物,看见他布满刺青的脸上出现一点嗤笑。
而后,她感觉自己在坠落。
她抬眸,漆黑色眼睛被血色铺满,开始扩散的瞳仁无焦点的对上无星天空中的一轮月,是中天一轮无情月。
这月温柔降下的月华如水一般笼罩住她。
笼罩住这个曾经狂妄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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