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娜宁家时,娜宁正在喂猫。
一见谢必安抱着沈淑回来,她顿时急了:“这是怎么了?”
先前大多是沈淑同娜宁打交道,必安有些不擅应对她的关切,只好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安抚道:“无妨,她只是醉了。”
说着,他将沈淑的脸向他怀中掩了掩。
娜宁闻言,略略放下心来:“那就好。你快带她回去休息,我去煮些醒酒汤来。”
谢必安颔首:“多谢婆婆。”
娜宁看着他们回了房间后,才转身走向厨房,小声嘟囔着:“莫不是喝了那乱红醉?那也不该啊……”
凭必安的耳力,自然是听见了娜宁这句话。他记得昨夜里沈淑转述娜宁的话时也说过,乱红醉并不醉人,也的确不见那些生人有露出醉态的。
必安蹙了眉,细细观察沈淑的睡颜。她两颊泛着酡红,睡得很是酣熟。
看起来似乎很正常,但对于他们来说,却处处不正常。
因为他们是魂体,虽然失去了肉.身作为寄托,但也不必受其牵累,无需休眠,也不会有各种生理上的反应。
必安叹了口气,面上难得现出愁容。
若是叫地府鬼众瞧见了,只怕魂体都要被惊得扭曲了。
这还是那个虽然戴着笑脸面具,却浑身散发生人勿进气息的白无常谢七爷么!
但这里没有其他人,就连必安自己,也无暇顾及他自身的变化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沈淑安置在床榻上,取下她的鞋,生怕动作大一些,都会将她颠碎。
原因无他,只是沈淑实在轻得过分了。
鬼与鬼之间是可以触摸到对方的,也能感受到对方的重量,即那人生命中最后一刻时的体重。
而沈淑生前缠绵病榻许久,又为着谢瑾言的死而愁思过重,人自然也极为消瘦。
平日里因为莫伊人的幻术,倒看不出来。只是眼下,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她一时分不出精力来维持,鬼相便显露出来。
相较于某些横死鬼来说,她的鬼相可以称得上是正常了。
只是瘦,瘦得令人心颤。
形销骨立,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多余的肉,似乎只是在骨架外披了一层皮,偏偏她的骨架又小,衬得她愈发瘦削。壹趣妏敩
整个人单薄得像是一张纸,即使是在生前时,或许一阵风来,她也能随风飘去了。
必安想到娜宁方才说要煮汤,或许她等下还要过来,便扶着沈淑的手臂,将她翻了个身,面向里侧,然后把散落在她颊侧的青丝拨到一旁,静默地注视了她一会儿。
不多时,房门被人轻轻地敲了一下。
谢必安回过神来,听到娜宁压低声音问:“谢郎君,你歇下不曾?”
门没锁,但必安还是走过去开了门。
娜宁举了举手中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个碗:“醒酒汤好了。可要让谢娘子喝上些?”说着,她顺势朝房内看了一眼,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收回了目光,“不然待她醒来,怕是要闹头痛的。”
必安略略侧身,挡住她的视线,然后接过了汤:“多谢您。”
娜宁不知是否有注意到谢必安的动作,她顿了一下,才笑着接话:“你这孩子,客气甚!快去将谢娘子唤起来吧,莫要让汤凉了。老婆子我就不进去了”
送走娜宁后,谢必安把汤放在桌子上,又把托盘里的两柄勺子放到汤中沾湿,才施法处理了汤。
这时,他突然听到一声低语。
他忙抬头看向沈淑,却见她的眼睫轻颤,便知她这是要醒了。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必安心中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迫感,竟直接飘了过去。
沈淑眼睛还未睁开,人却已经坐了起来,蹙眉皱脸,头发被压得有些凌乱,倒显出些平日里少见的呆来,颇有几分憨态可掬的意味。
必安一时有些恍惚,他眼中的沈淑似乎缩小变胖,成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约莫只有两三岁。
小沈淑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头发比现在还凌乱,嘟着嘴,满脸写着渴睡。
她人都已经被抱到厅堂了,眼睛却还紧紧闭着,女人则温柔地唤着她:“缈缈,还不醒呀?瑾言哥哥来寻你啦。”
不知不觉间,必安心中的急躁被这画面抚平了,等他再一眨眼,女人却不见了,娃娃也变回了沈淑。
可他并不觉得遗憾。
沈淑已经睁开了眼,但她仍是醉的,眼中只有半分清明。
而大抵就是这半分清明,令她在如此醉态下,还不忘维持幻术。
她或许清醒了些,又或许更糊涂了,似乎有些分不清今朝何夕,托着腮发了会儿呆,才偏过头,定定地看了站在她面前半天的谢必安,然后绽出笑来。
“必安,你怎么不坐呀?过来,过来坐这儿。”
尽管没有分别,但必安还是忍不住想,她喊的不是谢瑾言,是谢必安。
他大概是被这一声呼唤蛊惑了,竟然真的坐在了床边。
但坐下的那一刻,他就清醒了过来,想要站起来,但不知为何,动作尚不如醉了的沈淑快。
他衣袖的一角被两根手指轻轻扯住,那手指的主人也不做别的,只静静地看着他。
必安耐心地陪着她一动不动。
忽而,沈淑移开了目光,环住必安的腰,却又不搂紧,看似大胆,偏又那样谨慎。
她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中,依恋地蹭了蹭,闷声道:“别走,好不好。”她的声音很轻,似是一片雪落在树梢,唯恐惊醒了正在好梦的鸟。
谢必安抚上她的发,低声应道:“好,我不会走。”
沈淑又蹭了蹭必安,像得了糖果的孩子那样,餍足到不知该如何表达快乐。
她抬起头来,凑近必安,眼神迷离地在他面庞上流连,似是在找寻着什么。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这样的近,近到谢必安可以在她盛有如水柔情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近到他可以细数沈淑唇瓣上细细的纹理。必安神思一动,忽而明白了沈淑的意图,心中仿佛也生出热意,令那方才被平复了的急躁又死灰复燃,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好将他的冷静与理智尽数吞没。
然后沈淑的唇在他视线中越放越大,最后停在了他的眼角,又辗转到他眉梢那颗小痣。
当火遇上水时,所有的躁动都将被平息。
必安恍然发现,沈淑是这样喜欢亲吻他的眼睛。
沈淑吻过他之后,就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窝里。
她如瀑的青丝尽数披在身后,发尾融入到凌乱的衾被中。谢必安不自觉抚上她的长发,从脑后一直抚到发尾,一下又一下。
沈淑惬意地哼了两声。
真像只猫儿,还是喝醉了的小猫。
没一会儿,沈淑又睡熟了,谢必安轻轻将她放回去,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用唇瓣描摹着那些微不可见的纹理。
“睡吧。”
然后他回到桌边坐下,思考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过的所有事,想着想着,竟发起呆来,思绪宛如天上的云,早已不知飘去何方了。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渐渐昏暗,窗外夕阳西斜,余晖在窗纸上打出一片暖红,投落到地上,形成一小片细碎的光斑。
谢必安听到床那边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偏头一看,这回沈淑是真的醒了。
沈淑倚在床头,一手揉着眉心,问:“我睡了多久?”
“不过两个时辰。”
沈淑无奈道:“生前不曾饮酒,死后反而醉了。”
谢必安:“你觉得如何?”
沈淑摇摇头:“无碍……只是许久不曾睡过,尚且有些不清醒。”
必安其实还是不很安心,有些潜藏的问题,一时半刻是看不出的:“那酒……”
沈淑还以为他要谈正事了,道:“这酒什么问题,姑且不论。只说那文身,我瞧着倒像是火焰状。你可还记得我们之前交予大王审问的那个男子?
必安也只好正色起来:“记得。看来……这两件事之间必然存在联系。”
“大王那边,可有消息?”
必安摇摇头:“尚且没有。”他想了想,补充道,“不如今夜我请大王来问一问。”
他知道,既然久久没有消息传来,想必地府那边应当也没问出什么。但关于那奇异的酒,倒是可以问询一大王。
沈淑道:“也好。”
眼下天将将变暗,为时尚早,娜宁不知忙什么去了,院中也没有动静。
沈淑下了床,简单整理了一下床铺,弯腰的时候,长发顺势滑了下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散着头发。
必安适时解释:“方才你睡着,我便替你将发髻解了。”
沈淑将头发拢到一侧,既为自己在心上人面前披头散发而感到赧然,又后知后觉地为这份亲密而感到隐秘的欢喜。
她垂着眸子,低声道:“那……我去重新梳一下发。”说着,便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了篦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
谢必安便想起,当他的手掌抚过沈淑的青丝时,指尖缠绕着的那种顺滑微凉的触感。
梳妆台上有一面铜镜,镜面虽然模糊,却被擦得很干净,沈淑看向镜中,只可依稀分辨出自己的五官,正当她要移开目光时,却发现谢必安站到了她的身后。
然后是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替你梳吧。”
沈淑没有回头。
她晃了下神,想起自己得知谢瑾言要出征的消息后,整个人魂不守舍,说要梳头,却险些把剪子当作篦子。
沈淑没作声,手自然而然地向后伸去,把篦子递给谢必安。
谢必安不知沈淑想起了什么,只看得出她的情绪忽而跌落,可他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说,只沉默地梳着,等梳得差不多了,就将手中的长发挽起。
沈淑的头发浓密而顺滑,指尖挑起一缕,下一刻就会从指缝里溜走。但这并没有困扰到谢必安,即使他是第一次给姑娘挽发,他的动作却熟练得像是挽过千百遍那样。
必安便想起,从前的他也做过同样的事。
那时的沈淑还是个活泼爱动的小姑娘,总是跑跑跳跳然后把她娘亲给她梳的发髻弄得乱糟糟,她怕娘亲怪罪,未烟又去忙其他的事情了,只好跑去找谢瑾言求救。
起先瑾言也梳得歪歪扭扭,沈夫人自然发现了不对,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同这个调皮鬼计较。
沈淑却误以为她成功地骗过了娘亲,后来即使是未烟在身边,也要找瑾言梳头。次数多了,瑾言竟愈发熟练,水平堪比沈母。
只是好景不长,没多久,他就没有这个机会给沈淑梳发了。
谢必安三两下就给沈淑挽好了发。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沉入山中,屋中没有点蜡烛,黢黑一片。谁也没有提起要点灯,好像说了其他的事情,就会破坏这片刻难得的静谧与亲昵。
一星火光从门外由远及近,随即门被叩响,
“谢郎君,谢娘子,可起了?”
声音的主人正是娜宁。
沈淑和谢必安在黑暗中对视一眼,谢必安去开门,沈淑则应道:“婆婆,我们起了。”
娜宁端着一盏烛台站在门外,地上是方才娜宁因敲门而暂时放下的食盒。
谢必安替娜宁把食盒提了进来,娜宁紧随其后。她手上的蜡烛散发着暖黄的光,光芒顷刻间充盈了这间不大的房屋。
“谢小娘可好些了?方才我瞧你们都还睡着,就没叫你们起来用饭。”她一边用这烛台点燃屋中的蜡烛,一边道,“不过这会儿你俩就是没醒,我也要把你们叫醒啦。总不能空着肚子过夜,是不是?”
沈淑笑道:“我没事,让婆婆担心了。”说着,她把食盒中的饭菜摆出来,一共三菜一汤,均是热腾腾的,想必是娜宁新做出来的。
她不由为此动容,看向娜宁:“天色已晚,还要劳烦婆婆下厨。”
娜宁佯怒道:“你们这夫妻俩,怎的都这么客气?快吃,不然凉了。”sxynkj.ċöm
沈淑忙讨饶:“是,是,这就吃了。”她想了想,又问,“您可要再用些?”
娜宁自然是应下了,又说:“你们吃,我坐这陪你们,人老啦,总想有个人多说话,你们可莫要嫌我这老婆子。”
沈淑和谢必安直说“怎会”。
不提沈淑和谢必安为了应付娜宁是如何手忙脚乱,总之,一顿饭用得还是其乐融融。
饭毕,谢必安主动提出把食盒拿回厨中。沈淑则翻出之前在做的衣服来,向娜宁请教针脚的问题。
娜宁见状,斥她:“天色这样暗,你还做什么女工?”
沈淑保证她做完这块儿就不做了,娜宁也没多说什么,只叹了句:“你和水儿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她向来不爱,也不会这个。”
沈淑动作一顿,状似不经意地问:“水儿?”
娜宁没发觉,似怀念似感慨地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深远:“水儿啊。”
“她是我的女儿,名唤单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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