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诸蛮与汉人何时开始有所交流,已不可考。
但把南中正式纳入中原朝廷的控制,正是始于秦始皇。
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大将常頞奉秦始皇之命出使夜郎,将夜郎国之地域改置为夜郎、汉阳二县,归蜀郡管辖。
为了加强对南中的控制,常頞还对前人李冰开凿的栈道进行了改造,筑成了历史上著名的“五尺道”,并在“五尺道”上设置邮亭。
秦灭至汉兴的那些年,中原大乱,南中趁机摆脱了中原的控制。
直至汉武帝时,派出“西南丝绸之路”的开拓者唐蒙,再次交通夜郎,中原这才又与南中恢复了官方联系。
从秦至今,南中一直被视为蛮夷之地。
就是这个蛮夷之地,但不管是秦皇还是汉武,皆是念念不忘,力图把它纳入疆域。
换成以前,朱据或许最多不过是觉得此二者好些过于好大喜功。
但经历了昨夜之事,再想起冯某人对南中所做之事。
读过不少书,深知秦皇汉武平生所为的朱据,此时思绪翻腾不已。
秦皇汉武的名声实在太大,大到朱据不得不动摇自己信念的地步。
秦皇汉武,乃至冯某人,对南中的染指,莫不是真的为了那颗所谓的凤凰胆?
冯某人原来的师门,是不是真的在海上?
为什么说是原来?
当然是因为他是弃徒。
连弃徒都这么厉害,那个隐世仙门,想来就更是深不可测。
也不要怪朱据信念不坚定,实是这個时代,鬼神之说太过盛行。
别的不说,当年孙大帝和张昭还曾煞有其事地谈论过神仙之事。
虞翻看不过眼,直言说世无神仙,当场就惹怒了孙大帝,最后被贬到交州喂蚊虫去了。
可怜的虞翻,最后竟是死在了交州,没能活着回来。
不说虞翻,就说张昭,那是什么人?
那可是江东之望,位居吴国文臣之首,吴主以下,举邦惮之,著有《春秋左氏传解》及《论语注》,谥号“文”,可见地位之重。
就连他都相信世有神仙,遑论他人?
油灯已是油尽灯枯,天色已是大亮,日头正在升起,朱据呆坐了一个晚上。
帐外又响起了亲卫的禀报声:
“将军,营寨外来了一队人马。”
朱据回过神来,眉头一欣赏,脸上却是没有太大的意外。
以冯鬼王的深谋远虑,若非此事乃是此人的要害,他又怎么可能天才刚亮就派人过来试探?
“来人多少人?什么人带头?”
“将军,有一百多骑,由赵将军亲自带头。”
朱据一听,目光一闪,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走,出去看看。”
冯明文手底下最信任的赵三千亲自领军前来,这意味着什么?
原本朱据心里剩余的些许疑虑,又化去了一些。
朱据走到营寨门口,看到赵广时,对方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连忙拱手笑道:
“赵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扫向赵广的身后。
虎骑军的主将,这一次率领的一百多骑,皆是轻装,也不知是铁甲军将士还是其他营部的精骑。
不过也是,毕竟带着铁甲跑不快嘛。
赵广看到朱据出现,收敛起脸上的焦虑和不耐烦,勉强露出些许笑容,故作叹息道:
“别提了,就是这些家伙,”他回过头,指了指身后,“这些家伙最近懈怠了不少,在前日的考校中不及格。”
“这个事情被兄长知道了以后,连累我被狠狠斥责了一顿。”
“这不,得知朱将军领着见习营外出拉练,我就想着,干脆也把他们拉过来跟着训练算了。”
话说得合情合理。
若不是朱据一直跟进见习营的训练,说不得就信了。
作为吴国的将军,他就从来没有见过训练强度比虎骑军还要高的营队。
虎骑军的训练,完全是按照阵上的规矩。
也就是汉国财大气粗,这才能承担得起虎骑军日常训练那些钱粮战马的损耗。
更别说赵广说是喊冯明文兄长,但实际上,朱据也是有所耳闻:
冯明文初出山时,赵广可是跟着他学了不少学问,说是亦师亦兄也不过为。
所以,赵广肯定是知晓一些冯明文的秘密。
再加上两人的关系,赵广被冯明文派过来,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朱据心如电转,脸上却是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
“赵将军能亲自指点见习营,那真是求之得的事情啊!”
虎骑军中的一个普通小兵,放出去至少也是一个队率的能力。
考校再怎么差,那也比见习营强多了。
更何况……
朱据又瞄了一眼赵广的身后。
这么久了,别说是人人呆立如木头,漠然又萧杀,就是马都没有乱动一下。
他可看不出这队人马差在哪里。
“客气了客气了,就是互相促进。”
赵广一边说着客气,一边却是毫不客气地直接迈步进入营中。
“朱将军此行可还顺利?”
赵广进入了营寨,左看右看,随口问道。
朱据对对方的真实来意,早已是心知肚明,也知道昨晚自己的那些小动作瞒不过对方:
“还算顺利,就是昨夜里营寨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故而今日没有及时拔营。”
“哦?”赵广收回左看右看的目光,似是想不到对方这般坦诚,“却不知昨夜发生了何事?”
“争斗。”朱据略有皱眉,脸上有疑惑之色,但目光却是带着探究,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昨夜里,有近二十来骑,在营外争斗。”
赵广目光一闪,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与朱据对视,“是吗?咳,我是说,那朱将军昨夜,可曾发现了什么东西?”
哦,不是听到什么隐情,而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朱据暗自一笑,赵义文终是太过年轻。
赵广似乎也发现了自己问得太过直白,连忙补救道:
“我是说,既然在营外发生了争头,朱将军昨夜就没派人出去看看?”
朱据早料到有此一问,摇了摇头,然后又点头:
“见习营终究是从大吴过来,不宜沾惹事情,再说了,夜里若非必要,营寨宜守不宜动,这一点,我还是知晓的。”
朱据一边说着,一边领着赵广到营寨的一个角落,指着某个方向:
“昨夜争斗的地方,就在那里,看不清有多少人,语焉不详,既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语焉不详?
赵广怀疑地看了一眼朱据。
朱据面不改色。
赵广眼珠子转了转,又看向朱据所指的方向,心里有些惊疑不定。
“朱将军昨夜就真的只看着,什么也没有做吗?”
“倒也不是,”朱据又指了一个地方,“昨夜有两匹马,冲到壕沟里了,所以我把它们都拖入寨里。”
赵广一听,连忙问道:“那两匹马呢?”
“都在呢,不过它们的前腿都已经折了,留之无用,我还在发愁怎么送回长安呢,赵将军来了正好,也免得我派人回去报官。”
这里虽然不算是长安区域,但好歹也是长安附近。
有组织的二十来骑不明人物,那可不是一般治安事件。
朱据现在的表现,很明显就是不想多惹麻烦。
反正虎骑军乃是禁军,护长安之周全,赵广又是虎骑军主将。壹趣妏敩
让他去处理,比朱据自己出面要好得多。
赵广一听,连忙说道:“也好。”
然后又转头看看,“那两匹马呢?”
“赵将军请随我来。”
昨夜那两匹马,一匹折了一条前腿,一匹是两条前腿都折了,都躺在地上,时而发出轻微的哀鸣,看样子是活不了多久了。
它们的马具,都被卸了下来,放在一起。
赵广扫了一眼两匹马,然后把目光落到那些马具身上。
他走过去,蹲下来,翻了翻马具,然后“咦”了一声,转过头来问向朱据:
“朱将军,你确实全部东西都在这里了?”
朱据点头:“那是自然。”
他指了指马匹,“这匹马,并没有马蹬马掌,却又颇为神骏,看起来与另外一匹,不是同一批的。”
“原来如此啊。”赵广点了点头,“怪不得我觉得马具不对呢。”
朱据忍不住地斜视了他一眼。
这个赵三千,莫不是呆在军中久了,连常识都不懂了?
你道人人都能像虎骑军一样,马具齐全呢?
赵广没有注意朱据的目光,只是又绕着马匹转了一圈,再回头翻了翻马具,确定看不出来什么东西来,只能悻悻作罢。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赵广跟了见习营两天,又寻了一个借口,带着人匆匆离开。
朱据却是不急不燥,他按照原定计划,原定路线,到达目的地后,演练了一番。
然后这才重新带着队伍回到长安城外的营地。
直到三日过后,冯都护这才送来了请帖,只言是府上设宴,欲请朱将军前往一叙。
朱据拿到请帖后,脸上却是露出苦笑,然后又是叹息一声:
冯都护的耐心,确实是要比那赵广好上一些,但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右骠骑将军府的宴会,设在华灯初上时。
就算是宴会的时间过了宵禁的时间,但以冯都护的权势,派人送个人回府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冯都护站在门口,亲自迎接朱将军的到来。
朱据连忙上前行礼:
“据何德何能,竟能劳驾都护前来迎接,真是让据不胜惶恐,不胜惶恐啊!”
冯都护满脸堆笑,扶起朱据:
“朱将军何须多礼?”
心怀鬼胎的两人,对视一眼。
朱据却是很快别开目光。
虽然明知道冯都护此次宴请自己,别有目的,可是朱据还是有些心虚。壹趣妏敩
毕竟不管冯都护与他的师门是怎么一回事,但在对待大吴这件事——至少是联手对付魏国这件事上——是尽心尽力,毫无私心。
越是在汉国呆得久了,朱据就越是知道,想要从无到有建立起一支铁甲骑军,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不提钱粮马匹,光是将士的训练,只怕就足以让大吴抓瞎。
而大吴若是真能在未来两三年内,建立起一支铁甲骑军,冯都护的帮助,功不可没。
只是就算朱据曾被冯都护屡屡感动,但他也知道,自己藏起来的那两本册子所记载的内容,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最重要的是,那两本册子在被他看过之后,再归还给冯都护,那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朱据才越发地对真诚待人的冯都护心怀愧疚。
如今的他,只能是在心里默默发誓:
除了陛下,他绝不把冯都护的秘密说与任何一人听。
这大概就是他所能为冯都护所做的一点微末之事了。
思虑之间,冯都护已经领着他来到一个小客厅,请他坐到客人的位置上。
“后院近些日子可能要新添丁口,不好过于吵闹,所以只好安排在这里,简陋一些,还望朱将军不要见怪。”
冯都护让人倒了酒,同时对着他半是解释半是玩笑般地说道。
朱据听到这个话,连忙举杯:“哦?那就要恭喜中都护了!”
冯都护后院,有两妻两妾。
两妻已封爵,两妾也是领朝廷的俸禄,所以为世人所知。
虽然世传冯都护不好女色,所以府上并不像别家那样,有蓄养伎妾的习惯。
但前些年不也有冯鬼王夜御三千的传闻?
冯都护言笑晏晏,同样举杯:
“此次只请了朱将军过来,是为了贵国铁甲骑军的第一批兵器盔甲租赁之事,没想到却是先受了将军的贺喜。”
见习营已经见习了一年有余,以三年为期限,他们差不多就能回去组建属于吴国自己的骑军。
毕竟虎骑军的成军,所费时间也不过是三年多,大概?
所以见习营在汉国学个三年,也差不多了。
“都是喜事嘛,吴汉互为一体,并力讨贼,大吴的喜事,于大汉而言,又何尝不是喜事?”
朱据一饮而尽以示意:
“据自到大汉以来,得蒙中都护错爱,一直未有机会回报中都护,这一杯,是敬中都护。”
看着朱据才刚坐下,就连饮两杯,冯都护有些错愕。
朱据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仔细想想,从府门口开始,对方的目光似乎就有些飘忽。
这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就如同某人第一次做了对不起另一半的事情,回到家后又心虚又愧疚,却不敢说出来的那种感觉。
好歹也是大佬级别的人物,又跟右夫人厮混了这么多年。
冯都护既然看出了苗头,再稍微代入一下,不说把朱据此时的心理感受揣摩个八九不离十,也能说是个七七八八。
朱据这个人吧,乐交士人,轻财好施,对朋友那肯定是没得说。
所以此时有这等心理,倒也符合他的为人。
冯都护不知怎么的,心里也是有了一点点愧疚,他再次举杯:
“朱将军……”
话才刚说出口,朱据第三次给自己倒满酒:
“中都护,这一杯,是我替吾主敬你,若非有你,吾主还不知多少年才能遂了心愿。”
吴主孙权屡次派使者前往辽东,欲求良马,这也算是一桩多年的心愿了。
当然,朱据有没有别的意思在里面,那就不知道了。
冯都护闻言,默默饮下了这杯酒。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说了。
祝孙大帝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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