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小黄门进入暖房,这才发现里头原来已经有人比自己提前到了。
刘琰、魏延、蒋琬皆在座,除此三人外,还有两个年轻郎君,正是当今大汉天子之弟,甘陵王刘永与安平王刘理。
几人看到冯永进来,反应各有不同。
蒋琬两次给冯君侯作媒,再加上冯君侯主动把镇东将军府所辖政务转至尚书台。
礼尚往来,尚书台所做出的重要决策,蒋琬也会专门派人通知冯君侯。
所以两人之间,合作愉快,算是很有默契。
只是在座的人,蒋琬虽权重,但官职上,却是最低。
故而在前面几人没说话之前,他只能是对冯君侯略一含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魏延与冯君侯素有嫌隙,众所周知——反正魏延朝中没朋友,也是众所周知。
所以见到冯君侯,仅仅是瞟了一眼,就再没有拿正眼看他。
冯君侯才没有心情去管他,只是上前几步,对着刘理与刘永行礼:
“臣永,拜见两位殿下。”
这两兄弟在冯君侯大婚那天,曾被天子派往镇东将军府,代自己作贺,故而对冯君侯倒是不陌生。
相比于稍有些紧张的刘理,年长的刘永,显得沉稳一些,他连忙拉着刘理一起站起来,扶起冯君侯:
“镇东将军不必拘礼,快快请起。”
反倒是与冯君侯打交道最少的刘琰,态度最为热情:
“镇东将军来了?来来来,坐这里。”
冯君侯对刘琰道了个谢,然后满脸歉意地说道:
“贪睡了贪睡了,一时起不来,竟是晚来一步,惭愧惭愧!”
这几个人里,以刘琰最为年长,魏延与蒋琬年纪相差不大,但都已经是年过耳顺。
而冯君侯才堪堪而立,最后一個过来,虽说不是有意,但面上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哪知刘琰却是笑道:
“无妨无妨,吾等皆老矣,年老则夜里难眠,老夫夜里经常醒来数次,不知有多羡慕君侯这般,能在夜里安睡。”
刘琰虽是身处高位,但实则从未参预过国事,手里是半点实权也无。
若是按他以前的想法,自己儿子将来能承自己之爵,维持些许体面,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没曾想,自己儿子在加入兴汉会后,连带着家里产生了不少变化,实是让刘琰先惊后喜,最后变成笑得合不拢嘴。
他本就是喜好奢华享受之人,家里专门用来歌舞的家伎,就有数十人,单单养这些家伎,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先帝在时,赏赐丰厚,倒也不用担心入不敷出。
例如先帝曾有一次赏赐丞相,就有“金500斤,银千斤,钱五千万,锦千匹”之多。
但夷陵一战后,国事多艰,连朝廷都要勒紧了腰带,哪还有什么赏赐?
蜀地的田地,又多是掌握在当地世家手里,就算是开国元勋,也没有太多的田产啊!
要不然刘琰当初也不至于自降身份,连脸皮都不要了,打算以大欺小,把主意打到兴汉会才刚刚展开的生意上。
只是没有想到,本以为不过是想捉一只土鳖,没曾想却是被腐鲲咬了手,甚至还连累到了自己的儿子。
万幸啊万幸,万幸自己的儿子是个有出息的,到后面居然愿意向冯某人低头,加入兴汉会,真可谓能屈能身的汉子。
事实证明,刘家子当真是走对了路子,若不然,何来今日的九原都督府长史?
边地胡人,莫不闻名,争相讨好。
今昔相比,真可谓是天上地下。
家里的进项源源不断,儿子在外前途无忧,如何让刘琰不对冯君侯热情异常?
而且他所说的话,倒也没错。
毕竟人老了嘛,睡得浅,容易醒,起夜多,都是正常。
更别说刘琰家里还养了这么多的家伎,肾用量,咳,肾的压力有点大。
只是让刘琰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个话,却是惹恼了独坐在一边的魏延。
“刘老匹夫,你老而无用,与他人何干?你道所有人都与你一样,夜里都睡不着觉?老夫睡得踏实得很!”
魏延与刘琰的不和,比与冯君侯犹甚。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在魏延看来,刘琰也就是仗了一个元老的身份,寸功未立,却能位居在他之上。
这让生性矜高的魏延如何能给刘琰好脸色?
而刘琰呢,别看他现在对冯君侯和颜悦色,但实则性情偏执好斗。
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自取祸事,落个弃市的下场。
刘魏二人在早些年,也曾在公共场合,大吵过一架,最后还是由丞相居中调解,让刘琰给魏延道歉而告终。
没办法,魏延对手握重权的冯明文没有办法,但对上有虚名而无实权的刘琰,可就不一样了。
刘琰听过魏延的亏,此时听到魏延叫骂般的话,脸色一变,心里暗恨不已。
只是他终是不敢回嘴,只能当作没有听到一般,继续接着自己前面的话,对着冯君侯说道:
“再说了,君侯受天子所重,为天子分忧,特别是这些日子,凉州军编入中军一事,君侯很是辛苦吧?”
“所以说,君侯可比我们这些无用老贼辛苦多了,贪睡一些,也是正常之事。”
卧槽!
此话一出,莫说冯永与魏延,就算是坐在角落观戏的蒋琬都忍不住地认认真真地看了刘琰几眼。sxynkj.ċöm
这个话……
简直就是往镇东大将军心窝里捅刀啊!
镇东将军掌军事,镇东大将军睡闲觉,这不是指桑骂槐,说镇东大将军是无用老贼么?
魏延如何忍得了这个?
他怒从心起,猛地按剑而立,双眼怒瞪刘琰,那神情有如噬人状:
“老贼,你在说谁?”
还没有坐下的冯君侯,目光一凝,也跟着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把按住剑柄,与魏延对视:
“魏老……”
条件反射地做完这几个动作,话都说出一半了,冯某人这才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好像没人!
准确地说,是没有护卫。
最最重要的是,关小君侯没跟过来。
赵广这个肉盾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
意识到这一点,冯君侯在这个带着秋意的夜里,登时冒冷汗。m.sxynkj.ċöm
“魏老将军,这里是皇宫门前,两位殿下还在这里呢,你这是打算要做什么?”
打是打不过了,但气势不能输。
看着魏延的模样,冯君侯心里也是有些打鼓,你要真敢动手,看我家细君如何帮我报仇。
再说了,今日可是天子封赏诸臣的日子,大伙都指着升官发财呢。
伱真要闹开了,那可就是触所有人的霉头,把大汉君臣都得罪个精光。
到时候,真有人想要弄死你,老子绝对会落井下石。
冯君侯心如电转,一边虎死不倒架,就硬挺。
听到冯永的话,魏延转头看了一眼刘永与刘理,然后手中的佩剑隐隐传来剑刃回鞘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重重地“哼”了一声,直接扬长出门而去。
虽然仅仅不过是几息时间,但大汉两位名声最大的将军有刀剑相向之意,着实是吓得刘永与刘理脸色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幕,浑然没有想到要站出来阻止。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夷陵一战时,两人年纪还小,还不懂太多。
等他们长大,大汉已经节节胜利,不断收复旧土。
睡到半夜突然惊醒,担心贼人兵入蜀地什么的,那是他们的兄长小胖子才需要经历的事情。
所以这两位年轻的诸侯王,都算是温室里长大的。
魏延和冯君侯可不一样,他们都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手头不知沾了多少人血,身上杀气极重。
特别是这两人的身材,皆是牛高马大,一旦怒而拔剑,确实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倒是刘琰,看到魏延站起来的那一刻,心脏仿佛在一瞬间就被揪紧了。
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没有丞相了。
能压得住魏延的丞相,已经不在了。
没想到这个关键时刻,竟是冯君侯站了出来,这让他心里充满了感激。
“多谢君侯。”
殊不知冯君侯看到魏延出门而去,也是大松了一口气,身上已是出了一层白毛汗。
“倒是没有想到,君侯居然能让魏延退让一步。”
我能让魏老匹夫退让个屁!
鬼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冯君侯看向刘琰,心里其实也是有几分不满意。
人菜瘾还大!
明知道自己比不过人家,还非得想要去撩拨。
和我的儿子阿虫有多大区别?
打不过双双,还非得嘴贱,最后除了被按在地上猛捶,还能怎么样?
只是他终究是刘良的大人,看在刘良的面子上,冯君侯还是开口劝了一句:
“刘叔父,以后还是少惹此人为好。以前丞相在时还好,尚能压得住他。现在丞相不在了,他要真动起手来,可没人能拦得住他。”
刘琰脸色就是有些讪讪:
“谁叫他方才说得那般难听?我这不是一时也压不住气……”
活该你被弃市啊!
明知道后果,还管不住自己的冲动。
经过这么一件事,屋内的人也就没有说话的兴趣,各自问候过后,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点简单的话题。
搞得冯君侯都有点想打瞌睡了。
幸好没过多久,小黄门又进来,对着屋内的人躬身行礼道:
“诸君,时辰到了。”
几人出了暖屋,果见皇宫大门正嘎嘎地被推开,而群臣已经开始按上朝的次序准备列队了。
宫门共有三条道,中间那条道是皇帝专用,群臣已经分成两队,各站在左右两道,准备按次序入宫。
这回轮到冯君侯有点懵:我应该站哪个位置?
看着有些迟疑的冯君侯,有心与冯君侯拉好关系的刘琰提醒道:
“君侯且站在魏延后面。”
放眼看去,果见魏延站在西边那条道的最前面。
而刘琰,则是施施然地走过去,站到了魏延的前面。
而蒋琬,则是站到了东边那条道的首位。
冯君侯见此,这才想起右夫人的叮嘱:
诸侯王、列侯、功臣、将军及其他军将在西列队;无军功而列朝者,在东列队。
按理说,自己前面应该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镇远大将军吴班,一个是前将军邓芝。
只是现在这两人,一个留守锦城,一个镇守并州,所以自己这个镇东将军,排到了第三位。
在魏延身后站定,冯君侯还有心情看了一眼身后,正是蒋琬。
此时,皇宫大门已经完全打开,宫内的灯笼照如白昼,甲士列于陛道两旁,只听得谒者高呼:“群臣入宫!”
但见站在最前面的刘永,把自己的入宫凭证递上去,负责核实的谒者对照相貌过后,这才允许入内。
冯君侯看到这里,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要这么早就来排队等候。
虽然大汉现在仍处于打天下的阶段,一切从简,但上朝的官员,没有两百,也有一百多人。
这么一个个对下来,天都亮了。
幸好,冯君侯站在第五位,不用在外头受这么多冷风。
进入宫中,陛道两旁站着虎步军的将士,人人持戟披甲,陛护着入宫的大臣。
再往前走百步,就变成了虎骑军,甲骑具装,旗帜列列作响,肃杀无比。
虽然这些铁甲骑军是自己亲手创建的,但冯君侯被他们这么夹在中间,关键是自己还是走路,他们骑马站着,居高临下,很让人难受。
总是担心那些一丈多长的长戟会不会突然捅下来,把自己捅成人形肉串。
来到未央宫前殿的台阶下站定,开始等候。
周围的步骑将士,带来的肃然之气,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直到百官都核验完毕,全部入宫,只听得“当当当”三声钟响,接着殿门口有谒者高呼:
“吉时到,陛下临朝,趋!”
百官开始鱼贯拾阶小跑而上,跑过长长的台阶,来到殿门,解下腰间的佩剑,再脱下鞋子,再小跑着进入殿内。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入殿,只有六百石以上,以及天子特诏的官员,才有资格入殿。
剩下的,按官职高低,列于走廊,再次者,列于殿下。
等百官就位,只听得一阵钟乐,天子升座,群臣高呼万岁,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跪坐下来。
虽然大汉已经开始流行椅子,但在重要场合,跪坐仍是最重要的礼仪,表明庄重之意。
这就苦了冯君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都没能好好练过跪坐。
更别说这些年来,火急火燎地搞出连体裤,又搞出椅子,哪还习惯什么跪坐?
大汉现在既无丞相,又无三公,以冯君侯的地位,自然是靠前的位置,想藏在角落偷懒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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