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以后，戚玉一直待在储藏室。
他的右手被烧伤了，右手拇指关节的位置被火焰舔舐，本来光洁的皮肤被烧出一个焦黑的不规则圆洞，让里头硅胶和金属的裸/露了出来。
刚烫伤那会儿是钻心得疼痛，但是因为任务时间紧迫，他戴上手套就出了门。任务完成后，他放松下来，才又感到疼痛难忍。可惜他没什么好的办法，不像人类受伤了可以去医院，机器人坏掉了只能返厂维修，而这种小伤，新型皮肤会有自愈的功能，只是这个伤口太大，自愈会很慢，还会消耗很多电量。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向管家唐伯申请了一份收拾旧报纸的工作。
古板的薄总时至今日还保留着看报纸的传统习惯，管家需要每天清晨把报纸熨好，午后再将前一天的报纸收整起来。
戚玉对这项工作很感兴趣，他把近一年的报纸都取了出来，一边看一边整理。
他失踪了一年的时间，在这期间没有任何意识，变成机器人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限制，无法使用光网和通讯器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而报纸这种散发油墨气味的古老信息载体就大大地帮助了他。
2月13日，这是他航班出事的日期，当日报纸的头版头条大肆报道了航班失联的经过，作为航班上唯一的华人，他的名字出现在报道的位置。戚玉找了把剪刀，把这个板块的内容完整剪了下来，贴在事先借来的记事本的首页。
除了与航班相关的报道以外，他还特别留意了TrojanRobotics公司的相关新闻。
终于在2月底的一张报纸上，戚玉看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熟悉身影。那是一个人物访谈专栏，穿着西装革履的青年十分抢眼，深栗色的头发，线条柔和的五官，笑起来会微微地偏过头，露出一侧脸颊的梨涡，即便身着正装，看起来带了些稚气。
照片的底下是人物介绍：TrojanRobotics公司总裁晏楚。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晏楚的情形。
那时晏楚只有六岁，穿着洁白的衬衫，颈间还系着红色的领结，在独栋别墅的大厅里骑着木马。他们的母亲坐在客厅中央的皮质沙发上，微笑地告诉他：“戚玉，你看到了，我现在有了新的生活。”
收回思绪，他的目光落在人物访谈的内容，上面说首席技术官遭遇空难后，公司纳斯达克盘后股价下跌了11%。
戚玉也将这一页剪了下来，贴在了记事本上。
整理了一下午的时间，报纸只整理出一小半，而记事本已经被贴得满满当当。
就在这时，储物间外的走廊响起脚步声。
戚玉飞快地把记事本和剪刀塞进报纸堆里，然后把还没整理的完整报纸压在已经剪裁过的报纸上，刚做完这一切，储藏室的门被打开了。
薄青岩身形高大，站在储藏室的门口，遮掉了一大半的光线。
他的目光落在戚玉右手焦黑的伤口上，忍不住皱了皱眉。
平日里这个躯壳和戚玉本人太过相似，即使是拿着放大镜也找不出分毫区别，让他总是恍惚忽略身边的人是一个机器人。但从这个伤口，他能看到内部的构造，从而提醒他，这确实是一具金属骨架的身体。
而身体的主人，系着纯白的围裙，坐在一堆散乱的旧报纸里，从百叶窗帘照射进来的光线被切割成一道道地映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看起来像是被苛刻对待的小男仆。
薄青岩走了过去，低下头，没好气地道：“你差点炸了我的厨房。”
戚玉抿了下唇，问：“您会去法庭告我吗？”
机器人进入家庭后，时常会出现程序BUG，导致一些不好的后果，将机器人以及机器人背后的制造公司一同告上法庭的例子屡见不鲜。
戚玉弄坏了一口锅，还弄黑了厨房天花板的漆面，请工人来维修要花一笔钱，他无力支付。
薄青岩本来想再吓唬吓唬他，可对上那双清润如水的眼睛，就改了主意：“不会。”
顿了顿，又说：“先记账，慢慢算。”
戚玉闷闷地答了一声，忽然，对方弯下腰，攥住了他的右手，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了一下。
“别动，”薄青岩不耐烦地察看着伤口。
戚玉不动了，任他端详着伤口。
储物间很小，又被报纸占掉了一部分空间，两个人待在里面显得很局促，薄青岩凑得很近，专注地观察戚玉的右手，戚玉的视线被他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着他，这才发现，原来薄青岩的睫毛也很长，根根分明但不卷翘，直直的垂下来遮住了锋锐的目光，就显出一点温柔。
薄青岩放开戚玉的手，离开储物间，返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医药箱，还有一个棕色的玻璃瓶。
他让戚玉坐在高凳上，取出一把手术剪，开始处理烧焦的皮肤边缘，只有把这些坏死的部分处理掉，新的皮肤才会更快地长出来。
原本戚玉还有力气盯着薄青岩的动作，到了后来，整个过程要持续二十分钟，戚玉一开始还有气力盯着光屏，感受这种奇异的不真实的痛苦，到了后来，他的目光就涣散起来，紧紧抓着床沿，控制着身体因为钻心疼痛带来的颤抖，当最大的一块损坏皮肤被处理掉的时候，剧烈的疼痛让他猛然睁大了眼。
薄青岩皱了皱眉，在他认知范围里，人工智能所谓疼痛只是一种设定的反应，是通过传感器，探测到外部环境带来的压力和刺激，转换为信号，反馈给系统，然后根据疼痛的阈值做出相应的避害反应。
这和人类能够感觉到的疼痛全然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个小机器人不是简单的疼痛反馈，而是真的很疼。
戚玉乌黑的头发已经汗湿，贴在额边，本来就苍白的面孔更加苍白，下唇被咬破了，殷红艳丽，有些涣散的眼睛里，蕴着一汪水。
薄青岩轻轻蹙起眉，他想起白天这双眼睛带给他的悸动。
那种真实有力的心跳的感觉……
他的动作不自觉地减慢放轻，用指尖的薄茧缓缓摩挲着伤口附近的皮肤，等他反应过来，才感受到这动作带着明显的安慰意味。
“你的皮肤烧成这样，自动愈合需要多久？”
“两天。”
薄青岩把桌上的棕色玻璃瓶拿了起来，打开，把透明的溶液倒在纱布上，然后按在了戚玉的伤口。
“这是我自己配的溶液，可以帮助这种新型材料快速生长，愈合的速度至少提升六倍。”
那溶液涂在皮肤上并不疼，清凉的液体减少了灼热的痛感，而且立竿见影地，戚玉感到皮肤开始有了麻痒痒的感觉，就像创面在慢慢聚合。
戚玉对这个溶液非常有兴趣，这位同门师兄如果不当总裁，应该会是非常优秀的科研人员。
薄青岩拿出一卷绷带，缠在纱布外头：“现在市场上有很多防火的皮肤材料，比你的皮肤结实多了。”
戚玉抽回包扎好的右手：“人类的皮肤也不防火，那些防火的材料看起来不够逼真，想要握住玫瑰，也要承受它的刺，不是吗？”
薄青岩的动作一顿，但是没有反驳。
然后说：“我买了一个充电睡眠舱，你晚上可以睡在里面，给自己充电。”
戚玉倒是很想回地下实验室，虽然躺在金属平台被接上电线的感觉并不好，但是在那里他可以偷偷用设备研究一下溶液的成分，还可以编写一些实用的程序加进这个简单的恋爱系统芯片里。
只能以后再找机会了。
他记得薄青岩说过，只要他犯了错误，就会被关进地下室，不得到命令不许出来。
薄青岩离开储物间的时候，突然回头，说：“晚上乖乖待在睡眠舱里，不许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不许在家里乱蹿，不许摸到我的房间里来，听明白了吗？”
戚玉：“谢谢先生。”
薄青岩被噎了一下：“谢我什么？”
戚玉抬起右手：“谢谢先生为我处理伤口，也谢谢先生给我买充电睡眠舱。”
薄青岩抿住唇，冷冰冰地说：“都记账，到时候一起算！”
这时，唐伯走了过来，站在门外向二人笑了笑：“少爷，您让热的便当，已经热好了。”m.sxynkj.ċöm
戚玉的眼睛忽然睁圆：“便当？”
他记得他从办公室出来得太匆忙，便当被落下，薄青岩把它带回家了吗？
薄青岩的表情变得极不自然，像冷硬的冰层忽然被凿开了缝隙，他掩饰性地咳了一下：“浪费粮食可耻，有什么问题吗？”
戚玉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没有。”
薄青岩这才不耐烦地敲了敲堆满报纸的桌面，在离开前冷淡地吩咐：“回去充电，以后不许把自己弄伤，我可不想要个破破烂烂的机器人，要变成那样的话，我就送你去垃圾回收厂。”sxynkj.ċöm
戚玉看着那高冷的背影，眼睛里露出一丝迷茫。
真是个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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