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一直昏睡到晚上,才醒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佳木斯一户民居的东厢炕上躺着了。
这户民居是马玉川小舅子的家,马玉川的小舅子一家,已经搬去哈尔滨做小生意了,这里平时并没人住。自明心堂的人和郑家联手,从马家屯回到佳木斯后,为避人耳目,也为了不搅扰马玉川,明心堂的人就把这里当成了窝。
因为不是常住的房子,有些破败,东厢之前做过小辈的婚房,相对家什新净些,病人又需静养,所以林有等把志远单独安置在东厢。
“哥儿醒了?”志远眼前,是林有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屋里油灯昏暗,人影幢幢,听得林有说志远醒了,好些人都把脑袋凑了过来。
有李阎王、大鱼、胖子、黑子、长嘴、张九如……
每个人的模样,都和林有差不多,一个个全胡子拉碴,一副埋汰样。
倒还亏得这副埋汰模样,让志远脑子很快就清醒了,知道这会子,自己是躺在哪。
他的人,为了攻破斗子岭,连轴转了两天,基本都没合过眼,人人都胡子拉碴的也就不奇怪了,还好是都从斗子岭囫囵回来了。
“哥儿觉得怎么样?”林有关切的问。
“好多了……”志远说着就皱眉:“上头的东西拿开些,压得我难受……”
林有听了先是一愣,跟着就赶紧把志远被面上压的什么棉袄棉裤老羊皮袄拿开,这里是马家小舅子不常住的地方,家什陈旧不说,被子总共也就只有两条,一条垫一条盖,全用在志远身上了。被子比较旧,里头的棉花板结了不暖和,虽烧了炕,林有还是怕志远冷,所以在被面上压了一堆东西。
压在被面上的大棉袄二棉裤,是在马家屯搞回来的,这疙瘩天冷,棉袄棉裤里棉花絮得厚,有些棉裤在墙边一靠能立起来,还真是挺沉的。
还是胖子机灵,眼珠子一转,跑去正房捧回一个包袱,打开,里头是马玉川儿子那件蓝色缎面皮袍,是第一次张李会时,马玉川给志远穿着撑门面的。
“盖这个吧,又轻又暖和!”胖子说着,一边就展开袍子,要帮志远加盖在被面上。
“不可以!”志远出言制止:“这是人家过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穿的好衣服,快包起来,明儿好好的还给人家。”
“哎!”胖子赶紧又把东西包回去。
胖子的举动倒是启发了大鱼,大鱼拿来另一个包袱,把里面一件半新旧的土黄色布面棉长袍拿了出来,展开给志远盖在被面上。这棉长袍是志远在马家屯向马家长工把头买来的,不怕污损。
志远撑着炕面,想坐起来,林有连忙去扶,又把那棉袍给他披上:“哥儿还发着烧呢,千万小心,别着了凉!之前你烧得人都烫手,吓得我们什么似的,幸好老爷子的药一整颗吃下去,压住了,烧退了好些,丹毒没有上亢。”
志远闻言瞪着林有:“那就是,这回带出来的两颗我爹给配的药,已经全吃完了?”
林有点头,神色有些黯然。
丹毒没有上亢,值得庆幸,可又报销了一颗海山配的丸药,那药吃一颗少一颗,让人可惜。
志远略一沉吟,没了救命的药,为安全计,就应该尽快回长春了,可郑家还没答应和李阎王释仇,就这么回去,他可不甘心。
眼下,得先把手下安顿好。
“有哥,我睡下的时候,你当家,”志远说着,抬眼扫视众人:“你们,全听有哥调派。”
众人都点头。
志远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们大炕那边,没被子吧?九哥,”志远叫过张意如:“我们还剩下多少钱?去搞些被褥来,大伙今晚好好睡一觉,这几天,把人都熬坏了。”
昨晚大伙基本都没上炕睡,有没被子没人理会,可今晚一定要好好补觉,没有被子可不行。
张九如忙应道:“哥儿就别挂这些心了,好生养病!被褥一会马玉川会派人送来,他之前来看过哥儿,人刚走。”
“哦,”志远转头问林有:“郑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林有回道:“郑家那边,张信义来过,说受他家大奶奶差遣,来瞧瞧哥儿,还问我们有啥需要,我说哥儿才睡下,不便打扰,没让他进屋,就打发他回去了。”
林有跟着解释他这么做的原因:“当时哥儿,人烧得滚烫,我知道哥儿,不想在郑家人面前丢份,只说哥儿已经轻快多了,正补觉呢。”
“不错!”志远满意的点头。
“后来,惟一斋的伙计,送了一席上好的酒菜过来,说是张信义叫送的。”
“这正好,”志远道:“给了我一个由头,明天,等我身子轻快些,我去郑家找张氏道谢,顺便再把少堂的事,和她说道说道,这回,咱帮了郑家这么大一个忙,张氏是个明白人,郑家和少堂释仇,我觉得,已经不再是难事。”
林有一脸的担心:“要哥儿身子轻快了,咱应该赶紧回长春啊,现在手头,已经没老爷子的药了,我怕……”
志远忽闪着睫毛,想了想,道:“来一趟不容易,而且,咱帮郑家救回了郑先开,趁热打铁,张氏才容易松口,张氏肯释仇,咱这回来佳木斯才算完满。先不忙回,我明天和张氏谈过再说……”
林有点头领命,遣散众人,又去厨房把熬好的粥拿来给志远吃,到服侍志远重新睡下,林有才有功夫,到堂屋里吃晚饭。
其他人已经吃过了,惟一斋送来的酒菜,大鱼帮林有留起了一大碗。
堂屋的炕是最大的,除了志远住东厢,明心堂其它人全挤在这里,
林有吃过饭,把大鱼拉了出去到厨房里,叮嘱道:“哥儿吩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晚上还是要有人值夜,你安排好。”
大鱼轻轻点头:“虽然于大个子和郑仲璋都已经死了,可这毕竟不是咱的地盘,又摊上个李阎王,想他死的人多了去了,放心,我不会大意,老早安排好了,我上半夜,胖子下半夜。”
大鱼倒是更心疼林有:“上半夜我值夜,哥儿我替你照看,你先睡上一觉!”壹趣妏敩
当晚,大鱼值完上半夜,回大炕上叫起胖子,就见林有人睡在被窝里,双眼却直勾勾的,死死的盯着屋顶。
大鱼瞟屋顶一眼,那上头,没任何异样,更不会有什么好看的花花草草、漂亮女人。
大鱼过去,在林有头边蹲下,捅了捅他:“想啥呢?”
林有披衣坐起,示意大鱼轻声,别吵醒边上的人,然后套上衣服下炕:“你睡吧,我瞧瞧哥儿去,该给哥儿吃二和药了。”
大鱼跟着林有出了屋子进了厨房,揪着林有,不让他去做事,这犊子还没告诉他,刚才他在想啥呢!sxynkj.ċöm
林有对大鱼再熟悉不过,凑在大鱼耳边轻声道:“我想,等这次回去了,去趟浑河堡。”
“替哥儿向老爷子求药?”大鱼也压着声音。
林有点头。
可大鱼却摇头:“哥儿不会准你去的,上回关四想去,哥儿不是已经发话了吗,谁敢去烦老爷子,他和谁急!你别硬来,那小祖宗,连朝宗都赶,翻脸比翻书还快,何况,杜老爷子,也不是那么好求的,哥儿的那个小赵叔叔,不是被老爷子打断了腿?”
“不说求药,下个月不是老爷子生日吗,我去给做好吃的、给老爷子拜寿去!”林有的小眯缝眼,放着光:“你说,老爷子配好的两大瓶子药,会不会还在五斗橱里放着?”
大鱼听了,挤眉弄眼:“咋的?若求药不成,你还想偷啊?”
可跟着,就是皱眉了:“那不是别人,是顺天菩萨杜海山!你就不怕他打断你的腿!”
第二天上午,志远的烧仍然没退,不方便去郑家找张氏,张氏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林有在堂屋里正和大鱼及李阎王商量事呢,在外头瞭水的长嘴来报,郑家七虎之首张信义,在门外求见。
林有忙带了大鱼出到门前相迎,已经是熟人了,张信义也不过多客套,拱着手说:“两位兄弟,我家大奶奶,来拜访你们东家,人马上就到!”
说着便见两辆锃亮的福特轿车开来,头辆车上头,先下来张氏的贴身丫环珍儿,跟着就是张氏,后一辆车里,跳下郑家七虎中的二虎,指挥着人,从车里搬出好些东西来,像是礼盒。
张氏穿一身彩绣紫缎面白狐毛出锋的旗袍,外罩紫貂大氅,鼻子上架一副水晶墨镜儿,趾高气昂的模样儿看得林有和大鱼心里都直嘀咕,不知这位富婆,今儿是要唱哪一出!
张信义说是“拜访”,后头二虎又在搬礼盒,林有估摸这是来还救子之恩的。
虽则如此,仍要以防万一,林有意味深长的看了大鱼一眼。
大鱼人细心,多次被志远委以安排警戒安保的重任,久而久之,大鱼就成了安保负责人,明心堂的人,都要服从大鱼的轮值安排。
大鱼还看林有一眼,顺了下眼皮,那是“放心,已布防。”的表示。
林有上前拱手为礼:“郑夫人,您这是?”
“来拜访你们东家李堂主!”
林有赶紧伸手肃客:“那,请!”
进到堂屋,胖子等人早已从炕上下地,站在炕前迎客。
林有叫胖子:“快上茶!”,一边伸着手,把张氏往墙边太师椅上让。
张氏在客座上落座,环顾四下,并不见李善德,边上大炕上,放着很多被褥,可却全部都铺叠得整齐,明心堂的人,经过一晚的休息,看上去人人精神饱满,头脸干净,从中可见李善德驭下之严。
张氏殷勤动问:“你们东家的病,可好些了?”
林有没到主位上坐下,垂手回应道:“已经好些了,谢谢郑夫人。请稍候片刻,我们哥儿马上就到!”
跟着就是给大鱼打个眼色,意思要他先赔着客,好让他脱出身来去东厢。
哥儿在东厢刚刚睡着,起床见客穿脱之间,林有怕他着了凉,想着亲自过去侍候。
“且慢!”张氏叫住了林有,眼上墨镜都不摘,双腿一拧架,端着架子道:“你们东家的病,还没好利落吧?昨晚才请了大夫看过,今儿一早就又请大夫,这会子,如果是才吃了药睡下,就别打扰病人了。”
这话听得林有一愣一愣的,心说出啥妖蛾子呢,你厉害,显摆你家眼线多是吧,连我们今早儿又请了大夫给哥儿瞧病都知道,可说不打扰病人,却挑这会子登门拜访,这是成心呢还是故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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