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跑出大门外,一直在马路边福特车里等待的朱厚辉,立即下车迎了上去,要不是看到李熙的眼神还沉着镇定,简直要被李熙的埋汰样子吓到。
李熙示意朱厚辉回到车边,迅速的交待了几句,朱厚辉一边不住的点头,一边忙不迭的扒衣服。
朱厚辉的的灰色串绸面的长衫,李熙让他扒下来,好给志远先当被子盖,长衫里头的对襟衫,也被李熙扒了,说给志远穿,朱厚辉是练家子,腰间束着板带,李熙连这腰带子都不放过,志远一身污迹要清洁,腰带子可以用来当毛巾使。
要不是朱厚辉贴身还有件白色无袖小褂,这会子就得裸奔了。
很快,朱厚辉就开车走了,而李熙抱着一堆东西跑回牢房。
回到牢房就见志远已经不安的挣扎着爬起身了,表情惊恐浑身震颤,原盖在他身上李熙的西装,被他捂在腰间遮羞,可怜的露着两条光腿。
李熙赶忙过去扶他重新坐下,温言安慰,要志远盘起腿,用西装帮他盖好保暖,那些从朱厚辉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一会为孩子清洁身体后要用,这会子,只能拿之前脱下的西装背心半包着志远,然后紧紧的抱着他,用身体暖着孩子。
见孩子渐渐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李熙就转头,客气的用日语问森田派在牢房里监视他和志远的两个特务:“我想给孩子清洁一下,请问能帮我找个脸盆,再给打两壶热水吗?”
那两人之中领头的一个,有点不耐烦的道:“很抱歉,没有脸盆。热水有,但不能给你,晚上我们还要喝水,一会我们也要吃干粮当晚饭,给犯人用了我们喝什么!你要给他洗,自己去街上买,出门右拐再右拐,巷子里有个开水铺,要去就快,不然铺子要关门了。”
李熙才松开搂着志远的手,还没站起来呢,志远就已经慌了:“不要……爸……你不要去……”志远真的害怕在李熙离开的时候,森田会对他玩什么阴招,这会子,他是真的怕了森田贞男,也怕了自己,他是真的怕自己再被森田用电刑,在精神崩溃的情况下会不由自主的招供,那爹爹就危险了。
志远仍不时恶心,并已经在发烧了,人也一阵阵的晕眩,最要命的是精神不时的恍惚,他知道这会子的状态根本就顶不住森田的刑讯。
“别怕……别怕……”李熙赶紧轻拍志远的背,安慰他。
李熙在给了志远一个眼神示意后,还是放开志远站了起来。
鼻子里是冲鼻的酸臭味,不清洁,不但孩子不舒服,孩子受电刑失禁的大小便,粘在皮肤上,也会沤得皮肤发红发炎。
李熙走到那两特务跟前,先陪笑套近乎:“今晚辛苦两位,因我而让两位必须值夜不能好好休息,真是万分抱歉,怎么可以让两位吃干粮呢,我刚才已经叫人去订了吉野の家的沙西米和蒲烧鳗鱼,是专门订来供二位享用的,应该很快就会送来了。两位远离家乡,一定很怀念家乡的味道吧,一会东西送来了,请不要客气。”
那两人对看一眼,不由得都在暗自吞口水。
吉野の家是长春新开的一家高级日式料理,去的非富则贵,这家的刺身和烧鳗鱼,自然是极正宗和美味,但价格也贵得让人咋舌,可不是他们能消费得起的。
李熙还给他们吃定心丸:“料理会和今晚要用的衣服和被子等一起送来,一点都不会张扬,两位放心吧……”
两人都已经嘴馋心痒,表面上还是客气推托了几句,李熙借机又套近乎,聊了不到五分钟,两人中的一人,就跑出去,给李熙提了两个热水瓶还有一个洋铁水桶来,水桶里还放着个李熙要的水杯。
那人竟然还带着歉意的对李熙说:“没有脸盆,只有这种水桶,我们搞卫生用的,这个已经是最干净的一个。”
李熙先倒了一热水瓶的热水在桶里,用朱厚辉的的腰带子当毛巾,在热水里拧干,先帮志远抹干净头脸,然后就帮志远把粘了呕吐物的衬衣脱掉,擦完上身,就把朱厚辉的对襟衫,给志远穿上。
穿好衣服,李熙就扶着志远让他慢慢躺下,并把朱厚辉的长衫为志远盖在上身上。
有了干净并干燥的衣服,人舒服了一些,志远含着眼泪感激的看着李熙,虽想说点什么,可人头晕又想吐,随时要晕眩过去的感觉,只能难受的闭上眼。
替志远抹过上身的水,已经很混浊,可李熙还是不舍得倒掉,因为只有两热水瓶水!
李熙先用这些混浊的水,为志远把下身先擦拭一遍,然后将水倒掉,换干净水,再擦拭一遍,为志远擦下身时,不但动作轻柔仔细,还始终用那西装为志远遮挡胯部,他守护的不只是孩子的生命,还有孩子在人前的尊严。
李熙给志远做完清洁,让那两人帮忙,把草席翻了个面,然后才把志远扶上去躺好,把朱厚辉的长衫给志远当被子盖上,将水桶放好在墙角,来不急捶一捶因为久蹲而发麻的腿,就捧起之前倒好放在一边放凉的水杯,用唇试了试水的温度,然后坐在地台上半抱起志远,给志远喂水。
志远的身子,瑟瑟发抖,偶尔还会来一下抽搐,身上已经烧得开始发烫了。
李熙伸手探了探志远的额头,真的是越来越烫手了。
森田贞男那个王八蛋!说安排医生过来给孩子医治,可都这半天了,医生呢?!
李熙心疼的问志远觉得怎么样,志远强睁着眼,打着寒颤,牙齿儿捉对儿厮打,好半天,才艰难的吐出一个字:“冷……”,跟着就闭上了双眼。
李熙听了心中大痛,用长衫包着志远,紧搂在怀里,把脸贴在志远脸上,喃喃的道:“我知道……我知道……,乖,再忍一会,你辉叔很快就会送东西来,到时,有被子,又厚又软的新被子,到时爸给你垫一床,盖一床,包你暖和!还有衣服,有药,有参汤,还有好吃的,你生病时喜欢吃的大米粥熬不及,我叫了厚辉,让林有给你做你喜欢的面线……”
怀里的孩子在喘息哆嗦,李熙的心,也在动颤!
如果今天不是有自己在这里,善德还不得见了阎王?!
时已中秋,长春的天气,已是早晚见霜,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只能躺在这冷冰冰的地台上,还连裤子都没有!自己一个堂堂的部长级高官,留过洋的大名鼎鼎的大经济学家大教授,却只能一身酸臭、衣衫不整的蹲在这日本人的牢房里,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受苦,还他妈的被两个日本特务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
被日本特务直勾勾的盯着,还不能发作,还得卑躬屈膝,讨这两人的欢心!
他大爷的,这就是亡国奴的滋味啊!
这一刻,李熙的心里真的很难受,因为此时,他被迫失去了他的高傲和尊严!
森田贞男表面上职位不如自己高,可他却能欺凌自己!就因为,他是个日本人!
李熙曾经以为,以自己的财富和与日本人的特殊关系,自己和家人,在“新国家”将会生活愉快,纵使日本人欺凌中国人,也只是欺凌底层民众,和他和他的家人,应该没有多大关系。
满洲国是李熙借以实现理想的舞台,但也是个傀儡国家,这个,李熙比谁都看得透,虽然他不希望这是真的。
他也不会天真到以为中国人只要职位高,就不会受日本人的欺凌。
可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不只是一个技术官僚,还是日本人的“老朋友”啊!虽然他和日本人之间,自认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从来就不对日本人死心塌地,还没少在背后为民族工业的发展给日本人使绊子,可他也真的为日本人提供过很多情报和意见,特别是对满铁调查部的发展建树良多。m.sxynkj.ċöm
但原来,亡国奴就是亡国奴,不管你职位多高,不管你是不是日本人的“老朋友”,也逃不过日本人的欺凌。若敢反抗,就要被日本人掌握的国家机器无情碾压!
李熙满心的苦涩,又一次怀疑自己想借日本人搭的台唱自己的大戏,是不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他上一次的怀疑,是当他看到张建新准备交给李顿调查团的文件,文件里头的那些照片,特别是中国人被砍头,还有放马沟村民被烧成焦炭的那些照片,他看了,心里也不舒服,心头也满是苦涩!
不只是因为那些是他的同胞,让他心里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更多的是,对自己可能走错了路的惶恐!sxynkj.ċöm
纵观青史,哪个嗜杀横暴的政权能够长久?
如果自己这样的人,都对日本人心怀怨恨,那受日本人欺凌的中国人,是不是都会恨日本人入骨?甚至是奋起反抗?那么满洲国这个日本人搭起来的“台”,又能有多坚固?台要塌了,上头唱戏的,就算你穿着龙袍,也不过是小丑!
李熙的心,又一次乱了。
心乱,头脑却异常的清醒。
“台”若不倒,上头唱戏的,是“开国功臣”,“台”若倒了,上头唱戏的,就是小丑汉奸!
汉奸,从来就没有好下场,还臭了名,遗祸子孙!
李熙又伸手摸了摸志远的额头,好生的烫!孩子双眼紧闭,鼻翼翕动,不住的轻轻**。
李熙长出一口气,把志远搂得更紧。
他这个“新国家”的高官,他自己的儿女,在他身边的一个李善德一个李纯,尚且一个不肯放弃自己身为中国人的良知,一个不肯放弃自己对共产主义的信仰,都冒死和日本人死磕,那日本人,又有多大机会能“武运长久”?
李熙曾经勃勃的野心和雄心之火,开始有些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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