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又不见了。
海山外出采药回来,就见大门不知怎的掩得严严实实,这可不常见,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家大门很少在白天会关严实,虽然这段时间专心为孩子拔毒,杜家医馆的牌子都暂时取下了,更很少出诊,但若是有病人找上门来,海山还是会给别人看病的。所以他家大门,白天是不关的。
海山把药蒌子撂在院子里,跑到志远住的西厢房里一看,炕上被子叠得利利整整,而志远则不见了!
志远之前一直和海山一起,在正屋的大炕上睡,可志远身体开始出现臭味后,这个以前总是最想粘着海山的孩子,自己把自己的铺盖,搬到了西厢他原住的小土炕上。
海山要志远回正屋和他一起睡,因为他知道,这臭小子,不是不想粘着自己,是怕他身上那味道,让自己恶心。sxynkj.ċöm
海山知道,村里不少人对容貌变化、浑身发臭的孩子指指点点,他是远儿唯一的依靠,他不能让远儿认为连自己都嫌弃他!虽然志远身上的味道,是让人有点吃不消,特别是他的背部,确实让人看了头皮发麻,恶心得想吐!
可不管是温言说服,还是冷脸勒令,都没能让这臭小子听话。
志远一旦开启“龟缩”模式,也就是不管你怎么说怎么跳,他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抱着腿一言不发,便是海山,也拿他没办法。
海山晚上把他抱回正房睡,但只要一松手,他就又跑回西厢去了。
这臭小子,要倔起来,就是一块屎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九牛都拉不转!
海山不是没有治他的方法,可孩子在病中,又是个聪明多心的,话重不得,更打不得,真正是豆腐掉在灰堆里——吹又吹不得,打又打不得。
没法子,海山只好由他住在了西厢,自己每晚睡前过去,给他处理背部的脓疮,按摩经络排毒,做完治疗,就拍抚他入睡。
好几次,海山累得拍着拍着,就歪在小土炕上睡着了。醒来时,必是身上盖着孩子的被子,而那臭小子,却远远的“龟缩”在对面东厢放草药的库房里,随便盖件衣服,睡在库房的桌子上。
奶奶的,要不要躲那么远!已经入秋了,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好几次,海山动了要拿条帚抽他屁股的心!
可每回也就是想想而已,哪里舍得真的打!
志远又不见了,为什么说“又”呢?
因为志远在三天前,已经不见过一次。
志远最近变得越来越孤僻,总把自己关在西厢小屋里,不愿意见人,那天,庆三爷派土豆来家,说庆三爷已把志远回家的消息通知了志远在湖炭矿的房头王志军,以及志远在哈尔滨圣丰银楼救下的关四关越然,他俩都快到奉天了。
海山一心以为志远和他救下的那两人旧友重逢,会有说不完的话,他倒是一心盼着那两个孩子早点来家,让孩子有个说话的伴儿。他都怕他的远儿再这么下去,会闷出毛病来!
谁知志远却对土豆说:“我谁也不见,让三大爷叫他们回去吧!”
说完这句,就又进入了他的“龟缩”模式,再不肯说一句话。
三天前,庆三爷带了王志军和关越然,坐着庆三爷的玻璃马车,来到了杜家,却没有见到志远,只有焦躁得团团转的海山。
志远不见了!就在海山去村里集市上割回几斤猪肉的空档!
海山知道今天家里要来客人,邀了赵一春并石头的娘帮忙来忙乎做午饭招待客人,自己一早就出门去买猪肉了,在厨房里忙乎的两个女人,没注意到志远是啥时不见的。
两个女人,特别是赵一春,被海山骂得那个惨!
虽然江湖上已经没有了古蝎子的消息,甚至有传闻说古蝎子已经死了,但海山一直小心防护,也要志远即便只是在家,也要时刻警惕,甚至海山还把自己收藏短枪的地方告诉志远,让志远临危时好自保。
如今孩子不见了,会不会是古蝎子干的?!海山忧心如焚!
可海山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冷静下来,院里院外走一圈,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静心一想,就对庆三爷道:“我知道远儿去哪了!”
说完,就往村外奔,庆三爷、王志远和关越然等人,在后头紧跟着!
海山出了村,就向一个山边跑,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明白,如果孩子不是被古蝎子劫持,什么地方是他会去的——在他远儿的心里,认定这世上最爱他的人,除了自己,就是他的爷爷老杜头!
果然,在老杜头的墓碑前,“龟缩”着他的宝贝儿子!
海山一腔怒火,真想上去扇志远一巴掌,这臭小子,让他丢人丢大了不说,还差点没把他急死!
可看见志远眼里含着眼泪,身子在微微颤抖,海山心里打了一个突,猛然刹住了冲前的脚步。他突然想到,那一年的苦痛经历,孩子未必想再次忆起,旧友重逢,提到过去,必然勾起种种痛苦的回忆,而且古蝎子没打倒,自己却不知还能活多久,曾经能魅惑众生的容貌,如今烂臭成渣,这个结局,孩子可愿意面对?可愿意展现在别人特别是旧友之前?
跟着海山的庆三爷等人到了,在他们到跟前之前,志远解开衣扣,顶起外衣,把自己的头脸包起来,遮挡了个严实!
这是用身体语言,告诉别人,自己是真的,谁也不想见!
海山举手示意,大家都不要近前。
不能逼孩子!
海山把庆三爷和王志军、关越然等人拉到边上,满脸歉意的小声道:“对不住各位……”
王志军和关越然被劝回了。王志军走之前请海山向志远转达,他要跟志远一辈子的心没有变,他回开原等志远。而关越然则说自己会北上去哈尔滨买下圣丰银楼,在那里继续追寻古蝎子他们的下落,并在那里等着志远来找他的那一天。
庆三爷他们走后,海山上前慢慢除下志远顶在头上的衣服,给他穿好,野外风凉,墓地又阴森,海山又脱了自己的外衣,包着志远,然后把孩子抱在怀里坐下,孩子背部有疮,只能趴着睡,海山把志远的头,轻轻的按在自己肩上,只柔声说了一句:“你若不想见人,不想回家,爹就陪你在这里坐着,哭累了吧,趴爹肩上睡会吧!”
前后才不过三天,臭小子又不见了!
这次海山比上回冷静多了,孩子炕上被子叠得利利整整,院门都是关好的,这说明是孩子自己走的,不是被人劫持。m.sxynkj.ċöm
海山在家里仔细搜寻,在他自己正房炕桌上,果然有孩子留的字条:“爹,我去别处住一阵子,丸药我带了,会好好吃药,药吃完,病好了,我就会回来,勿念。”
搞什么!还嫌自己不够忙、不够烦么!
海山心里的火,腾腾的就往上蹿!
果然慈母多败儿,棍棒之下才出孝子!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从前对他管教严厉,连哭都不准他哭,因为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而自己,也有绝对的权威,自己的话,儿子一向是当圣旨的,哪里敢有半点违逆!现在倒好,疼着他、宠着他,他竟然敢和自己玩花样!
姥姥!臭小子这是屁股痒痒,想自己用条帚抽他了!
这回寻着了人,一定打他一顿!奶奶的!
可孩子离家出走,也说明他除了身体有病,心里也有病!有些事情,不能再回避,得和孩子好好谈谈,解开孩子心里的疙瘩,这不但是父子之间,不能有隔阂,更是心情若不好,对孩子的身体复原影响极大!七情损伤心肺气血,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海山要志远明白,面对死亡的威胁,他的身前,永远有自己这个老爹在!什么勾魂使者,黑白无常,想拿走远儿的命,除非是从他杜海山的尸体上跨过去!
当天晚上,庆三爷的玻璃马车,到了白云寺。
虚云和尚在此出家。
白云寺离浑河堡有五十里路程,这么远的路,都挡不住虚云和尚经常到海山家看志远。
虚云和尚听到消息,出到山门来迎接庆三爷和海山。
海山二话不说,先凑上去虚云和尚身边吸了吸鼻子,然后就对庆三爷使了个眼色。
虚云和尚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但表面还是很镇定的道:“你们怎么来了?海山,你来了,远子谁看着啊?里面请,上我屋里说。”
海山只是呵呵,和庆三爷对看一眼,心说老和尚还真能装啊,哼!
海山和庆三爷跟着虚云和尚,入内到了虚云的僧房,庆三爷就开起了玩笑:“我说先生,听说你升官了,都当上监寺了,可喜可贺!你这僧房,可比你以前的那个宽敞多了,也气派多了,升了官也不请咱们吃饭!”
“阿弥陀佛!不过是多认得了几个字,能写会算,就被派了这个差事,每天俗务缠身,有啥好贺的!”虚云和尚嘴里谦虚,脸上却像飞了金似的,监寺掌有实权,管人管钱管交际,而且又能交际到各方面的人物,可让他过足了官瘾!而能当上这个监寺,除了他真的能写会算,主要的,还是他会来事儿,更兼以前在三江好时攒下不少私房,所以出手大方,经常买水果放膳房里供同门取食,寺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
海山大马金刀的在客座上坐下,开门见山:“别阿弥陀佛了!先生!孩子呢,你把他藏哪了?”
海山和庆三爷及虚云和尚三人,这一年多因为志远的关系,经常在一起,三人之间已经是很好很熟的朋友,礼数上已经不用玩那些虚的了。
虚云和尚一脸茫然:“孩子?什么孩子?”
庆三爷一向在服装上讲“派”,总是一副又洋气又匪气的范儿,这会子,把从手上脱下的黑色软皮半指手套往桌上一扔,晒笑道:“我说老家伙,你别装了!远子从家里跑了,留了张字条,说要到别处住一阵子,我那里没有,除我和你这里,他还能上哪去?!”
“啊?远子没来啊!海山,孩子会不会到他的什么朋友那里去了?”虚云和尚一本正经。
“先生!”海山似笑非笑的瞅着虚云:“别装了,一见面我就闻到你身上有股子我给孩子配的丸药的味道!”海山一指自己的鼻子:“我这鼻子,比狗还灵!”
“我是监寺,管库房!”虚云和尚不慌不忙,滴水不漏:“今天盘药库,身上有个什么麝香味冰片味,有什么出奇?”
海山瞥虚云一眼,从座上站了起来,直截了当:“孩子你藏哪了?快带我去!不然,我把你这白云寺,给点了!”
虚云和尚气得眉毛一挑:“你……你……土匪!”
海山鼻子里哼了一声:“老子本来就是!”然后忽然笑了,反问虚云和尚:“难道,你不是吗?搬舵先生?!”
边上庆三爷哈哈大笑,虚云和尚则被气了个蛤蟆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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