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做好了面片汤,端来给志远吃了大半碗,见志远脸上有了血色,精神好多了,张汉贞就张罗着,要用车子送志远回明心堂在佳木斯的堂口常来大车店。
志远客套推辞:“贞姐,不用了!我没事了,这离常来也没多远,叫黄包车也方便,您就别送了。”
又宽慰张汉贞:“大丰的事,您先不用着急,咱们先按兵不动,我准备还是晚上7点的火车回长春,等我和李大先生商量出个结果,到时我再过来或给你打电话。我有话在先,大丰抢建,是李家主导,得姐支持,已经是感激不尽,如果预后不良,姐放心,姐的本金,我会慢慢的都还给姐。”
张汉贞意味深长的看志远一眼,摆手让边上的人全都退开,然后低声在志远耳边,先是声色俱厉:“同为股东,盈亏自负,真出了事,谁要你还钱!再说了,抢建虽是你的主意,但合作在富锦开鱼肉加工罐头厂,最早,却还是我的提议呢!”
跟着就缓和了表情,伸手搀扶志远:“这里说话不便,去常来,既是送你回去,也是为了在那边能和你好好唠唠大丰的事,你心里头想什么,我多少能猜到几分!我虽不是个爷们,但也不是什么弱女子,反倒在我眼里,我是长姊,你是幼弟,我身为长姊,护弟有责,有事,我决不会让你一个人扛!”sxynkj.ċöm
“姐……”志远感动的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下去,张汉贞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了,她不会不知道那一个“扛”字,意味着什么,扛的很有可能就是几十万的债务!自己有心让她置身事外,她非担不趁机退缩自保,反而主动要求分担!
守在门口的林有,看了同在门口守着的珍儿一眼,张汉贞所言声音虽低,但以林有的功夫和耳力,听了个九成,林有对珍儿拱拱手,轻声称赞:“你们家大奶奶,有情有义,让人敬佩!”
郑家的两辆福特车,开进了常来大车店。
听说志远之前晕倒过,李阎王他们都大为紧张,不管志远愿意不愿意,搀的搀扶的扶,大鱼抢在头里跳上炕为志远铺开用作垫子的棉絮,胖子拿来了汤婆子。
张汉贞这才知道,志远这屋子里的火炕烧不热,而李善德为了省钱省事,竟然不重新再盘一个热炕,就这么睡冷炕。
张汉贞回身狠狠的瞪了跟在身后的张信义一眼:“你怎么办的事?!回去后给我查,看是哪个外管事办的差事,把人给我开了!”
“是!”张信义脸皮儿一红,低头答应。
因为误会明心堂绑了郑家大奶奶张汉贞的独子郑先开,郑家武装一把火烧了明心堂的分堂常来大车店,之后误会消除,郑家为明心堂复建了常来大车店,张汉贞曾经叮嘱过,因明心堂堂主李善德外圆内方,不肯白受人好,郑家要用更好的房产置换常来,他都不肯收,所以常来的复建一定要办仔细,这事关郑家的脸面。
这事,张信义是上了心的,复建完成后,他亲自主持验收,各屋里的炕能不能烧热,他都亲自验看过,当时并没有问题。
志远听了,忙劝张汉贞:“姐,千万别!这屋子复建得很是周正周全,一砖一瓦,都忒显功夫,除了我这屋,别的屋里,炕都很热,灶台也好烧好用,显见得建房的是大师傅,也是真心花了功夫的,我这炕,当初也是很热的,我一个冬天没来住,估计抹的泥浆子热胀冷缩冻出了缝,漏了气了,这种情况很难免,不是经手的人不尽心,怪不得建房的师傅,更怪不得张大哥和经手的外管事。这事您别管了,更别处置人,小事一桩,得空了我自己找人再盘一盘就是了。”
李善德这话说得良心!
张信义感激志远真心的为他开脱,拱手给志远一揖:“李哥儿,总是我做事没做仔细,你今晚回长春,明天我就找人来帮你把炕重新盘一次。”
张汉贞要志远上炕靠着聊,志远怕亏了礼数,执意不肯,把张汉贞让到靠墙的太师椅上,两人分宾主坐定。壹趣妏敩
等胖子奉上了茶来,志远对林有等人使一个眼色,摆了摆手,张汉贞也对张信义和珍儿使一个眼色,也摆了摆手。
林有张信义等人,立即全退了出去,林有将门帘放下,向黑子使个眼色,黑子微一点头,带了一个伙计到外围巡视,林有遣散众人,让大鱼带张信义与珍儿去另屋歇息,张信义和珍儿不肯,就守在门外,而李阎王也不走,就守在门边。
守门哪用这么些人?各个都是想听壁角的!
平时最霸道的就是李阎王,要没有外人在,他一定挤个最有利的位置,把耳朵贴墙上或帘子上去,这会子,当着张信义和珍儿的面,不敢丢志远的脸,叉手立在门边,只凝神屏息,竖起耳朵。
屋里,张汉贞是直奔主题:“善德,要真被逼到墙角,你是不是准备,自己毁掉大丰?”
志远没回答,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轻抿一口,千万个念头,在心中闪过,终究还是决定,这事,自己来!
“贞姐,你这话,从何说起?我已经说了,怎么对付岛村,等我回了长春,和李大先生商量出个结果再说。”
张汉贞小小的白了志远一眼:“善德啊,在我这里,就别打马虎眼了!我说我,宁愿一把火把大丰烧了,也绝不便宜日本人,我敢说,你也有一样的心思!你恐怕已经不记得你晕过去之前说过些啥了吧,你说岛村狂妄不是坏事,正是因为他狂妄,被你一激,就露了底——军事接收!你说越早知道他们的底牌,我们才越有时间做反应,一听你这话,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但和我有一样的心思,只怕自毁大丰怎么个毁法,你都已经有了主意!”
见志远低头不语,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张汉贞叹口气:“善德啊,好好的,你为什么会晕厥?打量我猜不到么?因为你在想,如果你一把火把大丰烧了,对工友们要怎么交待?对股东们又要怎么交待?大丰是为了破坏日本人殖民试点抢建出来的,大丰股东是你力邀的,你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真烧了大丰,就算股东不要你赔偿,你也会主动赔偿,可涉及数目实在太大,你怕自己背不起,悲忧伤肝伤肺,恐惧伤心,伤心过度急火攻心,加之这些天劳累过度,你一下子顶不住,就晕了过去。”
这一回,轮到张汉贞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轻抿一口,用眼斜着志远:“我没说错吧?”
“姐——”
志远才待要辩,张汉贞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他:“你别说了!蒙你信任,让我参与了大丰的抢建、和对宋世安的各种支持,大丰抢建的前因后果,还有你和宋世安的关系,我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姐既然不怕担干系把双镖的人马给你用,又帮你藏匿李正源,姐就是和你同舟共济的人,既然同舟共济,你就别和姐打马虎眼,别总想着有事自己扛!”张汉贞完全是长姊的口吻:“听到了没有!?”
“姐……”志远又伤怀又感动。
张汉贞一摆手,然后身子向志远倾了倾:“感激的废话就别说了,我且问你,既然你已经想到要自毁大丰,就是对李大先生或是其它渠道的斡旋已经基本不抱希望了,你为什么这么判定?说来听听,我帮你瞅瞅可有偏错。”
志远平复了下情绪,叹了口气:“李大先生为什么说自己“失算”了?因为形势变了,而他仍是惯性思维!李大先生以前和张会长发展和助力民族工业,仗着情报优势,抢建、和日本企业竞争,总能抢在日本人前头,压日本人一头,从来没失手过,为啥?因为那时,再不济,也还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国!日本人再蛮横,也抬不过一个理字、也得守一个法字,可现在呢?**扔下三千万东北同胞跑了,我们成了没娘的孩子,成了任人宰割的亡国奴!还想用以前的老一套和日本人斗,祈望他们讲理讲法,不让他们强抢大丰……”
志远直摇头。
志远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李大先生失算,我也晕了头,错判了形势,还把Clinton先生拉了进来,又白赔进去十万!从来自己站不稳,别人就靠不住,可我,竟然还幻想日本人会顾及国际影响,扯英国人来当虎皮,结果……羊还是羊,会被狼吃掉的羊!”
张汉贞赶紧劝慰:“善德,别难过了,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是没办法的事。没听百姓们说吗,宁当太平犬,不做亡国奴,谁也不愿意做命运操于人手的狗,谁又不想当太平时代的人呢,可是对普通百姓来说,即使太平时代的狗,也比鬼子刀枪下朝不保夕的乱世人还要好过些。”
志远放下手,又叹了口气,对张汉贞道:“姐,对于斡旋,我相信李大先生一定会托关系,走门路,但咱真的,别抱太大希望!时势不同了,日本人开始还讲什么日满亲善,现在满洲国立国一年多了,日本人自认已经站稳了脚跟了,还不大杀四方?别说抢一个大丰厂、只得罪几个商人了,数以十万计中国老百姓赖以活命的土地,日本人还不是说抢就抢?!一元一垧熟地!有些地方,甚至连一元都不给,硬圈硬划,明火执仗,就是强抢!根本就不用讲理,法更是他们的法,他们说了算!他们不怕中国人流离失所,甚至是中国人造反他们也不怕,因为他们现在有底气,有枪有炮有政权!”
张汉贞点点头:“说得是!日本人早就已经不要脸了!还真没什么坏事,他们不敢做的!何况,这里头还有个岛村三郎在使坏,那家伙在双丰锯木场上头没得手,把仇记到现在,把大丰的罐头硬和军需品扯上关系,挑唆着关东军军事占领大丰!”
张汉贞捏紧了拳头:“哼,咱也不是软柿子,好捏,要大丰真不保,我一定不放过他!”
志远摇头:“岛村三郎就是日本人的过河卒子,捏死个岛村三郎,没用!我们为什么抢建大丰?为什么我现在又断定大丰我们保不住?因为日本人的移民规划里,本就准备在北满三江地区建立一个罐头厂,除了掠夺资源和为移民提供工作,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将罐头充作军粮。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就完了吗?没完!去年兵发上海,今年春天又打下热河,满洲国从三省变成了四省!日本兵还在向华北推进,以前还好些,现在日本人对华用兵越来越厉害,军粮问题他们肯定越来越重视,所以,我判断,大丰,没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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