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一路小跑,林有、李阎王和黑子跟着边上助推着护着,志远死抿着嘴,可喉咙里却有持续呃呃之声,那痛苦和模样,好像有人在用刀割他似的,看得人心惊肉跳,车拉到张家门前,林有从车里扶出志远,李阎王早蹲下了身,这是要背志远回屋。
志远却不往李阎王的背上趴,反而是去推边上扶着他的林有的手,嘶着声,催他:“别管我,快去煮针!”
煮啥针?
林有知道,要煮的是,肌注杜冷丁用的针筒和针头。(那时可没有一次性注射器,用的是玻璃制的针筒和钢制针头,针筒和针头都是多次使用,每次使用前,针筒和针头必须放在水里煮沸消毒。)
志远肾绞痛已经发作过好几次了,每次大痛送医院,啥止疼药都没用,非得一针杜冷丁打下去,才能缓解,每次等医生看病开方、申请管制药物杜冷丁,对于志远都是一个极痛苦和漫长的过程,好几次就算到了医院里,医生也开了方了,也要等上好一会,就算是痛得在地上打滚,**不已,也得等着!
李熙见此,心疼志远,便通过关系,帮他搞到了几支杜冷丁,而志远的“准姐夫”林子谦,不但教会了四神如何消毒针具和注射,还专门用一个金笔盒子,改装成急救盒,里面放一支注射器并一次用量的杜冷丁,小瓶的酒精并一些棉签,方便携带,志远每次外出,这盒子都会在志远的行李之中。
志远还是很自爱的,规定四神不能见他难受就给他打针,必须确切是出现大痛了,才可以用杜冷丁镇痛解痉,他知道杜冷丁能成瘾,他怕自己变成个吗啡鬼,不但毁了自己的一生,更会被爹爹海山唾弃。
这会子,光看志远那面色苍白、大汗淋漓的模样,林有就知道这已经是到了大痛持续的时候,这会子,每一秒哥儿都极难捱,当下也不啰嗦,转身就往上房里跑,从志远的行李中翻出急救盒,就冲去厨房里煮针。sxynkj.ċöm
煮针的空儿,林有跑回上房,上房门前,张老爷子和张辅臣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门外团团着,干着急,因为李阎王怕有“外人”在屋里,志远就算是疼也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来,那样会更难受,搞不好憋昏过去,所以把他俩“请”出了屋。
李阎王明白,志远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病中埋汰软弱的样子,可不愿意被外人看了去,这会子在这套院里的,也就他自己和林有,顶多再加上个黑子,能算是“内人”。
林有进到屋里,就听见志远发出虽然是低沉,但也是持续的、很不好的**,人趴在在炕上,身子却辗转不安,一会伸直一会弯曲,头下原本好好的枕头,已经烂了,几个地方出现破洞露出了棉花,肯定是因为实在太疼了,被他咬或用手抠破的!
每一回这种时候,林有都心惊肉跳,只恨自己不能替志远疼。
“针好了没?”在炕上照顾志远的李阎王急问,说是“照顾”,可能做的实在有限,除了给志远吃了几包止痛散、喂了点水,因为志远总在扭动身体,又怕肾里已经有积液,想给他按压命门和肾腧以止痛都不敢,只能轮流帮志远按压两腿膝盖后凹里的委中穴,期望能解痉止痛,但到这了这种大痛阶段,真的没什么用。
“快了!刚才水已经开始响,马上水就开了!”林有既是回答李阎王的问题,也是安慰志远,他知道这会子,每一秒,志远都在度日如年。
林有一边说,一边用他常备的白毛巾,为志远印汗擦汗。
“别煮了,快拿来给我打吧——”志远声音微弱,哪里还有平时大当家说一不二的模样,可怜巴巴的祈求语气,眼里还溢出了泪:“我快要疼死了……”
林有马上点头,以安慰病人:“好!好!我马上去!这会子,水应该已经开了,我马上就来!”
林有把手上的毛巾递给李阎王:“全是冷汗!里头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你把这个塞在哥儿的后背。”
说完就跑着回厨房,水已经开了,林有恨不能立即把针筒针头捞出来,可林子谦吩咐过,煮针水开了还要沸腾几分钟,以彻底消毒,水才开,怎么也得再煮煮,林有咬咬牙,吩咐看火的黑子:“你数数,120下,约两分钟后,就捞起来!”
说着,自己就在水缸边上打水洗手,准备亲自给志远注射。
四神都学过肌注,可真的在哥儿身上给他打杜冷丁,也就林有试过一次,因有经验,不用说这回还是他来!
一针下去,渐渐的,志远的扭动就慢了下来,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在慢慢的涣散,李阎王见了,凑在志远耳边轻声宽慰道:“好了,起效了,哥儿,很困是吧?睡一会吧,睡醒起来就好了。”
志远感觉疼痛有所缓解,但意识也在渐渐模糊,死顶着睡意,对林有和李阎王吩咐道:“今晚的火车是赶不上了,让人去改签明天上午的票,土豆叔一家子,还在等我帮他们解难,我得赶回长春去……”
林有和李阎王对看一眼,这模样,明天怎么能坐火车?可这会子,让哥儿早点入梦要紧,当即两人都先点头,好让病人放心。
果然,志远仿佛一下子松了劲,闭上了眼睛。
林有却不敢松劲,伸手在志远的脖子后摸了摸,要李阎王好生守着,自己忙着跑出去,叫张老爷子把张家的干毛巾找两条给他,又对张老爷子道:“哥儿之前出了好多的汗,衣服都湿透了,之前帮他垫了条干毛巾在他后背,这会子也湿透了,得换干衣服,不然一会睡着了,不但人不舒服,汗吸回去,也容易感冒生病。老张,麻烦你,把你的旧衣服找两件来,给哥儿当汗衫!哥儿内穿的衣服,虽然还有两套,但要备着晚上用,这会子,只好先借用你的了!”
还特别叮嘱张老爷子:“只要棉的,不要绸缎的,您可别为了是给哥儿穿,把你的好衣服拿来,棉的才吸汗,越旧越好,越绵软的越好,有劳您老,快去!”
张老爷子应一声,立马去张罗。
张辅臣知道志远肾绞痛过几次,但亲眼见志远犯病,这是头一回,虽然不便进屋,可在门外也看了个大概,心有余悸的对林有道:“原来这个病可以这么吓人,难怪做不成手术,别说哥儿了,连东翁都那么不开心……”
又关切的问:“哥儿内穿的衣服,为什么要留起两套备晚上用,难道这腰痛,晚上还会复发?”
林有解释道:“这倒不是。之前哥儿衣服都湿透了,那是因为实在太痛,出的是冷汗,这杜冷丁下去,人睡着了,一般醒过来后就不会再大痛了,只是哥儿身子本来就虚,经这么一番大折腾,加上这杜冷丁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吃的止痛散又极发散,今晚睡着后,必出几身虚汗,按照以往,一晚上换两三身衣裳是常事。所以,哥儿大痛过后的那一晚,我们必在他身边守上一夜,防他着凉,如果着凉引得丹毒上亢,可不是玩的!”
张辅臣听了,带着敬意拱起了手,给林有道辛苦:“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几个跟在哥儿身边的人,还真不容易,我们老四神跟哥儿时,虽然哥儿身体也不大好,但他腰子还没坏,你们现在比我们那时,辛苦多了,真是有劳了!”
张辅臣在明心四神面前,一向高傲,少有这样态度恳切的,林有领情的也拱了拱手:“张先生客气,这是我们应尽的本份!”
正说着,张老爷子抱着一堆东西跑来,林有接过就进了屋。
林有和李阎王用干毛巾帮志远把汗擦干。替志远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把人挪到炕上干爽处盖好被子,杜冷丁起效,加上之前体力透支人都差点虚脱,这会子人舒服些了,志远很快就昏昏睡去。
确认志远真的睡着了,李阎王一边给志远盖好被子,一边喃喃道:“我的那个天,总算过去了!望菩萨保佑,哥儿醒来时,啥事都没有!”
林有和李阎王这才松一口气,两人小声商量了一下,志远吩咐说改签明天上午的火车票,但两人决定不改签,先把票退了再说。反正志远虽因为把岛村三郎打了个“指骨骨折”被“撤职查办”,现在还在“审查”之中,但明心堂几个骨干有之前李熙和志远给办的满铁特务联络员证,是满铁三等免票优待人员,想赶哪趟火车,基本都不是问题,肯定能上车,只差在还有没有包厢和座位。
李阎王小声抱怨:“哥儿只顾别人不顾自己,土豆家的事是要紧,可哥儿还在尿血啊,等天亮了,怎么着还是应该先去医院里看看才行,没听林子谦说吗,杜冷丁只是解痉挛,尿血了就必须还得吃药消炎。”
林有点头:“就这么定了,哥儿若是怪罪,咱俩一起顶木墩子就是!”
“别!”李阎王倒是真心为林有着想:“你和哥儿才和好,别再摊事,到时候,都推我身上好了。”
然后转头看炕上的志远一眼,确认志远睡得沉实,杜冷丁是麻醉药,这会子,虽然相信志远不会有偷听的能力,但还是拉林有到一角,压着声音,眼里闪着诡异的光:“票,让黑子去退。”
林有深深看李阎王一眼,一挑大拇指:“你眼睛够毒的!你这是想,放黑子出去,引那只‘蛾子’现身?”
李阎王嘴角上弯:“我估摸,放不放,黑子都会出去,黑子差的,是一个消息而已。呵,你眼力也不差啊,哥儿回来时,后头是有尾巴的,我就知道,你也瞧科了,却装作没看到!我和你想的一样,那一只,应该是只‘蛾子’!”
林有微微点头。
志远回张家时,坐的是黄包车,林有留意到,当志远的黄包车出现,黑子瞟了巷口两眼,当时林有就直觉,巷口有东西!
从黑子的眼神看,那巷口的东西应该不是一种威胁,而是一种关切,有可能,那是一只把哥儿护送回来的“蛾子”,林有很想去看看那“蛾子”是什么人,只是当时救护哥儿要紧,没顾得上。
这会子,哥儿已经睡下,是时候,用黑子引出那只“蛾子”,看看他的真面目!
这不是好奇,而是实力的显现,也是明心四神和志远旧有机密事人员之间的竞争,只有让哥儿更加信服他们的能力,才能更深度的参与机密,并避免今天这种情况的再次发生,不论是李阎王还有林有,都深信如果今天跟着哥儿的是自己,绝不至于让哥儿吃这么大的苦头。
林有和李阎王两人,开始起手比划起手势,到达成共识,相对点点头,然后李阎王留在屋里,林有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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