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说志远不知放马沟事件水有多深,志远心里有点不服气,可面对自己的老师,不敢有所表现,只把他刚才听来的告诉李熙。
“按张建新所说,他和几个同行分工,悄悄的仔细做了调查,真相是:放马沟的村民,没一户愿意卖地给日本人的马场,现在的生熟地的实际价格,每垧地介于100元到200元之间,日本人以每垧地10元收购,实际上和强抢没什么分别,村民不肯卖地,当地县府就派出警察和宪兵,威胁村民,要村民把地照上交,说由县府统一核发新地照,结果没人上当,日本人就来硬的了,由县府出面,挨家挨户的强行收缴地照,不交的就搜,翻箱倒柜,连炕洞都不放过,村民说没了土地怎么办,县府说让他们以后到马场,给日本人扛活,村民不满,把县府的人轰走了,可第二天下地时,却被日本人驱赶,说土地他们已经买下,不准他们随便踏足,下地的村民们不满,由周家富领头去马场找日本人理论,结果被打死打伤好几人。
“至于那把火,”志远道:“确实不是日本人放的,但日本人绝对脱不了干系!周家富被日本人打死,他老婆因此失了心疯,那把火,根本就不是做饭时失火,而是周家富的老婆发了疯后自焚而烧起来的!”
李熙听了,默不作声,张建新所说,只是表面的真相,实际上的真相他是知道的,但他不打算现在就对志远说,因为说出来,于他无益!
实际上的真相是,那个所谓的养马场,实际是日本人搞的一个开拓团试点。
这年6月,日本拓务省制定了移民计划,并由日本临时议会通过了500名满洲移民费预算。就在前几天,关工军特务部制定了《关于满洲移民要纲案》,强调武装移民在军事、政治方面的目的为:“在满洲国内扶植日本的现实的势力,以期日满两国国防的充实、满洲国治安的维持以及在日本民族的指导下取得远东文化的发展。”它将以往推行的普通的移民形式改变为特别的农业移民即屯田兵制移民形式。这些移民从在籍军人中招募,按军队形式编组,发给武器,实行边耕边战。
李熙知道,日本人既然占领了东北,向东北移民,是迟早的事。而他也一直在观察,观察日本人将以何种形式进行移民。
日本人作为“战胜方”,肯定要在东北捞好处,东北丰富的资源、肥沃的土地,日本早就垂涎三尺,而移民正是其控制甚至是改变满洲国国民结构的重要手段。
移民既然已上升为日本的国策,下来的动静有多大,李熙还在观察,但他肯定,移民不会在无人区,必然抢占中国农民的好地熟地,李熙有这个心理准备,他只想不到日本人这么无耻,一垧地10元这么荒唐的价都想得出来。
李熙在心里骂日本人:一垧地10元,丫挺的,怎么不开1元,或者干脆不用钱明抢好了!操!
李熙觉得日本人定10元一垧地实在是太低、太无耻了,他却不知道,10元一垧已经算是多的了,后来的日本开拓团,在次年7月,在依兰县土龙山地区,以每垧地伪满币一元钱的所谓地价,强行向土地持有者进行征购,激起了民变,这就是著名的土龙山**。
从这个移民试点,李熙看到了今后在“满洲国”,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
以区区10元一垧的价格,就掠夺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而日本移民,并不是纯“民”,还带有一定的武装性质,这比他原来设想的,更加残酷。
如果以后的移民也以这个试点为蓝本,那么下来,被掠夺土地的农民,非要和日本人拼命不可。
李熙心里很不舒服!
他大爷的!说好的日满亲善、五族共和、日满两国平等共荣呢?
李熙既气日本人只顾自己的利益,掠夺起来凶相毕露,根本就不管他们这些“满系”有多为难,有多难以面对自己的同胞,也担心长此以往,满洲国民对日本人的仇视会动摇统治的根基,那他出任满洲国高官,可就是走了步臭棋了。
“老师……”志远见李熙长久的沉默,轻轻的叫了一声,他还想着明天讨得李熙的准许,去放马沟呢。
李熙想了想,真正的真相还是不告诉志远了,免得他对日本人更加反感,他可是成天的在志远面前吹嘘满洲国的工业化发展如何迅速,民生如何正在得到改善,自己如何将改善民生视为已任,才为他当这个伪国高官找到充分的理由,赢得志远依然恭敬孝顺他,他可不想因为日本人做的那些缺德事,让志远反感日本人的同时,把他这个“伪国高官”也一同反感上,影响到孩子和自己之间感情。
“善德!放马沟你还是别去了,”李熙苦口婆心的劝志远:“放马沟情况复杂,政治敏感,正是风口浪尖,极容易授人口实,你既知真相,就不应该这个时候去,如果被人说是去出风头,或是有心落日本人的面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慈善要做得久,千万要平和,别想着轰轰烈烈。”
“老师所虑,我也想到了,”志远道:“所以才准备明天只带一个人,悄悄的去给那些孤儿送点东西就回来,并不准备以熙德堂的名义。再说了,今天联谊会上,张建新他们几个为那些孤儿捐的款,我都也已经收下了。老师,您就让我明天去吧。”
李熙听了不禁皱眉:“你怎么对做慈善这么上心呢?你不累吗?我不心疼钱,但我心疼你。”
“老师,战国策里,冯援为孟尝君买‘义’,保住了孟尝君被贬后的安泰和尊荣,这‘义’也就是人心。如今,结党营社都被日本人禁止和盯着,很难拉山头积聚自己的势力,而做慈善,不但能帮人,还是个不错的结交朋友、广结人缘的法子,还妙在开多少分堂也不会被禁,我想借此好好的经营自己的朋友圈子,凝聚人心,人心即是势力,有人就好办事!我希望我将来,能有所作为,我希望当我爹、当您、还有师娘和姐妹们需要我保护的时候,我有能力护卫至亲,保住你们的安泰和尊荣。”
“你小子!野心不小啊,都想着开分堂了?”李熙笑道:“难得你心里明白,你明天想去放马沟就去吧,但是,千万要谨言慎行,路上也要小心。”
李熙这才算是明白志远为何对做慈善如此热衷,这小子,志向还不小呢!而借做慈善凝聚自己的势力,也很聪明,最难得的是,他想有出息,想有能力护卫至亲,而这至亲里头,除了他爹,就是自己的一家子,这不正是自己要将他立继为子的原意吗,自己要的,就是一个能保他李熙家安泰和尊荣的人!www.sxynkj.ċöm
第二天,志远带着林有,去了放马沟。
离开放马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有村民指了条“近道”给他们,说走近道,五里路左右,就到大路边上了,要运气好,还能雇到拉脚的马车回长春城。
两人来时,离开大路可走了差不多十里的山路才到村子,所以选择走近路。
“近路”比较崎岖,林有在一个陡坡前,看着那条在杂树棵子里穿过的小路,不禁摇头:“这是给人走的路?给**走的还差不多!”
然后回头叮嘱志远:“哥儿,小心脚下,看滑。”
回头却见志远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自己刚才说的,都不知他听到了没有。
“哥儿……”林有轻声叫道,待志远抬眼看着他,林有关切的问志远:“哥儿,想啥呢?这坡陡,得小心的爬上去。”
志远看一眼眼前的陡坡,没再迈步上前,而是在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林有只当他是累了,从身上解下水壶,递给志远。
志远轻轻摇头。
“哥儿,怎么啦?还想着那几个孩子?”
林有算是看出来了,哥儿是放心不下那几个他们刚看视过的孤儿。
“嗯!”志远叹口气:别的还好,有人家领了去,那五个没人要的,可怜啊……
林有也心情沉重,那五个没人要的孩子,最大的8岁,最小的两岁多,四女一男,之所以没人领,是因为都有不同程度的烧烫伤,就算能侥幸活下来,日后也会有残疾,所以没人要。
村里人把他们几个,一起都放在村公所里,有人给吃的,但身上的烫伤就没人管了,有的已经开始化脓,听说昨晚上,已经死了一个孩子。
志远像是对林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路:“我想把他们带回去,可是,熙德堂下,并没有孤儿院,谁来照顾他们?他们的伤势又都不轻,万一带他们回熙德堂,他们顶不住伤痛,死在熙德堂,那可怎么和警察交待!他们若是能活下来,但残废了,做不了事,难道熙德堂得养他们一辈子?养不养得起?现在就初一、十五搞活动,我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如果添了这几个孩子,天天在堂里哭闹……”
林有看着志远,看到志远为难,他心里也难受。
志远坐着想了很久,眼见得太阳开始偏西了,一直不忍心催促他的林有,上前道:“哥儿,走吧,天如果黑了,在这山里可找不到路!”
林有看到志远,眼里竟然有泪。
林有很是心疼:“哥儿,别难过了,我们原来,也就只是来看看他们,给他们送东西送钱来的。”
志远抽抽鼻子:“有哥,你不知道烫伤那滋味,我受过!那种疼……”
志远站了起来,看看天色,然后对林有道:“走吧,我们明天再来,明天带上王朝宗和烫伤药来,给他们敷上药后,找村长去县里办备案,然后带他们回熙德堂!”
“啊?”林有吃了一惊:“哥儿想清楚了?要不要先问问李大先生?不然怕他又说哥儿做慈善太上心了。”sxynkj.ċöm
志远此时反而平静了许多,他想起了戴莹芳,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择:“说就说吧,我只知道,这五个孩子,如果不管他们,眼见是不能活了,五条人命啊!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更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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