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四拉志远到边上,看着志远,很是认真很小声的问:“哥儿,你昨天去办的事,性质可是反满抗日?”
志远去救梅子瑜,这种事情,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有王志军,协助志远化妆成学生,并按志远吩咐,留在益发准备接应。但是王志军也只是知道志远要去“办事”,但是志远去哪,办什么事,就连王志军也不知道。
关四是看朱厚辉和李家的态度奇怪,而志远又彻夜不归,还化妆成一个学生,猜想志远去做的事情,很可能就是“违法”的性质。
志远同样很认真:“不是!”
虽然志远信得过关四,虽然很想在朋友面前说声“是”,赢得朋友真心的赞扬,但他明白,没什么比远离危险更重要,不但是自己,也要让朋友远离危险。
志远和关四对望了好一会,关四体味着志远心里真正的意思。
“有些事,”志远轻声道:“要注意亲疏有别。”
关四心里明白,微微点头:“这个哥儿放心,我自省得!你看这里,四神只有其三。”
志远点头,关四能明白,他感到很欣慰。
四神里关四、王志军和刘季援,是他绝对的亲信,而张辅臣,是李熙给他的经营人才,虽为他所用,人也不错,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但毕竟是李熙“给”的,并不能归入可以性命相托之列。
志远对于“亲信”,要求严格,与他相识于微时的好朋友张九如,他虽委以一家店铺的掌柜之职,却进不了四神之列,因为张九如才干并不那么出众,而且还有大烟瘾。
志远看一眼王志军,王志军会意,赶紧把志远原来的衣服捧来,好让志远换下身上的“校服”。
志远拿过衣服,对王志军道:“一会你跟我回去,如果有什么事儿,你们商量着办!”
即使老师真的知道自己昨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丑妇终需见家翁,这家,还是得回的。
李熙参与了新首都的建设规划,在二月份时就闻到味,知道日本人准备定都的是长春,所以先下手,为自己选购了一处不错的宅子,三进,带后罩房,满洲立国之后,这宅子就成了他这位新国家高官的官邸。
志远进了大门,就看到二门里的甬道上,朱厚辉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势,站在那里瞟着他。
志远心虚了。
志远向身后的王志军使个眼色,王志军会意,马上转身,退回到大门里佣人住的倒座房廊下。
志远一个人向朱厚辉走去,走近就忙不迭的解释:“辉叔,早!昨天我访朋友去了,因为风雨太大,那雨点铺天盖地的,使人十步之内不辨方向,直到天黑还在下雨,就在朋友那住了一宿,那儿没电话,所以,也没能给家里打个电话。”
朱厚辉瞥志远一眼,然后偏一偏头,示意志远跟着他。
二进里,上房李熙夫妇住,东厢是志远和李家小姐们住,西厢是朱厚辉等几个亲随住。
朱厚辉带志远进了西厢他自己的屋子,关好门,然后冷冷的问志远:“昨天,你去东香屯干什么?”
志远心里格登一下,东香屯,就是志远昨天去的那个屯子,也就是林有和梅子瑜家之所在的那个屯子。自己去那里,没告诉任何人,而且还化妆成一个学生,朱厚辉怎么知道自己去了东香屯?难道,老师一直派人跟踪自己?可是,自己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啊。壹趣妏敩
志远眼珠子一转,既然人家能明确说出东香屯,那就不容抵赖了,编个合理的理由才是正路。
志远笑道:“东香屯有个春江饭店的厨子,是个人材,我想罗致那人,所以……”
自打志远跟了李熙,也学李熙的作派,爱招揽人材,他的好几个店铺的掌柜,就这么来的。
朱厚辉冷哼一声:“别尽编这些没用的!你怎么想的,做过些什么,东翁全知道!”
志远看他一眼,看架势今天这关可不好过。但他还能保持镇定,思忖朱厚辉这话,有几成真。
按理说朱厚辉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梅子瑜的事,他不可能知道,但一直以来,他的老师李熙,总像开了天眼似的,似乎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让志远很是担心。
朱厚辉看志远脸色不好,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明显是昨天淋到雨感冒了,现在还带着几分烧。
朱厚辉叹口气,脸色缓和下来。眼前这小子,跟东翁几年,营养上去了,人长高了,五官都长开了,比以前更好看了,可身体一直不太好,红毛丹的药一直没断,如果因故断药,很容易就会毒性上亢,无缘由的就发高烧,也仍然是经寒易病的体质,昨天那么大的风雨,今天只是低烧,已经是比较好的状况了。
“东翁在书房等你,你听好了,”朱厚辉一副和志远是一伙的表情,轻声道:“进门,你就给东翁跪下,老实认错,我劝你别耍小聪明,东翁不是你编几句谎就能糊弄得了的,要说实话!我可是为你好!”
“啊……要跪?”志远一副惊诧的表情:“没那么严重吧,也就一晚没回,没及时给家里打个电话……”
志远跟李熙这几年,也就上回从日本逃学回来,李熙生气,他跪了一次……
朱厚辉不高兴了,自己教他帮他,为他着想,这小子却还在试探自己的口风!
真他妈的不见棺材不流泪!
朱厚辉黑下脸,先向门窗外扫了一眼,再次确认门外应该没有人在偷听,才死盯着志远,冷笑道:“不严重?梅子瑜现在躲在宋家店他舅舅家,你要不要再上宋家店跑一趟?昂?”
志远听了,脑子嗡的一下,脚都有点软。
“梅子瑜”这三字,已经足以说明一切,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能瞒过老师的眼睛!
志远冒了一身的细汗,人本就不舒服,只觉得眼前发黑。
朱厚辉见他神色不对,有些摇晃,忙伸手扶住他。
志远忙调整呼吸,才算把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给压下去,可怜兮兮的看着朱厚辉:“辉叔,老师总是无所不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老师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朱厚辉眼里的温度,立即降到冰点:“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志远碰了个大钉子,心里是沉重的挫折感,自身不保,却仍关心梅子瑜的命运:“辉叔,那梅子瑜……会怎么样?会被抓吗?”
朱厚辉一撇嘴:“你还是顾你自己吧,泥菩萨过河,还他妈的管别人……”
“他……会被抓吗?”志远脸色煞白,却依然勇敢的迎着朱厚辉的目光,不依不饶的又问。
朱厚辉双眼瞬也不瞬的看着志远,好一会,才不耐烦的轻轻吐出两个字:“不会!”
志远吃惊的看着朱厚辉,咧着嘴,像傻子一样:“不……会……?”
朱厚辉冷冰冰的看着志远,好一会儿,再次叹了口气,拍了拍志远的肩:“哥儿!你记着我今天说的这话!——不管东翁是什么人,他对你,终究是仁慈的。”
“因为……怕牵扯到我?”
“聪明!算梅子瑜好命!”
志远只觉得喉咙发干,哑声问:“如果……如果老师不是我的老师……我是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
朱厚辉一脸的鄙视加不屑:“这么蠢的问题,你他妈的也问得出来!”
又一次被朱厚辉毫不客气的损了一回,志远呆呆的看着朱厚辉,朱厚辉以前,在他面前,从来都不会这么傲慢无礼……
“你傻了似的看我干嘛!”朱厚辉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东翁真心疼你,你即使有个李纳的名字,现在也没有机会还站在这里!”
志远好一会儿,才嚼出朱厚辉话里的味:“辉叔是说,我还能站在这里,不但因为有个李纳的名字,还因为老师真心疼我……?”m.sxynkj.ċöm
志远只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盯着朱厚辉,眼里射出桀骜不驯的光芒:“如果……如果我是个老师已经不爱的学生……那我会怎么样?”
朱厚辉看着志远,眼都不眨,语气斩钉截铁:“消失!或许,只是从这里消失,回到你爹的身边;或许,是更彻底的消失,从此世上,再没有你这个人!”
“没错!不能说话的死人,才不会连累任何人!那你还等什么,动手啊!”志远悲愤的低吼,心里悲凉之极,朱厚辉敢当他的面这么说,肯定是李熙授意!自己跟随李熙四年,不论是李熙,还是李熙的夫人和女儿们,甚至是朱厚辉、大温和小赵,志远都视他们为亲人,四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他的老师,竟然对自己起了杀心!
不论这杀心是真的,还是只是想威吓他,他都不能接受!
“他娘的,你这是什么态度!”朱厚辉伸手揪着志远的衣襟,恶狠狠的摇晃他,一边压低声音毫不客气的咒骂:“你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你以为,去抓捕梅子瑜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别说他们知道梅子瑜现在藏身在哪里,就连他老舅,帮他买了明天的火车票,去哪里,几点的车,啥座位,都一清二楚!梅子瑜为什么到现还能逍遥法外?是因为东翁不想你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朱厚辉气愤的把志远狠狠一推,志远也是会家子,只是后退一步,就稳住了身子,捂着胸口,不但气促,还伴着咳嗽。
朱厚辉看他捂着胸口,心下暗爽,刚才他摇晃志远,拳锋多次狠狠的撞击在志远的心口上,他是故意的,这王八羔子太可恶,不教训教训他,朱厚辉都为李熙屈得慌!
可见志远咳嗽,又有点心疼,这小子一向肺弱……
朱厚辉上前,伸手为志远顺背,脸色缓和了些,语重心长的道:“哥儿,你一向聪明过人,你为什么现在还能站在这里?东翁为了要保住你,帮你擦屁股,要动用多少关系?!冒多大的风险?!这些,你都想过吗!东翁做的这些,要让人知道,东翁带李家,全玩儿完!”
触手感觉志远的背上热哄哄的,想起这小子还在发烧,朱厚辉把志远按坐在椅子上,自己去八仙桌上拿起水壶,给志远倒了一杯水,边递给志远,边数落:“你呀!上次从日本逃学,已经害过东翁一次,他妈的,你知不知道电报电话都有人监听?你个小崽子电文里也不知隐晦点,害东翁要帮你擦屁股,这次更能耐了,天子脚下,私通要犯,你越来越能耐了你!”
志远捧着水杯坐着,强迫自己制怒,冷静的思考。
志远相信,朱厚辉说的,是真的。
这不但是因为朱厚辉言之凿凿,更多的是一种直觉,刚才朱厚辉摇晃他时非常凶狠,这透露出了朱厚辉心里真实的情绪,这是朱厚辉在为李熙不值!
志远深知朱厚辉对李熙的忠诚。
如果梅子瑜真的还有自由,那么老师,真的是为了维护自己,而做了很多。
志远心中震撼,同时也感激和愧疚。
老师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自己,不能不领情。
志远把水杯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样子已经冷静多了:“辉叔,对不起。我这就去找老师,给他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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