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弹罢,晏青扶瞥见长孙昔在一旁怔愣看着她,眼中似乎带了几分哀伤。
没弹尽的尾音忽然戛然而止,长孙昔从思绪里抽出来,还没来得及问她,一只温热的手就轻轻抚过来,擦去她脸上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泪痕。
“既然这样难过,为何不同意离开?”
长孙昔被她这句话一触,颤了颤眼低下头。
“好歹也避过这阵风头。”
长孙府急着要定下这门亲事,此时长孙昔说什么也是无用,不如先离开一阵,也好让长孙家和江家好好掰扯一下这些事。
长孙昔沉默地抿唇,最终仍是摇头。
“还不到时候。”
她如此坚持,晏青扶也无法,只看得一向明媚肆意的人如此难过,她也忍不住有些心疼。
捏着帕子给她的泪痕擦干净,她朝长孙昔示意。
“昔儿可要试试这把琴?”
是知雅琴,曾经长孙昔心心念念的那把好琴。
纵然这些天她无心碰琴,如今见了这把名琴也有些止不住心中的喜欢,到底没抵得住诱惑,她上前去,伸手碰了碰琴弦。
果真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琴声清悦好听。
触及便爱不释手。
见得她心情难得好起来,晏青扶也跟着笑了笑。
“之前你不是想再学一学琼梅意,今日赶着时候,你再弹一次。”
上次说过要指点长孙昔,她那时身上藏着身份害怕被人发现,终究有些不敢多说,如今一切都已经摊开,她没什么好隐瞒的,赶着时候自然愿意对教教长孙昔。
长孙昔眼前一亮,当下点头应了。
于是这日上午,二人便坐在凉亭里,弹着曲子说了些曲谱的事。
容祁坐在廊前,将这些日皇帝拿不准的大事通通批了文书,一个人留在下面待着也不见有不耐。
直到午间,看得出长孙昔提起长孙府便有些厌烦,晏青扶就径自吩咐人去留了午膳。
因着是晏青扶的小友,容祁对长孙昔也算得上和善,直至临走前,晏青扶送了长孙昔出去,马车外,长孙昔略有讶然地拉过晏青扶说。
“之前总听说八王爷为人冷厉又不近人情,我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胆战心惊的。”
她算得上是第一次进王府,仍记得当时琼梅意这首曲子最先出来的时候,她央了长孙大人来求过八王爷指点一二,后来被回绝,再加上京中上下对这位王爷敬若神明,她心中就多少对容祁有些畏惧。
若非是晏青扶在,再给她十个胆子也是不敢来的。
晏青扶听了她的话,怔愣了片刻,有些忍俊不禁。
但这样一想,她又觉得也没什么奇怪的。
毕竟她当年就害怕容祁害怕的厉害。
晏青扶敛了眼,在长孙昔踏上马车要走的时候,又拉了她交代。
“若是在府中再有什么事……”
“我知道。”
长孙昔正了正神色,轻轻握住她的手应道。
帘子放下,马车载了人一路往长街离开,晏青扶心中放心不下,盯着看了许久。www.sxynkj.ċöm
直到肩头一沉,搭过来一件外衫。
容祁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语气沉沉的似有幽怨。
“这一整日都和她待在一起,人都走了这么久了,怎的还盯着看?”
晏青扶哑然失笑,回过头与他一起进府。
“只是还有些担心。”
长孙大人雷厉风行手腕极硬,半个多月长孙昔就被磨了这么一副沉沉然的性子,若是接下来再发生什么事情,她难免不放心。
“若是不放心,就着人盯着长孙府,一旦有变故就把她接走。”
这显然是个好办法,晏青扶稍稍一想,便点了头。
“长孙府要联姻的这个江家,算得上是上京城的首富。”
回了府,知道晏青扶记挂着这事,容祁主动说道。
“既然是商户,怎么就能让长孙府如此急切地要联姻?”
大昭并不抑商,但商户和官家之间,到底还是没办法比的。
也不至于让长孙家如此一退再退,容忍着江府公子如此猖狂。
“因为府中夫人是郡主。”
和皇室扯着由头,这富商认得的人脉很多,而长孙府底下这一辈嫡子前年去世,只有一个女儿,孙儿还未长大,自然得想办法早点稳一稳这祖宗基业。
短短一句话,后面便藏着太多的信息。
容祁淡声又说着几近残酷的话。
“世家女,少有能肆意妄为一辈子的。”
莫说世家女,再往上,皇家公主何等尊贵,姻亲嫁娶,也未有一刻如自己的心意。
云家和四公主容楹的事私下里也闹过一波,其中也有太多说不尽的心酸。
晏青扶袖中的手稍稍颤了颤,忽然想起,其实颜府也算得上世家,纵然这么多年避世,可到底也有个将军在朝中。
若没有牵扯着她的的身世,颜府家中只有一个女儿,多半也是要和其他家族联姻稳固地位的。
但命运纠缠牵扯,换了地方又换了名讳,她去了九华山,又入了朝,遇见了容祁。
晏青扶忽然出声笑了一下。
“怎的?”
容祁偏头问她。
“只是在想,若我也是平平稳稳地过一辈子,是个简单的世家女,会不会也有要这样联姻的一天。”
如容楹,如长孙昔。
“不会的。”
“这般笃定?”
容祁毫不迟疑地点头。
如她这样的人必不会只是个简单的世家女,而不管在什么地方遇见,他都会要那么一道圣旨,将人绑到身边来。
但这话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握了晏青扶的手,又重复了一句。
“不会的。”
*
派去江岸城的暗卫按着容祁的意思,表面上对江岸城大肆搜查,京中自惠安公主死后,也算安静了几日,隐约有些风平浪静的意思。
“查到了。”
这日屋内,暗卫回禀过后,容祁捏了手中的文书递给晏青扶。
她接过去看了一眼,目光定在那一行小字上。
“江岸城城主江之,据查证这一个月都不曾离开过江岸城。”
一个月……
自惠安公主回来到现在也至多就一个月时间。
暗卫还不至于连这点小事也能查错,既然城主没来过上京城,那就必然是背后高人的手笔了。
“可曾翻过户部的记册?”
户部记册是最全面的,他们既然从这毫无头绪,不如去户部瞧一瞧。
“翻过了。”
容祁很快回道。
“没有如他这般的。”
晏青扶沉默下来,心中也止不住想了又想。
若连户部记录在册的都没有符合他们猜测的人,那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如此神秘?
难道他们从一开始猜测的方向便错了,此人并非大昭京城的人?
可这个想法刚出,便被晏青扶冷静地划掉。
不会。
若这人并非京城人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京都早就被闹翻了天。
她正想着,容祁将她手中的册子抽出去,伸手抚了抚眉宇间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褶皱。
“此事已派了许多人出去查了,莫要太心急。”
他敛了眼,温声说道。
晏青扶也知道不能心急在一时,如今背后人还没完全露面,他们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是以她放宽了心态,也没再去想这事,随手拿了一旁摆着的文书。
“近些日子事情很多吗?”
她都看着容祁坐在那批了一整日了,竟还剩了这么多。
“那夜宫变动用了太多兵力,如今城防军禁卫军都在洗牌重新编制,是要麻烦些。”
禁卫军?
晏青扶眼一晃,瞧见上面的小字。
‘朕有意着云将军接管禁卫军统领一职,不知皇叔是否觉得可行?’
“禁卫军不是交由陆行管着么?”
她捏着手中的文书,隐约觉得有些古怪。
“皇帝想动一动禁卫军里面的人,云景早些年就在边境带兵,想交到他手里先洗一洗牌。”
禁卫军里面也是鱼龙混杂,其实没少有当年容瑾登基之前,那些皇子们安插的人,后来一直没来得及清理,现下得了空,便想趁着如今这件事,好好清算一下。
至于第二个原因,容瑾不曾说,但眼下的二人也都猜得到。
云景是四公主容楹未来的驸马,算得上容瑾自己的半个人。
但陆行和整个陆府立场却模模糊糊。
看似吩咐的事情陆府都做的极好,可容瑾心中明白,陆家是为大昭的江山和坐在宝座上的“皇帝”做的。sxynkj.ċöm
不管皇帝是不是他容瑾,他们都会如此。
“那若是如此……皇帝又想让陆行管什么?”
大昭的丞相也多少会司管一些地方,如陆行之前管着禁卫军,她前世算得上刑部的半个人。
这个念头刚出,容祁砍过来一眼,语气略沉。
“皇帝想将刑部分给陆行管。”
便是接替之前她管的东西。
“为何?”
晏青扶眉头一皱,觉得此事越发古怪。
她当年能分到刑部管,正是因为布衣出身,没有家世,先帝因为黄信的事情,利用着她又防备着她。
可陆行不一样。
陆阁老是两朝元老,陆夫人出身高贵,陆行是陆家唯一的嫡子。
怎能分到刑部这种地方管?
“拆权。”
容祁的声音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两个字便点到了最主要的地方。
容瑾想将陆家手中握着的权一同拆了。
“荒唐。”
晏青扶一时忍不住,竟轻斥了一句。
这话说的僭越,容祁却跟着一同点头。
这一步棋走的的确荒唐。
容瑾急迫着掌权,这权势日后也总要交到他手里,总不至于如今这样急着大动干戈。
陆家手中的权势不小,一朝全动了,大昭朝堂也要抖三抖。
所以容祁拎了朱笔,很快落下几个字。
“此事容后再议。”
便是不同意了。
剩下的折子里倒没许多要特别处理的事,容祁扫了几眼,又说。
“禁卫军本就交在皇帝手里,陆行掌管的也并不多,亦不常去掺和这事。”
禁卫军大多由先前的副统领管着。
说起先前的副统领,晏青扶脑中飞快地闪过些什么,让她一时想起来了那日宫外和陆行的对话。
“还有一事。”
“什么?”
“当时巫师被救走,定罪副统领背叛皇室听了惠安公主的话,将那夜换班提前,可后来我在宫中遇见陆行,陆行说那些天皇宫修缮废殿人手不够,连着半个月晚间换班都提前,有一些人被调去一同修缮废殿了。”
半个月。
容祁忽然抬起头。
他当时知道换班一事还是偶然翻看了摆在容瑾桌案上,还没批过的折子,也没多想,便对容瑾提了一句,才发现了副统领欺上瞒下提前换班以至于出了纰漏。
后来容瑾处理了此事,他也没再让人往下细查。
可若是……若是真换班了半个月,还是皇帝下的命令,为何那日大殿里,容瑾却要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容祁蹙眉,很快喊出译岸去细查这件事。
*
入夜,皇宫
从八王府送出来的折子批好后又进了御书房,容瑾在一摞文书里径自抽了其中一本,摊开之后,正是那条要调换禁卫军统领的事。
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拒绝的话。
他嘴角勾起点了然的笑,也不见生气,合了折子说。
“带下去吧。”
下面的人来收拾文书,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您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在此时提出这样的想法必然会被容祁拒绝。
容瑾抬起头,道。
“要的就是明目张胆。”
正是明目张胆地去走这一步错棋,才能让他的好皇叔放下警惕,仍觉得他是哪个和以前一样一无是处的小皇帝。
动禁卫军是必然的事,但不是现在。
可就算不是现在,他也要呈了文书上去,让容祁以为他迫不及待地走这一步棋,以为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心眼和心思。
他表面不仅要蠢,还要做到最蠢。
容瑾饶有兴致地撩了衣摆坐下,感受着身下那虽金碧辉煌但冰凉彻骨的龙椅,稍稍阖了眼。
“这一局棋才刚开始,皇叔以为自己是掌棋者,却不想如今的风云中,人人都是棋子。”
屋内静悄悄的没人,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又说。
“我是皇叔的棋子,但同样……”
容祁也是他手里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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