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晏青扶在颜府的宅子休养着,又喊了付溱去办事,为她自己心中的筹谋打算做些准备。
宅子里静悄悄的,华叔并不多话,长夏在前面伺候着,时不时与她玩笑两句,算个消遣,却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容祁。
而宅子外,大昭的京城风雨欲来。
容祁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季大人,又顺着季大人将黄家在朝中,连晏青扶都不知道的余孽清理了一番。
容瑾醒来后,仍是整日养病,朝政的事几乎都堆在了容祁这边,等他真正忙完,已经是晏青扶离开的第四日。
这日晚间,容祁批好最后一份奏折,抬头看了一眼。
此时外面月色高悬,明烛燃着,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无端生出几分凄冷。
他蓦然便想起晏青扶。
往昔留在前殿处理事情,饶是再晚,回去的时候心中亦有一份期盼,一份安稳。
是因为他知道王府里,有人心中念着他,等着他回去。壹趣妏敩
她离开的最后一晚,他从宫中回去,害怕她等着,还特意着人回去告诉她一声……
手下动作一顿,容祁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拢了衣袖,顺着走出前殿,喊了暗卫。
“小姐呢?”
跟在晏青扶身边的暗卫恰好今日过来回禀消息。
“小姐这几日一直待在颜府的宅子。”
“没有出去过吗?”
她之前总说想去回城,虽然他更愿意晏青扶在京城待着,但过了这么四五日却不见人出行,总显得有些奇怪。
“回王爷,没有。”
暗卫低头回话。
“虞徵……可有去过?”
容祁点点头,须臾犹豫了片刻,又问。
“不曾。”
“陆行呢?”
“陆相似乎……还不知道颜小姐离开了。”
也就是说,她离开的消息没告诉任何人。
容祁心中蓦然一松,紧接着又泛出几分奇怪的意味。
他原本猜测她离开可能和黄奕的事情有关,毕竟如今黄奕和虞徵有联系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可她走了,却没见虞徵也没见黄奕。
难道她当真只是……因为不想待在王府了,所以才要离开?
这个猜测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又被容祁抿去。
不会的。
若她真早做了决定要离开,断断不会跟着自己再回京城。
一切突如其来的决定和举措,必定是因为……背后的事出了什么变动。
想起那几日晏青扶不起眼动作间的不对劲,容祁忽然沉沉问道。
“荆山湖水患的记载册子呢?”
“在这。”
一旁赶忙有人递了上去。
容祁接过又进了前殿,一点点细细地看着。
和当时下面官员回禀的没什么差别,都说是黄信失职失责,后来也中规中矩地按着规矩处罚了,看似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这场事故里牵扯进了一个人。
是晏青扶在黄信定罪要处死的时候,带了几位朝廷的肱股之臣,跪在殿前死谏保住了黄信。
攥着册子的手蓦然一紧,容祁忽然不明白她这个举动的意义。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一开始对晏青扶的怀疑早慢慢消散,直至那夜在江岸城坦白后,他对晏青扶和黄家的过往,纵然没有过问,但却相信,并不如往昔表面看到的那样。
她和黄家人似乎离心。
若她真是黄家的人,不会把那一份毫无出入的名单交到他手里,不会处心积虑地想要杀了黄奕,更不会在查处姜家和何束的时候,去天牢过问黄奕的下落,又跟着他为了大昭,去了一趟遄城。
哪怕就凭借遄城里她一个人待着的那半日,为了保下证据被镇民和巫师追杀受伤的那一场,他容祁也不会怀疑……她和黄家人是公然站在一处的。
那她急着杀了黄奕……还不想让他经手,又是为何?
容祁摩挲了一下触手温凉的玉扳指,忽然抬头,目光沉沉地掠过西北。
肯定是因为黄奕拿捏了什么软肋,也许……也许就和当时荆山湖的事情有关。
暗卫已查明她离开那日的确去过荆山湖,又加上之前自己提到荆山湖的时候,晏青扶失态的表现,还有那封掉落的文书,几乎是已经摊到明面上的事实。
荆山湖的事情另有隐情,黄奕知道,但晏青扶想斩草除根。
手中的册子放下,他忽然大步走出前殿。
“季家人在哪?”
当时跟着晏青扶在殿外死谏的那批人里,其中有一个人就是如今已经下了大牢的季大人。
牢狱内,容祁三言两语点到了此处,并不欲废话。
“荆山湖的事,本王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季大人对皇室怨恨得很,纵然不知道容祁为何突然过问荆山湖的事,但他自然不会多说。
是以他嗤笑一声。
“史书明面记载的东西不够王爷看?”
“史书成册记载的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清楚,本王更清楚。”
容祁淡凉地看了一眼已经因为身上伤痕而只能苟延残喘躺在地上的季大人,随即说道。
这一番话顿时让季大人哈哈大笑了两声。
“容祁,你疯了不成?”
他怪异地看着容祁,似乎是少有遇见会这样说话的人。
“史书成册的东西若还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
上面还盖着先帝的玉印,朝堂上下无人不知。壹趣妏敩
“本王相信的东西才是真的。”
史书成册亦有假,亦能有篡改,明面上可看到的东西也可能是假的。
但心里相信的不会是。
他信晏青扶,所以这摆在明面上证据,和盖了玉印的文书,都是假的。
“都说了当时黄大人奉命处理水患,后来一时失误致使……”
“接下命令的,是晏青扶吧。”
容祁打断他的话,忽然问道。
晏青扶?
季大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溢出几分厌恶。
“晏青扶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容祁眼神一冷,袖中的手微微一动,勉强按捺住了想杀他的举动。
“她得了黄家的好,还背叛黄家,和先太子勾结害大人惨死,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哈哈哈哈,最后得到应有的报应,真是大快人心啊。”
季大人对晏青扶显然恶心得很,连说了好几句,丝毫没注意到容祁沉的能滴水的面容。
“当时荆山湖,接下命令去处理的是晏青扶,为何最后成了黄信处理不当?”
不想再看他疯癫下去,容祁冷硬地打断他的话。
便见季大人意味深长地说。
“王爷觉得呢?我为什么说晏青扶得了黄家的好?当然是因为大人为保下她差点没了命啊。”
容祁面色毫无波澜,季大人又继续说。
“接下处理水患命令的当然是晏青扶,处理不当致使百姓惨死,大人当然是为了保这个才登位没多久的女相,才替她揽罪,实际上背负着八百人命的,可不是我们大人,而是晏青扶……”
“带下去,用刑。”
他满口胡言乱语,容祁听了一半就知道没真话,稍一摆手示意,当下就有两个兵士走过来,拖着他往外。
“什么时候想说实话了,什么时候来告诉本王。
不然这天牢的百种酷刑,你一个个挨过。”
而后容祁走出天牢,外面已近戌时,有侍卫走过来问。
“王爷不如先用膳?”
容祁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今日辰时用过早膳之后就一直在前殿,连午膳都没用。
好不容易等晚间忙完了,又马不停蹄地来了天牢。
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这几日的连轴转,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摇头。
“传陆相入宫。”
*
“今日太阳正好,小姐不如多出去走动走动?”
时间一转来到了第六日,晏青扶几乎已休养的大好。
长夏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随即问道。
“不必了。”
晏青扶摇摇头,搁下手中的朱笔,随即意味不明地说。
“兴许我们宅子,很快就要来客了。”
虞徵必然知道她离开了,不然不可能连着这么几日都这么安静,连黄奕也像是消失了一样,再没找过她一次。
付溱跟着她来了这,昨日来告诉她,这宅子外可有好几个人的暗卫,在时时刻刻盯着她的举动。
她让付溱将虞徵的暗卫打了个重伤,连着人一起扔在了西域行宫外,今日……约摸虞徵是要来找她的。
长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却不欲再解释,晏青扶回头问了一句。
“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奴婢好不容易得来的。”
长夏略一点头,赶忙将手中的瓷青纸送过去。
晏青扶接过,落笔在上面写了几句话,随后将这封书信放在了一个看似不起眼,实则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你下去吧。”
这一次,她得先算计虞徵入局。
打发走了长夏,晏青扶一人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书,果然没过一会,门边一动,紧接着掠进来一角衣袍。
虞徵果然是不会等人通禀的,但这正合晏青扶的想法。
所以她面上诧异地怔愣着,随即厌恶皱眉。
“你来做什么?”
“小九好生无情,都从王府离开了,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虞徵径自关了门,大步走到她面前,随意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不打招呼,你便不知道我离开了?”
晏青扶半点面子也不给他留,随即掀起眼皮,淡声反驳。
“啧,我自己知道和小九告诉的,怎么能一样?”
“行宫的暗卫时时刻刻跟着,这上京城还有你这种闲人不知道的事情?”
听得出她话中的讽刺,虞徵不以为意。
“只是怕你一个人出来不安全,派人来看看罢了。
小九都把人处置了送去行宫了,可就别生我的气了。”
那暗卫被送过去的时候满身是血,连手筋都被挑断,连虞徵这等心狠的人看了都有些讶然。
他未料想,五年前她一把匕首送进他心口的时候,虞徵只以为兔子被逼急了也有动大招的时候,如今一见却是明白了。
五年过去,她手腕比当年更狠,早就非一时的事了。
但如今冷然聪明又心狠,毫不拖泥带水的晏青扶更让他舍不得放手。
纵然有毒,但他虞徵是什么人呐,怎么可能被算计过一次的人,再算计一次?
虞徵沾沾自喜地想着,晏青扶不经意地合了书,往后倚了倚。
她这一动作,虞徵眼尖地注意到她一旁的那张纸。
“千金难买的瓷青纸,小九府中也有这等好东西?”
他刚拿起,晏青扶已眼疾手快地去夺,“有什么可看的。”
但她这番遮遮掩掩的动作更惹虞徵怀疑,他索性一手挡了晏青扶的动作,一手去看纸上的字。
上面写的是几处地名,待及看完,虞徵几乎顿时通透地想到了根源。
“想知道黄奕的下落?”
这些地方是回了京城之后,黄奕藏过的地方,有一些是西域在大昭京城的暗线藏身之处。
他当然不会觉得晏青扶是猜到了这些暗线是西域人,是以只猜想她多少查到过一些黄奕待过的地方,想顺着蛛丝马迹去查黄奕。
“不是。”
她随即反驳。
可她越反驳,虞徵就越疑心。
“这瓷青纸三年一上供,上一次的时候,若我没记错,只赏给了当时的你,陆行,还有容祁。”
青相府的自然早就没有了。
“是他们两个,谁告诉你的地方?”
凭着晏青扶的本事难查到这些东西,虞徵下意识地就觉得是陆行查过告知她的。
“你想知道黄奕的下落,直接问我不就行了,何必兜兜转转,再去找陆行?”
他一扬眉,说道。
“黄奕就在这些地方藏身,我还不至于找不到个人,无需你假好心。”
晏青扶冷笑一声。
“可我若说他不在呢?”
虞徵心头生起几分烦闷,还未多想,话已经脱口而出。
既然说了,他索性就说到底。
“黄奕一直在西域行宫,你去这些地方也是白费功夫。”
若再被晏青扶发现端倪知道了这些西域暗线联络的地方,可就得不偿失。
索性黄奕终究是要被他杀的,早一日晚一日被晏青扶知道,也不能怎么样。
而虞徵这样三句话不离黄奕,费尽心思想转移话题的样子被晏青扶收进眼底,她眼中闪过几分暗芒,随即漫不经心地折了瓷青纸。
“这些地方是陆行告诉我的,他的消息也算不得真?”
“黄奕就在我手里,他到底在哪,你觉得是陆行清楚,还是我清楚?这些地方去了也无用。”
虞徵受不得被她质疑,当下皱眉,笃定地说道。
而晏青扶心头一松。
这几个地名是她前几天命付溱去查的,和西域多少有些联系的地方。
还是上一次她去西域行宫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其中伺候的人不像是西域人,才生了怀疑觉得西域有暗线在京城。
不然何以对京城的事这么了如指掌。
她要引虞徵入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暗线传递些错的消息。
可付溱查到的未必可靠,可能是被西域放出来的障眼法,她猜着虞徵今日要来,故意让长夏找了瓷青纸,让他误会也试探他。
猜测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她脑中一边转着,一边敷衍着虞徵。
“既然如此,我都顺着你的意思离开王府了,不如让我见见黄奕?”
她藏在相府的东西必定早就被他们拿走了,而这种保命的东西,黄奕必定时时刻刻带着。
只要再见到黄奕,她就自然有办法把黄奕手中,她藏在相府,和黄信的同盟书,和替她揽罪的证据都拿走。
她绝不可能一次次受黄家人和虞徵的限制,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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