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君上与娘娘相继陨落后,你我就甚少再见了,今日一叙,亦不知来日何时方能再见。”
紫鳞花下,仙山旖旎,云潮浩瀚,三两天光自云层裂缝中洒下来,投落于不归泉潋滟水光处……
须慕淮身着一袭靛青色暗云麒麟纹的广袖长袍,发间银质流云冠高束,手持一把山河月明的墨青折扇,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殷红眼尾上扬,眼角一颗泪痣惑人心神。
鼻骨高挺,薄唇噙笑,完美的下颌线温柔流畅,一张美到不似男人的面容,阴柔至极,浅浅一弯唇,足令百花失色,目色妖冶,美得半神半魔……
而伴他而行的白衣月卿,此时则在他的衬托下显得愈发清爽温润,俊逸非凡,如月皎洁,男人味十足——
“上古魔宫沉入断肠海,我们都无家可归了。君上走前,曾将我们四个都安排了合适去处,没了君上,我们都不愿再留于此地,老大老二原是被安排去神界太清境当职,原本,这个安排可令他们前途无量,可那兄弟俩,天生反骨,不想成神,只想为魔,现在估摸已经跑到凡间浪得自在,欢喜养老了。
我们兄弟俩么……一个往凡世走,一个往冥界去,慕淮,你说你在冥界有故人,同你兄弟这么多年,我倒是第一回知道。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能令你,如此魂牵梦萦,甘愿放弃自由,由一个深渊,堕入另一个深渊呢?”
须慕淮展开折扇掩面一笑,“她啊,孤高清冷,最是不懂情趣,本公子几度撩拨,她都毫无反应,本公子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压根没长情根。
为人,倒是重情重义,笑起来很好看,同本公子是八拜之交!兄弟情,曾经么,本公子也觊觎过她,只可惜,她那厢心中好像已经有人了。
她啊,收了个小魔头在膝下教养,那小魔头是个叛逆的主,动不动就给她添麻烦,她虽然面上无情,隔三差五就罚他跪在宫门口顶香炉,可在私下里,却是关心他关心得紧,总是偷偷在小魔头沉睡时,施法给小魔头疗伤上药。
小魔头渐渐长大,她对小魔头的感情,就越来越不像普通的教养之情了。
前次小魔头被人陷害坠进了冥河差些淹死,她不近人情地又罚跪了小魔头,但,却背着小魔头,亲自驾临那审判殿的上君府,命人生生把那陷害小魔头的人给拖出来,架在凳子上,亲自盯着手下打了罪魁祸首三百板子,那罪魁祸首屁股都开花了!
可惜啊,她做这些,却没有告诉小魔头,小魔头到现在还和她闹着别扭呢!
我呢,和她是难得的聊得投机!总觉得,同她在一处,轻松许多,如今君上娘娘都没了,我去投奔她,不失一个好选择。
而且,本公子欠她一个人情……看看能否得机,撮合这两位不解情趣的木头人,成就一段好姻缘!”
月卿低头无奈一笑:“原是给人做姻缘神去了!”想了想,又追问:“你的那位不解情趣没有情根的冥界好友身份是……”
须慕淮傲娇的昂了昂下巴:“唔,身份也就普通吧!只是先天出生好。又是冥王的好姐妹,掌管山川万物,执掌阴阳生死。在冥界,堪堪可算个高位神女。”
“掌管山川万物,执掌阴阳生死的高位神女?”月卿拧眉思忖,疑惑道:“除了冥王外,掌阴阳生死山川万物的神女便仅有……”
须慕淮自豪地闷声咳咳,中气十足的道出那个法号:“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后土娘娘。”
月卿一愣,不可思议:“后土,竟然是她。”
缓片刻,向须慕淮道喜:“你这厮,倒是藏得紧,什么时候和人家后土搭上桥牵上线了?”
须慕淮以扇遮掩唇边笑意,欣然显摆道:“这事,还得从三千年前说起。那时她前来魔域犯险采一株灵草,恰好,本公子也想要那株灵草。”
月卿提起兴趣:“哦?你把灵草让给人家了?”
“不!”须慕淮厚颜无耻地眯了眯狭长凤目,眼冒精光:“本公子和她打了一架!”
月卿呛了声,“这,倒也像是你的作风。后来呢?”
须慕淮心情甚好道:“后来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我被她一掌震落悬崖时,她突然扑出来犯险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你也知道,魔界的望月崖下都豢养着什么邪物。
再之后,她才同我说,她来魔界取灵草,是为了救一名部下的性命,我们在菩提树下休养生息,我烤着野鸡,她席地而坐,讲起了那名部下跟随她多年,征战四方落下一身病根的感人事迹。
我呢,听完她说的事迹后,就的确大方的把灵草送给了她,她感念我的送草之情,便提议同我各自自报家门。我也是那会子才知道,跑来魔界同我打架抢草的女人是冥界那大名鼎鼎的后土娘娘。
此后几千年,我常去冥界找她说话,我们两人啊,比较投缘,感兴趣的话题也相仿,因此,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如此,倒也不错。”月卿叹了口气,望着天边云缝间飘洒下来的点点金色花瓣,如释重负:“之前我还担心你去了那边会不习惯。毕竟身处黑暗的人,心底终归还是向往着万丈光明的。去冥界,又与留在魔界,有何区别。”
“区别可大着呢。”
须慕淮笑吟吟的与月卿并肩漫步前行,沐着天隙余晖,气定神闲道:“咱们啊,从前都是跟着祖宗君上大杀四方的,这魔界,对咱们这四位大护法敬重有之,畏惧有之,憎恨也有之。
昔年咱们仗着祖宗君上的庇佑,在魔界得罪了多少人?如今这兵变造反的,泰半都是想将我们除之而后快的,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四个,君上在的时候,是威风凛凛,令人威风丧胆的大护法。
君上不在,咱们就是虎落平阳,丧家之犬,君上在陨落之前,怕是便已想到了这点,这方下令,要我们四人各奔东西。君上他啊,何其英明,他本是属意你来接替他这个君位的,这般我们三人就能顺理成章的留下来辅佐你。可惜,你志不在此,君上无奈,只能将我们四人都打发走。
毕竟,一旦他陨落,多方势力为了争夺这个君位,即便我们四人没那个心思,他们也会将我们这四个威胁赶尽杀绝。
倒不如从此远离魔界,也好求个安稳。凡尘,是你的安稳之处,冥界,亦是我的安稳之处。
咱们四大护法之中,唯你兄弟我,法力逊色,道行最浅,跟在后土身边,至少能躲得过诸多明枪暗箭。待这魔界再度安稳,四海升平,已不晓得又是多少年后了。
届时,亦不知你我,还有剩下两兄弟,是否还能再见。”
月卿听罢抬头,挑了挑眉,亦无限伤感,“魔生路远,你我兄弟,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如今便是永别。”
须慕淮顿了一步,随即掂着扇子转看向月卿,目光深深,泛起两缕狡黠,邪魅一笑,坚定道:“会的,月卿兄,你我定会在无数年后,重逢再见。本公子相信,本公子还是能活到那个时候的。”
月卿微拧的眉头渐渐舒展,拿眼前兄弟没办法的深吸一口气,“你啊!惯来不着调。”
再欲往前,却见花影交错的紫鳞树上方,有几只羽衣鹅黄的灵鸟正在追逐一只浑身炭黑的拳头大麻雀,黑麻雀被黄灵鸟啄得满身是伤、翅膀羽毛脱落,露出寸寸染血皮肤,狼狈逃窜的虚弱扑扇双翅,恍若风一吹,便会跌落坠地,摔成肉饼……壹趣妏敩
须慕淮顺着月卿的目光看上去,见着炭黑小麻雀,忍俊不禁,“啧,这只小东西啊!还是这么废物,都出生三天了,竟连几只百灵鸟都斗不过,真是丢尽了她爹娘老脸。”
月卿视线好奇的扫向须慕淮:“这只……玄鸟,你认识?”
须慕淮抱着胳膊轻笑,颔首道:“她啊,你也该认识的。她爹,是君上身侧的南斗将军,她娘便是珠玑神女。千年前她爹她娘不是搅进了天界与妖界的战事中,双双陨难了么?
是长零在她娘撑着最后一口气的苦苦哀求下,将她从天妖大战的战场上带回来的。
君上念及南斗将军生前有些许军功,对魔界也甚是忠心,便格外开恩,让长零将她这只尚在蛋壳里的遗腹子送去了星辰殿受浩瀚灵气滋养,以助她早日破壳。
但想来是她娘在怀她的时候内里受了损,以至于这只小玄鸟迟迟未能有破壳的力量,都千年了,才勉强有动一动的能力。
不过,说来也巧,前两天夜里不是下了雨,落了两道惊雷么?有一道恰巧落进了星辰殿里,劈着了她的蛋壳,她这才阴差阳错的接助外力破了出生。
但,这种蛋生的灵物,外力破壳始终不如自己破壳来的好,这小东西算是个早产,因此一出生就羸弱的很,本公子赶过去的时候,它正趴在莲花盏内一动不动,全身僵硬,仅剩一口气了,本公子不忍她就这么死掉,便大发慈悲的给她渡了灵力,守着她,直到天明,这小东西才恢复正常。
本以为她撑过来了,就能似她爹娘当年一般,日渐长大,翻云覆雨为祸一方,岂料这小东西出生三天,被别的灵鸟追着打了三天,好歹也是玄鸟一族的,弱成这样本公子还是见她头一个!
想当年她爹娘联手镇压一方的时候多英姿飒爽,潇洒霸气,素来只有他们玄鸟欺负别人的时候,怎到了她,就成了她被别人欺负了呢?
我都开始怀疑这小东西到底是不是纯种玄鸟后代了……你说她不会血统杂了吧?”
月卿没好气的剜了须慕淮一眼:“勿要胡说八道,玄鸟一族最是痴情,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他爹娘俱是玄鸟,天性如此,怎会杂了血统。这只小玄鸟……”
抬头,凝视着那只被鸟儿们啄得节节败退,抵上花枝的小黑鸟,月卿目露不忍:
“只是先天体弱,在她娘腹中时受了法力攻击,伤了根基,加之她娘是怀胎未满期便将她从腹中剥出来的,所以她才会如此虚弱,假以时日,她身子养好,必会像她爹娘一样,呼风唤雨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喃喃着,还不忘责备须慕淮:“这小东西好歹是功臣将门之后,你就这么纵容着她被欺负?”
须慕淮耸耸肩:“我们魔界教导小辈不是向来如此么?打小就训练她们的战斗能力,让孩子们自个儿出门打架,积攒经验,你我小时候哪个不是被爹娘推出门挨过几顿揍,打架打出心得的?
唯有在恶劣的情况下,才能激发一个魔的隐形潜力,更何况魔界的生存状态素来是优胜劣汰,连几顿揍都扛不住,还不如死掉算了呢!
嗳……我说,你是不是和娘娘在一起,总接触天界那些狗屁接触多了,所以才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你这样子,是在怜悯她?”
“我……”月卿面露心虚。
“打住!”须慕淮抬手一口打断他:“你怜悯你想保护都随你!正好,本公子也要走了,这小家伙以后就刚好由你照顾,你是打算温柔呵护,还是打算怎么着,都随你!我和后土约好了,我还要赶到她那去吃晚饭呢!你可别耽搁我。”
月卿:“……”
——
扶霖宫。
月卿耐心柔和的给小玄鸟包扎好翅膀上的伤口,看着小玄鸟躺在干净手帕上焉巴巴的昏昏欲睡,忍不住抬手,怜爱的用指尖弹了下小玄鸟脑壳,无奈道:
“小东西,遇见本公子,算是你走了大运。如今这魔界不太平,你生于此时,着实命不好。本公子也不能陪你太久,顶多半个月,这魔域,便要换了副新天地……
哎,这半个月,你就跟着本公子吧!本公子会尽力,将你养好,至少要让你……像只真正的玄鸟。”
小玄鸟闻言,努力睁开一双圆溜溜的可爱豆豆眼,感激的瞧了他许久许久——尔后,撑着受伤的翅膀,将包成尖形的翅尖尖搭在了月卿的胳膊上,无声安慰。
后来,小玄鸟便日日跟着月卿同吃同住。
第一天,小玄鸟养足了精神,开始学着其他灵鸟那般,孤单的窝在窗台上,小心翼翼的衔起沾染仙气的花瓣,细嚼慢咽,一身舒爽的抖了抖满身墨羽。
第二天,小玄鸟胆子愈发大了起来,月卿将早餐米粥端上桌时,小玄鸟还好奇的伸长脖子探过头,仔细打量了碗中米粒半晌。
试探着想要尝一口,却碍于月卿在,迟迟不好意思下那个嘴。
“想吃么?”月卿看出了小玄鸟的意图,温柔的舀了一勺子送到小玄鸟眼前,小玄鸟咕咚咽了口口水,怯怯缩缩。
月卿眉眼染笑:“无妨,尝一尝本公子亲手种的稻米,吃了能涨灵力。本公子既决心养了你,这半月,你也无需同本公子这么见外。小黑鸟,如今这魔都已经空了,也便只有你陪着我了。”
小玄鸟眨巴眨巴眼睛,傻傻瞧他一会儿,然后才壮着胆子凑上去,张嘴夹了一口。
觉得味道不错,又夹了第二口,第三口……
第六天,小玄鸟被月卿养的极好,已能轻而易举便斗败树梢头上称王称霸几百年的那窝百灵鸟了。
一根鹅黄色鸟羽被小玄鸟兴奋的放在了月卿书桌上。
月卿放下手中笔墨,信纸上字痕未干,等不及的揽袖将鸟羽拿起来,欣赏片刻,又朝站在桌上乖乖等夸的小玄鸟投去了欣慰目光,弯唇淡淡一笑,道:“做得很好,真不愧是本公子豢养出来的灵鸟!”
小玄鸟得了夸夸,激动的在桌上跳来跳去,最后还胆大的踩上月卿胳膊,一路如履平地的跳上月卿肩膀,伸头蹭了蹭月卿的俊脸。
月卿也被它那刻意亲近的行为给都逗得心间一暖。
“这数万年里,也就仅有你,敢这么亲近本公子了……小玄鸟,你欠了本公子一个恩情,记得,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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