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从小生长的这座城市,江星其实生不出太多的好感来。就算最后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搬离,她内心也很少会有不舍、怀念的情感。
反倒是有些庆幸。
仿佛逃离这里之后,就能把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糟糕记忆一起清除掉。
兵荒马乱的这五年,东躲西藏、四处逃窜的一千五百多天。
也许是临走前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她一时间忘记了:在上一次被追债人逼到巷子里的时候,他们曾放狠话说“最好别被抓住,不然我们找不到江斌,就拿你开刀”。
江斌去哪了?追债人不知道,她们母女俩也不知道。
那个方方面面都好的父亲从她13岁那年开始似乎就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酒精、赌博塞灌得麻木的皮囊。
自两年前,无端消失了。
陆应淮低垂着眼,看她脸上的笑意,突然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眸,将人拥进了怀里。
那天之后,盛回跟他说了在烧烤店听说的事,两人一起沉默了许久。
也终于知道了她浑身的冷刺和乖张从何而来。
人被至亲的人背叛过之后,自然不会想要再信任外人。
“不想笑就不用勉强自己。”陆应淮摸了摸她的头顶,低声说:“我又不会说什么。”
钢铁森林的一隅,两人相互依偎,江星靠在他怀里沉默了半晌,突然直起身来说:“我们找个地方,看一下相册吧。”
曲安市内,一整年都天气多变,不愧为“雨城”。
两人刚落地时天气晴朗,太阳热烈宛如夏天。蓝天白云却在不到两个小时内被浓重的乌云覆盖,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潮湿、带着雨气的风卷进巷子里,陆应淮抬手感受了一下空气,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避雨?”
话音刚落,天空闪过一道雷鸣,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打湿了猝不及防的两人。
路上行人匆匆裹紧外套跑过,余下的人则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掏出雨伞,在头顶撑起圆形的庇护所。
陆应淮扶着她一路跑到撑起雨棚的便利店旁边,老板在屋内躺椅上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
空气中充满淀粉烤肠甜丝丝的香气,收音机里是吴侬软语的唱腔,哼哼呀呀,一句又一句。
江星买了一包纸,递给陆应淮擦身上的潮湿。两人有些忙乱地处理着周身的狼狈,半晌,却对视一眼,一起笑出声来。
额前的碎发被雨打湿,黏成一缕一缕,她用纸巾搓着头发,弯起眼睛说道:“没有勉强自己笑,我是真的觉得挺有意思的。”
雨棚檐下飞落水珠,逐渐相连成串,曲安市的正午被笼罩在一片浓绿的雨幕之中。
这是陆应淮第一次来到南方雨城,体验感很不好,但心情却难得畅快。
他问老板:“有伞吗?”
穿着白色跨栏背心的中年老板抬起手里的木扇子,悠闲地一指:“那。”
陆应淮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瞧见那一把把倚在柜台边的透明雨伞,脆弱的伞骨似乎风一吹就能被撕扯着折断。
“十块钱一把,不讲价。”
……
曲安市街边的面馆,迎来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
一半的人是为了躲雨而来,闻到室内热乎乎的香气,也会选择坐下来吃一碗。
“刷啦”一声,玻璃门再次被推开,门边的迎客风铃被摇动,发出一阵潮湿的叮当响声。www.sxynkj.ċöm
老板收了一桌的碗碟,头也不抬地招呼道:“欢迎光临,吃点什么?”
陆应淮在门口收了伞,串串水珠滚落在脚踏垫上,很快便将上面打湿出一片深色水渍。
他的肩膀湿得更厉害,浅色的风衣肩膀处已被全部淋湿,看上去有些狼狈。反倒是江星,被他在怀里护得很好。
他面不改色地抬手,帮江星抖了抖衣摆处沾上的水珠,问:“还好吗?”
“我没事。”她刚说完,却侧头打了个喷嚏,眉头皱起,裹紧了外套。
然后陆应淮才抬头打量起这间面馆来。
因人多而显得有些拥挤的店面,不甚明亮的灯光,是属于他朋友们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那种街边小店。
江星熟练地在地垫上蹭了蹭脚下的水,然后拉着他在墙边的双人小桌旁坐下。
“这家店看着小,但是味道不错。”她解释道:“初中的时候,我经常来他家吃。”
“有什么推荐的吗?”陆应淮看着密密麻麻的菜单,有些名字甚至让他想象不出来实物是什么样子的。
“推荐?”她拿出一次性筷子,戳开餐具的塑料膜,看了他一眼:“肥肠粉。”
“肥肠?”他摘下落了水珠的眼镜,抽了一张软而薄的纸巾擦拭,潮湿的黑眸中难得有一丝迷茫。
不过十分钟后,两碗撒了辣子的肥肠粉被端了上来,红红火火的颜色将这样烦闷湿润的天气破开了一道口子。
香辣气味扑面而来。
江星拿起筷子拌粉,一边又给自己的碗里加了许多辣椒。
她一抬眼,陆应淮拿着筷子看着碗愣神,倒不是对碗里的辣椒,而是对一块块圆滚滚胖嘟嘟的肥肠。
然后陆少爷抬起头,迷茫地问她:“肥肠是什么?”
他总算流露出了几分和身份匹配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江星拿过他的筷子,帮他把粉拌匀,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肥肠,就是……”
“装过*的猪大肠洗干净。”
说完,把筷子还给了陆应淮,在对方一言难尽的表情中,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声音不算小,隔壁客人望着满碗肥肠,突然有些没食欲了。筷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半晌,骂骂咧咧地吃了起来。
江星歪了下头,看着拿筷子戳粉的陆应淮,坏心眼地轻笑起来。
秋季的雨来得突然,十分不讲道理。
两人吃完了午饭,门外依旧雨雾绵绵,没有停下的意思。
返程的飞机是下午四点,两人坐上出租车,前往曲安市机场。壹趣妏敩
途中,雨越下越大,天色阴沉得宛若傍晚。出租车开得很慢,又遇上堵车,车外喇叭声响成一片。
司机在催促声中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急,这个天气哟,飞机肯定会延误的,说不定啊,就直接——取消咯!”
两点二十分,到达机场的两人,看着因暴雨被取消的航班,面面相觑。
十块钱一把的廉价雨伞被狂风摧折,伞骨断了两处,已经失去它的作用。两人身上也湿了湿、干了干,被雨城教做人。
“我希望今天没有更糟的事了。”陆应淮摸了一把睫毛上湿漉漉的雨珠,感叹道。
洗手台前,江星默默拧着衣摆上的水,说道:“应该没有了吧,都下午了。”
半小时后,到达距离机场最近酒店的两人,被前台工作人员宣布了今日最后一个“坏消息”。
他看着略显狼狈的两人,短胖的手指在电脑上敲击了一会,然后说道:“最后一间大床房,八百一晚,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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