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倚着护士站的台子，第一次感觉有些手足无措。
她转过身，胳膊搭在台面上，佯装镇定说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以前有学过钢琴、散打、芭蕾、大提琴，还有其他的一些，记不清了。”
都是些既烧钱又费时间的爱好，自从十三岁那年她把最喜欢的三角钢琴卖掉之后，这些爱好似乎也随着时间流逝彻底被冲刷掉了。
“你学的都是我很感兴趣的。”陆应淮说：“以前我想去学这些的时候，我爸总会把抱怨不停的我塞进各种奥赛补习班、英语补习班、名校的少年班，还有各种商业活动。”
“说句实话，没意思极了。”
填好了信息，陆应淮带着她继续向二楼走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楼上楼下欢闹一片、灯火通明，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传统的养老院。
刚踏上二楼走廊，江星就听到了一阵搓麻将的声音，伴随着川渝方言，吵吵闹闹。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第二个房间，然后拍了拍背对着门坐的人：“外公。”
凳子上的人不满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忙着呢。”
他对面的人提醒道：“老江，你外孙来看你了。”
江启年这才转过头来，推了推银边老花镜，突然惊喜地一拍手：“小兔崽子，你来啦！”
说完，便站起身来，拉着旁边围观的老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你打，你继续打，我外孙来了，我先走了。”
老人已将近耄耋之年，脊背有些佝偻，站起身来却也有一米八高，一边欢喜地拍着陆应淮的胳膊，一边拉着他向外走：“上次来看我都是半年前啦，我还以为你个小兔崽子把外公忘了呢！”
后者好脾气地纠正道：“外公，我每个月都来。”
“屁话！你每个月都来我能不知道？哎，我眼镜放哪了？快帮我找找。”说着，他扶着眼镜四处寻找起来，找遍了麻将桌，又弯腰在地上找，找来找去，一抬眼看见倚在门边上发呆的江星，手一抖，老花镜便摔在了地上。
陆应淮赶紧把他的眼镜捡了起来，却见江启年上前几步，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眼含泪花叫到：“瑶瑶啊，你也来啦？”
……
陆应淮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江启年劝回三楼房间。
在他的搀扶下，老人依旧一步一回头，看着在身后跟着的江星，执拗说道：“我怎么就认错了，我没认错！就是瑶瑶来看我了！”
“真是长大了就不听话了你，连自己妈都不认得！”
在短短二十分钟之内，先是被周围的老人认成陆应淮女朋友，然后还被他外公认成他妈，江星满心无语不知如何诉说。见陆应淮终于好说歹说地将人劝进了屋里，门一关，无奈对她解释道：“你别介意，我外公他近几年身体不太好。”
江星点点头表示理解，半晌又抬起手指了指脑袋：“是这方面问题吗？”
他倚着门站，算是稍微歇了歇脚：“嗯，是阿尔茨海默症初期。”
“今天还算好，他有时候连我都不认得。”
“其实我每个月都来。”
阿尔茨海默症初期，偶尔会出现记忆力初步减退的症状，随着病情发展，会渐渐忘记许多事，最后失去生活自理的能力。
是一种残酷而无法逆转的疾病。
老人在屋里拍门要出来，陆应淮便嘱咐道：“如果外公再拉着你喊瑶瑶，你就开口跟他说话，说什么都行。”sxynkj.ċöm
说完，还没等江星理解意思，他已经打开门，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拎进了房间里。
这家养老院设施先进完好，房间是两人一间，方便照应，此时隔壁床还空着，老爷子不知在哪里看电影没回来。
江启年站在门边，看上去有些生气，抬腿踢了陆应淮一脚。
后者没出声也没反抗，他又转过头看着江星，慈爱笑道：“瑶瑶，吃饭了没？”
她记着陆应淮说的话，但也是为了回答老人的问题，便点点头说：“吃了。”
不料，老人眼中的光瞬间暗淡下来，有些失望地走回床边，坐下了，嘴里念叨着：“会说话，你不是瑶瑶……”www.sxynkj.ċöm
陆应淮坐在他身边，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用眼神示意江星在椅子上坐一会。
十几分钟后，江启年就说自己要睡了。
陆应淮给他掖上被角，起身关了灯，房间便陷入一片昏黑。
走廊灯光映照着门内一小片空地，江星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木门在身后关闭，江星并没打算问出口，他却已先一步开口：“我妈妈不会说话，所以一旦你开口讲话，他就能认出你不是她了。”
“不会……是指？”她第一反应是后天声带受伤造成的失语，不料陆应淮答道：“她是聋哑人。”
“所以小的时候，我学过最特别的东西应该就是手语，还有读唇语。”
“我开口说话很晚，有妈妈不会讲话的原因在。后来我爸发现这一问题之后，就给我请了很多阿姨。在她身边的时间也变少了。”
说着以前的事，他眼里却没有多少悲伤，反倒像是已经习惯了。
或者是，悲伤藏在更深处，不愿轻易表露。
江星唇瓣翕动，说道：“抱歉。”
“抱歉什么？”
“那天，打碎相框也有我的原因。”话音刚落，额头上便被轻轻戳了一记。
她下意识捂住额头，从指缝中窥见陆应淮收回手，眸中有浅淡的笑意。
“笨蛋。”
“这件事不怪你。”
说完，他揣着校服口袋示意她向楼下走，二人并肩而行，他边走边说道：“其实我觉得很巧，你和她都姓江，是不是也算一种缘分？”
“外公为什么要住在养老院？”她侧头问道。
陆家家大业大，多照顾一个老人也不是什么问题。就算陆应淮父亲没有空闲的时间照顾老人，总可以为他寻找一个勤快贴心的保姆，而不是住这样偏远的养老院。
陆应淮说：“我外公性格固执，妈妈去世之后他不愿意再进陆家，一定要和朋友结伴来养老院住，但其实养老院没什么不好。”
“在大家的眼里，子女不孝顺、生活不幸福的空巢老人会被送来这里。但你看，这里设施很好、有许多同龄老人陪伴，可以打麻将、看电视，不是很自由吗？”
二人走到楼下，玻璃花房已经熄了灯，只余七彩灯串还亮着。光线昏暗，在花圃前劳作的钟叔也不见了。
他们默契地同时停在花房中间。
“这里的老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钟叔算是养老院主办人之一。他本来是退伍老兵，有自己的补助金，女儿创立公司赚钱后想接他回家，他却始终不同意，只爱打理他的花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只要交流就能知道那些精彩。”
说着，他转身看向江星。七彩灯光在她浅色的眼眸中闪烁，迷离变幻，她也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又过了几秒，她才问道：“那你呢？你的故事愿意告诉我吗？”
风吹树叶，将枝头的嫩叶簌簌抖落，落在她发顶。陆应淮伸手摘下那片叶子，指尖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这不是正在说？”
“以后，也会一直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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