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陆远直睡到日上三竿。
刚一醒来,便见到左然坐在屋内,两手托着下巴,怔怔看向屋外。
陆远疑惑地看看屋外,却突然听到阵阵琴音传来,时有时无,曲调悠远,飘逸,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调婉转。
陆远一时迷醉……这古曲,确实好听,好像直接在人心弦上撩拨。
“周瑜来了?”
陆远向左然问道。
左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慌手慌脚的掀开茶几上的遮盖,匆忙道:“周郎早上就来了,公子快用膳吧,我们也好赶紧去校场!”
陆远吃着面饼咸菜,看左然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禁疑惑问道:“是我要去比赛,你着什么急!”
左然收敛表情,正襟危坐道:“别人都去看周郎了,就我在这陪公子……”
陆远语气一滞,差点被这话直接噎死,这还没和周家比斗呢,左然就一口一个周郎,离临阵倒戈也不远了。
他眉头挑了挑:“你是哪伙的,周瑜来者不善,你这么急着要见他干嘛!”
左然憋憋嘴,悻悻道:“我自然是商行的,可是……周郎为人光风霁月,只爱音律,绝不会参与周家那些财帛纷争的……”
陆远愕然,周瑜千古风流,靠的可不是什么光风霁月,只爱音律,而是他沙场百战,火烧赤壁啊!
他没再多话,吃过早饭,便牵出战马,一侧挂上了强弓,另一侧横放长枪,向着校场疾驰而去,毕竟周家大公子周晖行事下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校场位于商行东侧,是商行人平时比武切磋所用,面积不大,只有一个篮球场大小,周围筑起高台座位,可以容人观赏,此时也零零散散坐了上百人。
以大小而言,校场用于赛马,对马术要求极高,一不小心就容易冲到看台上,就和在巷子里开车和在草原上开车一个区别。
陆远找到张宁,见张宁一身男装,风流倜傥,正吃着糕点,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左右是数百魁梧大汉,一个个虎背熊腰,杀气腾腾。
张宁见到陆远,顿时眉头一挑:“怎么才来,好吃懒做!”
周围大汉都是一怔,东主为人温润如玉,怎么就突然呵斥这小子了,而且这小子还要上场赛马呢!
陆远不以为意,随口笑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张宁脸色没来由的一红,匆忙一指他们边上沉声道:“少废话,看看那里,周家两位公子都在!”
陆远顺势看去,顿时在左侧看到另一波人群,不同于商行人群衣着上的五花八门,他们统一身穿青衫,其中两人显然地位超然,被众星拱月般围拢。
一个少年青袖飘飘,眉目俊俏,正凝心抚琴,神色恬淡,似乎忘记周遭一切,只一心沉醉在自己的音律世界里,曲调舒缓悠扬,涤荡人心。
少年身旁,是个粗犷大汉,大马金刀,一脸倨傲,鼻子极大,像个大茄子倒扣在脸上。
陆远看着那丰神如玉的少年,心知这便是周瑜,而他身边那个大马金刀坐着的大汉,便是周家大公子周晖了。www.sxynkj.ċöm
他对周晖毫无兴致,只打量着周瑜,只见周瑜十四五岁年纪,端坐琴前,一丝不苟,好像真是个与世无争,醉心音律的高雅之人。
周瑜心有所感,眉目微抬,随便扫了扫陆远,便没在理会,可目光不经意落在了那张强弓上,不由神色一凛,瞳孔微缩,琴音也跟着顿了顿,同时认真打量起陆远。
他是有心人,见陆远衣着打扮,只当是商行的普通人,即便神采奕奕,也只是一介武夫,入不得他法眼,可那张三石强弓,却让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不说这世上能用三石强弓的有几人,单单是有用一张这样的弓,那也足以自傲了。
据说西凉第一猛将吕布的龙舌弓,便是三石强弓,由虎骨打造,虎筋为弦,需要的是以拳脚功夫将猛虎打死,才不至于伤到虎骨大筋,这世上有几人能办到,能出几张龙舌弓!m.sxynkj.ċöm
这就像是后世,有贵公子见对方衣着普通,也不会放在心中,见对方开着破车,更是懒得理会,可突然见到对方一条普通手链,价值是自己豪车的数倍,那就不得不重视了。
周瑜并未起身,微微颔首:“阁下是……”
陆远在马上抱拳笑道:“在下陆远,见过周郎!”
“公子姓陆?”
周瑜微微错愕。
陆姓是庐江大姓,庐江郡太守便是陆康。
而董卓进京时,负责京城守备的执金吾,北军中候纷纷倒戈,只有城门校尉陆纡率兵抵抗,失败后全家被杀,只剩一个陆逊逃到庐江,使得陆氏声望一时无两。
眼前人姓陆,让周瑜心中疑惑,难道陆家也参与到这场争端中了?
陆远不知道这些,疑惑问道:“在下正姓陆,周郎有何见教?”
“天下之大,姓陆的人有很多……”
周晖接过话,懒洋洋道:“有的人生而富贵,一辈子锦衣玉食,有的人生来贫贱,只能在商贾中打滚求生,姓陆,证明不了什么!”
他一拍周瑜肩头,嘿嘿笑道:“老二,你想多了,这小子一看就是来跟我比斗,执意送死的,陆家人金贵,怎么可能做这事!”
陆远本来就对周晖兴致缺缺,也懒得跟他废话,他向着周瑜拱拱手,便收回了目光。
周晖却不依不饶,嚷着嗓门高喊:“我等远道而来,久候多时,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我看你们商行的商路,以后怕是难走了,周仓便是先例!”
陆远神色古怪,深深看了看他,这位果然是性格乖张,为人跋扈,在商行的地盘上,还敢放这样的狠话,就不怕有来无回吗!
而且正是他伏击的周仓,他竟然还敢提,简直是在自己坟头跳舞啊!
陆远悠悠道:“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我商行的规矩,难道周兄不知?”
周晖呆了呆,突然仰面大笑:“原来还是个不学无术的傻小子,你还不知道吧,赛马改成驯马了,以驯马成败论输赢,一个时辰后便开始!”
他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咄咄逼人之势,咧嘴笑道:“驯马啊,可不同于赛马,难免有所伤亡,也不知道你敢不敢,要是周仓在还好,可惜啊……”
“驯马?”
陆远笑了起来:“好,男儿在世,自当挽强弓,降烈马,周统领不在,陆某陪你!”
张宁一愣,突然一拽陆远衣袖,沉声道:“谁让你答应了,他激将你的,这是我们的地盘,规矩怎么能由他定,周晖不知从哪得了一匹野马,说不定已经驯好了!”
陆远不为所动:“无妨!”
那周晖说他生来贫贱,他就没想给对方好果子吃。
最主要是,他被周晖说中了,两世为人,祖祖辈辈全是农民!
这时,周瑜的琴声响起,琴音婉转悠扬,像是早春黄鹂的第一声啼鸣,柔风细雨般传遍全场,引得一众人闭目陶醉。
张宁明眸眯起,突然回到座位上,伸手在桌案前一挥,锦布飘开,一张古琴露了出来。
陆远心中古怪至极,张宁的男装风度翩翩,只要不开口说狠话,与周瑜那副神采差不多,现在也露出拿出了自己的琴,什么意思……
他对张宁附耳低语:“商行以商路求温饱,我学琴做什么,卖艺吗!”
张宁面色一沉:“你放……放肆,我就是要把那小白脸的琴音压下去,免得他呱噪!”
她素手纤纤,十指灵动,眼花缭乱般在古琴上撩挑匀抹,顿时琴音大作,与周瑜的琴音交错混杂,交织争鸣。
陆远见张宁小脸紧绷,不自觉好笑,这斗琴有什么用?
而且他听得出来,周瑜弹得高山流水,我行我素,张宁的动作姿势虽然有模有样,却弹得乱七八糟,根本就是噪音,不堪入耳。
他想了想,便循着记忆,用鼻音哼哼起他曾经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被称为杀伐气最重的《广陵散》古曲。
张宁顿了顿,静心听了起来,没一会儿,突然十指翻飞,再次弹奏。
一时间琴音猎猎,有如金戈铁马,席卷四方,肃杀之气滚滚而来,大势涛涛,如浪如潮。
那柔风细雨般的绵软琴音被瞬间撕碎,整个校场,尽是这慷慨激昂的杀伐之音,音波滚滚,带着凛然杀意直震人心,让校场众人尽是屏息凝神,静心聆听。
周瑜双手一按琴弦,没有尝试换曲调对抗,也屏息听着,神色亢奋,眸子越来越亮。
突然,琴音自高亢处戛然而止,校场众人都是一副意犹未尽之色,张宁则疑惑的看看陆远,眼神很明显,接着哼哼啊。
陆远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他只是喜欢古曲,常听而已,能熟悉的也就这些,后面的早忘了,毕竟古曲没词,没法唱出来,谁能记得。
周瑜正侧耳倾听,甘之如饴,可琴音突然散去,顿时也让他露出一抹惋惜神色,好像正听人说书,正精彩处,突然被一句“且听下回分解”打断,让人意兴阑珊。
他站起身,郑重施礼,朗声问道:“张东主所弹,可是失传古曲《广陵散》?”
《广陵散》几经失传,毕竟这时代没有乐谱,难以传播,只能靠一些隐居世外的高人面面相传。
张宁迟疑一下,一昂下巴,傲然道:“周郎好见识!”
周瑜神色振奋,再次问道:“东主为何不弹完?”
张宁硬着头皮,端足了气势道:“高人所赠,只有半曲,周郎见笑了。”
她忍不住瞥了眼陆远,眼神中满是怨念,哪有教人曲子教一半的道理!
周瑜神色肃然,站起身持弟子礼恭恭敬敬道:“《广陵散》现世,纵然只有半曲,东主也足以名扬天下了,周某偷师半曲,心中惶恐,岂敢谈见笑!”
陆远愣了愣,只听一次,就学会了,这就是周郎风采吗!
学会了便当众承认,以弟子礼相待,这份心胸气度,哪是什么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分明是光风霁月,磊落坦荡!
不过也对,提拔吕蒙,举荐鲁肃,一把火烧出千古风流的周瑜,怎么可能是狭隘之人!
陆远正想着,身边却突然响起周晖不屑的声音。
“你们两个互相吹捧完没,周某还急着和那小子分胜负,定生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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