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嘎嘣一声,直接连手带刀的拆了下来。
赫沙慈反抓住刀背,在地上磕碎那截抓着刀柄的断手,随即一刀朝特使部砍去。
那些触手看起来柔韧,然而砍起来与章鱼的触须无异,在锋利的刀刃下,截截断裂开来,啪嗒啪嗒的摔在地上。
这场景倒真像是被泼到地上的鱼群。
赫沙慈手稳气息平,砍断伸出来的触手之后,便切割开皮囊——
因为那层真的是只剩下了一层皮的缘故,赫沙慈手腕用力,便很轻易的将那层皮割开了。
里面黏黏糊糊的挤着众多触手,乍一看上去,又好似是蛇群拥挤着彼此摩擦。
赫沙慈看着皮囊中的景象,还是没按捺住,打了个激灵。
她把刀尖插进那堆触手之中搅动,突然间,那个人原本被剔开的脸动了一下。
“为什么......’
赫沙慈手猛地一抖,登时就将长刀拔了出来。
那张被刀随意破开的脸,喃喃地蠕动着嘴唇,说:“为什么......要杀我。”
“只是毫无意义的乱语,还是,你们以这种方式活着?还清醒么?”
“我希望你们还是醒着的。”
“那,”她抬高手中的长刀,以标准侩子手的姿势,瞬间将那截头部的皮囊,乃至于其下蠕动的触手一道砍了去:“敬贺侵晨游街!”
因为包裹着触手的缘故,头部的皮囊掉在地上时,发出了咕噜一声,竟然还有着七八分像一个正常人的脑袋。
赫沙慈大笑起来,她几下挥砍掉皮囊剩余的部分,用刀尖剜出了被触手围起来的,身躯核心的一包软肉。
那截肉状似肝脏,红艳艳的跳动着,便是从其中生出了众多手腕。
赫沙慈用刀尖剔开它表面的刹那,登时耳朵里听见一阵尖锐的嘶鸣。
她拧着眉头摇了摇头,一鼓作气将那包软肉切成了两半。
声音瞬间停止了,那坨肉哗一下两瓣摊开,赫沙慈略微弯下腰瞧了瞧。
这个东西长得十分奇异。
它并不是同人类一眼,里头是肝脏肺腑,肝脏外包一汪血,血里支撑着骨头,骨头外面长一层皮。
而眼珠,嘴唇,耳朵,又是最外面儿的了。
赫沙慈跟着仵作亲手剖开过尸体的肚子,她仔仔细细的摸索过人肚腹腔子里的那些东西,因此对此很清楚。
而猪狗牛羊,里头无非也就这些构造。
但这个包软肉不同,它是由一层一层的红色筋膜长起来的。
它的筋膜上面密密麻麻遍布眼珠,而在眼珠上又生出一层血色筋膜,就这样筋膜覆盖着眼珠,眼珠粘合着筋膜。
好似一层一层将自己包裹起来的白菜似的,越长越大。
并且那些眼珠看起来,还挺黑白分明——赫沙慈从来没有想过,黑白分明这个词儿能这么恶心。
这黑黑白白的眼珠子,密密麻麻,如同虫卵一般镶嵌在血红的肉质筋膜中,滚动着,蠕动着。
赫沙慈盯着它们仔细的看了很久,突然整个人一炸,差点儿吐出来。
那眼珠是可以张开的!
那些眼珠在一个瞬间,猛地从眼球中部裂开,露出其下细密的碎齿,随即立刻合上。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赫沙慈还是看的清清楚楚。www.sxynkj.ċöm
这眼珠里面长满了牙齿。
赫沙慈捂了一下嘴,半响才缓过来,她捡起一块较大的碎块儿,将那一包眼珠给砸碎了,忍着干呕的欲望,跌跌撞撞的走向城门。
被黑祸吞噬的人,并不会从一开始就开始癫狂发疯。
根据昼镫司内的记载,其实有许多人,在不甚撞见黑祸的时候,存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许多人甚至已经跑到了黑祸的边缘,然后绝望的被困死在那里,最终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自杀。
黑祸边缘是无非突破的。
黑祸一旦降临其身,除了点燃美人灯,由外面的人将自己拉出去,再没有其他的办法。
城门大开,赫沙慈砍断在碎片里忙活个没停的触手,跨过尸体,很快便走到了城门口。
只需要一眼,赫沙慈便认定,出不去。
城门外黑如沉夜,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
但她仍然继续向前走去,在穿过大门的瞬间,她有一种当初从地下,一下子穿到小巷中的感觉。
然而当她走出大门,映入眼前的,依然是自己刚刚走过来的景象。
满地尸体,特使部众人皮囊下蠕动的触手,被石化了的人形血肉。
以及远处硕大独眼高悬,被笼罩在惨白月光下的街道,和街道背后那庞大的阴影。
赫沙慈抬起头,就在不远处的房顶上,似乎站立着方绪的身影。
尽管离得那么远,但赫沙慈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赫沙慈甚至看不清方绪脸上,是否还带着面具,只是看见他背后张扬出的数根触手,在半空中扭动着。
同时她感到眩晕。
那断断续续,远近难以分辨的低喃似乎卷土重来。
赫沙慈眼睁睁的看着那颗诺大的独眼,如同降落的月亮,从方绪上方落下来,直直的砸向自己——
可是,太累了。
她知道已经出不去了。
没有希望了。
赫沙慈因为眩晕,和脱力,只是看着,全身在那一瞬间都没有做出反应。
“砰!”
身体四分五裂的瞬间,她被挤出来的眼珠,看见了,一直藏在眼睛之下,被孕育的两颗红痣背后的软肉。
那如果会继续在她体内生长,会逐渐生出密密麻麻的眼珠,长出数十根触手的那包软肉。
而赫沙慈眼睛下面有两颗痣。
这她当初在雪原,被人强行种植进去的两颗软肉的种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来到六欲天之后,这两颗种子没有发出触手的藤蔓。
零零碎碎的记忆,似乎也在身体碎裂的那一刻迸射四散而出。
赫沙慈的眼珠滚在地上,呆滞而空白的注视着脑海中飞散的记忆。
浩瀚而贫瘠的雪原,难以生存的日子,一群被饲养的雪原人呆滞而吃力的呓语。
突然失控起火的美人灯,爷爷的怀抱,他死前的面目和种种话语。
然而最熟悉,却还是离开雪原之后,在昼镫司里不算短暂的时光,她初现端倪而被迅速掐灭的野心。
以及最后,来不及理清的种种谜团,一个吞噬了她的,莫名其妙的世界。
真可惜啊,明明已经被特赦出狱了,差一点就......
赫沙慈的眼珠突然滚了一下。
“......因黑祸猖獗,许以戴罪立功,现恢复原昼镫司少承一职,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什么?
“......因黑祸猖獗,许以戴罪立功......”
“......赫沙慈......”
“......现恢复原昼镫司少承一职,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太监一把细嗓子重重回荡,不断的,反复的,将每个字每句话都拆解开了,循环往复的在她脑袋中念下去。
“放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不对,那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雪原的记忆没错;她第一次碰见爷爷,被救的记忆没错;她被带出雪原,因为无法带走尸体,从爷爷尸体上咬下来一根指骨的记忆没错。
就是这根指骨,因为赫沙慈之后将它做成了骨笛随身携带,在进入昼镫司不久,犯下杀人案时,骨笛不慎掉落,才让林玟有了威胁她的把柄。
都没错。
那么,她是什么时候被放出狱的?
她为什么被放出狱?
放她出狱的时间是.....
是——
昼镫司预测到黑祸即将降临多地,黑祸之灾严峻,圣上许以她戴罪立功,特赦放出!
“啊!”
赫沙慈猛地吸入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猛地恢复过来,狠狠吸进的第一口气。
“大人!”
有人猛地推门闯入,大声道:“黑祸即将降临泰清郡的消息,您可有确认?!”
赫沙慈可以肯定自己在坐起来的一瞬间,两个眼眶里都是空的,她的眼珠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程度生长。
以至于赫沙慈根本看不见闯进来的到底是谁。
她似乎已经身在了另一个地方,但是她的两颗眼珠,却还在六欲天的地上,望着高处的方绪,以及他背后的触手。
“那个姚采南,拿着自己琢磨出来的算筹与算式,硬生生把泰清郡方圆百里,都划分成了黑祸即将降临的区域!”
赫沙慈听见一本什么册子,啪一声摔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方绪的身影瞬息只见,来到了她的,不对,她眼珠的面前。
他俯下身来,歪了歪头。
“你还是相信了你的记忆,”他说:“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随即他抬起腿,一脚踩碎了她的两颗眼珠:“那就走吧。”
他娘的!
赫沙慈一把捂住眼睛。
她能感觉到眼珠在黏糊糊的生长,耳边聒噪声不断,待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眼前被一片雾蒙蒙的东西所笼罩。
那蒙蒙的雾上带着血色,赫沙慈努力辨认自己眼前看见的人,听着对方还在不停抱怨着昼镫司里的算师,突然一愣。
“白意?!”
她惊诧道:“你,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白意正在滔滔不绝的数落算师的错误,闻言话锋一顿:“我为何会出现在此?”
“问得好!”他正义凛然道:“我之所以会在今日,出现在此,是因为姚采南!”
“诚然,我能理解此人德高望重,在我司内担任算师已有四十余年,资历老道,但他也年事已高了!”
“他如今计算黑祸,用的是一套自己瞎琢磨的算法。而他正要拿着这套算法,要求昼镫司发公文,令泰清郡周围百里迁徙。还要求我签字。”
“这简直荒谬!”
赫沙慈恍惚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抬起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姿势,道:“在你啰嗦之前,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只用回答便可。”
“现在是几月几号?”
白意犹豫了一下,道:“四月七日。”
“不是七月,也不是八月......”
怎么跳到四月去了?
泰清郡黑祸,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泰清郡会有黑祸?
啊!
赫沙慈突然想起来了,在她最初进入郡王府内,在地下石道的时候,方绪曾对她拿出过惊牌。
因为配合特使部,有人在昼镫司内,以泰清郡即将会有黑祸为命令,发出了惊牌,从而调动了一盏编号为玖肆伍伍陆叁的美人灯。
而这盏美人灯的根本用途,是用以献祭而打开六欲天。
如今,正是昼镫司内部审核计算,要批牌子,放美人灯的时候!
赫沙慈撑起身子来,晃了一下,只听白意道:“你这是怎么了?昨夜里喝酒去了?”
“你可掂量着些,不是说明日有宴么?”
“何祜据说也被邀请了入宴,不知道会和太子说什么。”白意抱起双臂道:“太子本就不待见你,因着叶将军的缘故,以为你是公主一党。”
“何祜就更别说了,之前你被放出大牢,他可是忙前忙后的上奏,恨不能亲自拦在大狱门前。”
赫沙慈抬起头:“何祜?”
“泰清郡的郡王何祜?!”
白意的表情更疑惑了:“你在说什么呢?”
“何祜怎么可能是泰清郡的郡王?”
“何祜何参将,三品武官,你这是在说什么?”
“泰清郡哪里来的郡王。”白意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何氏同叶家一样,也是世代在边境的,从来没有被封过异姓王。”
肉身飞升。
那些献祭了自己的人,是为了寻求想要的什么?
赫沙慈沉默了片刻,突然抬头问道:“那么,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徐月莲的人?”
“徐月莲?”
白意表情立即变得很怪,半响才道:“她......”
“你是喝糊涂了,还是怎么了?”
白意略一靠近,却没有闻见酒味,立即侧过脸去往她的面部,似乎是疑心她是戴了人皮面具假扮。
“徐月莲,是勤王的女儿。我怎么会没有听说过?”
“她可是郡主啊!”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获得一个全新的身份,全新的人生,截然不同的道路!
“那,何婉呢?”
原来的郡王没有了,郡王的小妾,却翻身做了新的郡主。
那何婉这个郡主呢?
“你是谁?”
白意骤然沉了一下脸,盯着她道:“连何婉的名字都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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