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人大睁着眼睛,与赫沙慈彼此对视,一时之间彼此都没发出声音。
这些人,赫沙慈全部认得,都是她当年的下属。
如今一见面,赫沙慈挨个点过去他们的脸,还能挨个叫出来他们的名字。
赫沙慈被这帮人瞪着个大眼看着,只好眨了眨眼,点了最先出来的那个人的名字:“柏舟。”
这声呼唤是个信号。赫沙慈往上走了两步,柏舟立刻下来,站到了她的身后,随着赫沙慈一同往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走。
有了柏舟在前头做例子,本来站在高处惊疑不定的数人,也纷纷往下头来,做出一个前来迎接的姿态来。
柏舟用他那个嘶哑的嗓音,特别兴奋地道:“大人,我一收到您的手令,就立刻赶来了。”
他脑袋转转,好奇地问:“这是个什么地方啊?真大。”
“对了,您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一直没告诉我们?”柏舟道:“我与他们方才还在争呢,我说大人肯定不会忘了咱们。”
此时旁边就传来一声冷笑,此人身量也瘦些,个子中等,一双下三白的眼睛,冷冷地赫沙慈身上一转:“是啊。”
他凉凉地说:“咱们手下那么一帮人,只安排她身边那两个女人逃命。咱们呢?”
“我看大人这副样子,这两年恐怕也未曾吃什么苦吧?怎么,现在又想起兄弟们了?”朱凡冷笑道。
周遭的几个人,眼珠子在赫沙慈身上转转,又在朱凡身上转转,都不作声,不表态。
而那个柏舟就道:“你跟谁说话呢?”
“你爷爷我跟谁他娘的说话都是这么说!”
“你——!”
眼见着两个人又要冲突起来,其他人纷纷去拦,但赫沙慈就这么站着,目光一个一个的从他们身上移过去。
她望完了他们,缓缓的捂住了自己的脸,觉得眼前的一切很荒谬。
赫沙慈捏了一把自己的手,又的的确确有痛感,这里并非梦境。
面前的这些人,这些在不断争吵,叽叽喳喳的发表着各自的言论的人,全部都是她的手下没错。
但是他们基本上,都已经死了。
他们与毫叶碧春又有所不同。
毫叶碧春之死,让赫沙慈如此的无法放下,不仅是因为她们,是与赫沙慈自年幼便相伴,如同手足一般的人。
更因为她们恰恰死在了赫沙慈倒台的时候。她们死的扑朔迷离,至今赫沙慈也无法找出死因,寻得真相。
而这批人不同,他们跟着赫沙慈的时间有先后,死亡的时间也有早有晚。
有些人跟了赫沙慈没多久,便因为意外去世。
有些人则是因为在她的手下,死于仇杀。
有些人是在与毫叶一同出去做事,在打斗中被害。
赫沙慈记得其中有一个人,是因为年幼练武,练坏了身子落下旧疾,跟了她两年之后发病死去的。
这些下属分别参与了赫沙慈短短出仕之路中,从初出茅庐的嫩茬子,到与人争斗不断,再发展到当时风光无量的不同时期。
他们的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没有在赫沙慈身边呆到最后,早早的便去世了。
无论是看见她欣喜万分的柏舟,还是出言刁难的朱凡,都已经了死了很多年了。
赫沙慈不知道他们此刻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一个两个的还聚在一块儿了,还问她这是哪儿。
娘的,我那知道这是哪儿?
我走进阴曹地府里来了么?
赫沙慈无言的沉默了片刻,她现在脑子里堪称是一团浆糊,但在他人眼中看来。这是她已经极其不悦的表现。
于是朱凡都闭上了嘴,只是将脸扭向一边去,其余人都等着赫沙慈的反应。
赫沙慈张口道:“手令呢?拿来。”
柏舟便真从身上掏出一条木牌来,赫沙慈接过来一看,发现上头真就是自己写上去:“速归”两个字。
赫沙慈府中原本流通过这样的牌子,但在人她倒台前的一年,她废除掉了这一项。
但他们手中有这张牌子,却又显得无比正常,毕竟他们死的时候,这个牌子是在的。
因此他们会以为赫沙慈现在还使用着这套
赫沙慈问:“你们怎么找到的这里?”
柏舟望着她,笑了笑:“您说什么呢?”
赫沙慈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将目光放出去,只见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带上了不解与笑意。
“大人,咱们小贺府,不就在前头么?”
赫沙慈从赫沙家搬出来之后,另起门户,但她却并不愿意将自己的府邸,与赫沙慈家扯上关系。
因此与其相熟的人,都随了赫沙慈的意,将她的府邸戏称为“小赫府”。
她将赫沙氏的姓都给拆了,表明自己对于赫沙家给予的东西,是没有一点儿在意。
而这个“赫”字,因为许多人并未联想到这一点,大家只不过口口相传,以为她叛逆的要改了姓,于是传到后头逐渐变了意味。
有人过节时,给她送来贺岁字幅,上头赫然可见“小贺府”三个字,于是赫沙慈也就将其沿用了下来。
柏舟说着,赶着向前走了好几步,一手挥开前头挡住的几个人,对着前头一指:“喏。”
“我们都在这外头等您呢!谁成想您从外头就来了!”
赫沙慈走上前去,当她看见那座无比熟悉的,应该位处京城,在此刻被查封了的府邸时,开始有了站不稳的感觉。
赫沙慈左右望了望,怀疑眼前的这一切是幻觉。
她大抵是中了什么幻术,误入了何种迷境之中,才会看见眼前的这些人,与那座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府邸。
然而,就在她还未曾来得及说话的时候,整个地面忽然震了一下。
呆在她身边的人脸色一变。
“快,快!”
柏舟喊道:“它们要来了,咱们快先到屋里去!”
它们?壹趣妏敩
其余人纷纷向府邸中奔去,而赫沙慈站在原地不同,只是四处去寻找柏舟口中所喊的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在小贺府背后的无数连绵的房舍之下,道道树影之后,一个常人难以想像的庞然大物,缓缓凸出了他的脊背。
那黑色的,弓起的背部,如同山脊,一经出现,便立刻遮蔽了大半的天穹。
随着它的动作,赫沙慈耳边充斥着轰隆隆的巨响,地面巨震,树林扑簌簌作响,鸟雀惊飞,却在飞至半空之时颓然栽落。
赫沙慈摇晃几下之后,不得不蹲蹲下去以保持平衡,而就在此刻,她看见那个生物的上半部分。
那黑色的脊背不断起伏,最终一段向上仰起,从屋舍之后,提起了一颗巨大无比的头颅。
赫沙慈都无法肯定那是一颗头颅,其实应该把它称之为眼珠,更为恰当。
因为在被提起的那圆溜溜的东西上,一只白色的独眼,足足占据了那颗“头颅”的五分之四。
它转动着血丝充盈的眼珠,缓缓升高,最终遮住了,原本天空上所悬挂的那颗灰扑扑的太阳。
那颗圆而饱满的独眼,完完全全占据了太阳所在的位置,散发出属于它的,一种令人会为止战栗的光芒。
赫沙慈那一刻手脚全部都是冰凉的,如同在雪地里行走一天一夜,已经麻木到了无法察觉手脚存在的地步。
就在那颗独眼光芒照耀下来的那一刻,赫沙慈沐浴其下,同时听见了一阵耳语般的声音。
但她却无法分辨这声音在说什么。
柏舟见赫沙慈原地不动,立刻返身回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碗:“快走!”
赫沙慈被拉扯着,跌跌撞撞的拽进了小贺府中。府邸大门被众人合力关上,所有人都在正堂之中,集中缩在一处。
他们并不说话,脸上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忍耐。
柏舟去检查了一番门窗,确认其没有问题之后,就回到了赫沙慈身边,叹了口气道:“真倒霉,今儿个怎么碰见那些东西来了。”
也没人搭理他,他自言自语似的说:“按理说,这日蚀来的不应当如此之快呀。”
赫沙慈:“......这是日蚀?”
“可不是,”柏舟道:“日蚀来了之后,鬼门关大开,许多可恶的小鬼也会趁机出来作乱。”
“那个东西,光凭咱们是对付不了的。”
柏舟道:“所以,咱们就躲在这儿就好了。等日蚀过去了,咱们再出去。”
说毕,他还不忘再挑衅一下方才吵嘴的朱凡:“你不是对大人已经很看不惯么?怎么还要用她的府邸来避难?”
“依我看,你若是真像你自己说的那般有本事,趁早出了去!免得在这里碍眼!”
朱凡不甘示弱,骂道:“你他娘一狗仗人势的孙子!外头这情况你给你爷爷出去一个看看!要不是她发手令,谁会来这么一个鬼地方?!”
柏舟扬起脖子还要反击,被赫沙慈按了一下,拦住了。
在还活着的时候,柏舟与朱凡,两个便互相看不过眼,偶尔见了面,就会少不得互相刺两句。
但他们活着的时候,拌嘴的机会却并不多。
一来是因为两人在赫沙慈身边,呆的时间长短不同。
朱凡此人实际上跟赫沙慈的时间,要比柏舟还长。但他整个人当初被她收纳来,就定好的是拿钱办事,并无其他忠诚之心。
而柏舟是被赫沙慈拿半块碎银子,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因此对赫沙慈是忠心耿耿。
柏舟自称家住海边,被人贩子拐走绑在船上之时,船遇大浪,鲜腥冰冷的海水扑进船舱里,他不知道被灌了多少口,因此让烧坏了嗓子。
柏舟这破锣嗓子来到赫沙慈身边不过半年,朱凡便中毒身亡。
没想到此刻二人都死了,赫沙慈都不能确认眼前的这些人,究竟是环境,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所致,他们还拌嘴扮的有来有往。
如果他们是根据赫沙慈脑中记忆,所还原的幻觉,那还真还原的挺好的。
每个人都栩栩如生,一如往昔。
柏舟这边停了嘴,朱凡那头本来针对的也只是赫沙慈,于是也就没乘胜追击。
两人一时安静,窗户在此刻,开始有频率的震动,同时传来一种非常细密的悉悉索索声。
那种声音,就好像是无数虫子互相交叠在一起,几百条虫腿在虫子身上爬来爬去,硬壳蹭碰所发出的声音。
赫沙慈听得头皮发麻,抬起头望去,就见那门窗的纸影上,黑压压的一片。
但当她看的久了,视线越发清晰,就清清楚楚的看见,门窗上的那些黑影,根本就不是一片一片的!
而是无数个如同针眼一般细密的小点,密密匝匝的挤在一块儿,起码有成千上万个!蠕动着,爬行着,形成了难以区分的一大块儿!
“没事儿,”柏舟在她旁边说:“那东西没牙,根本进不来。”
他压低了声音,有些紧张的道:“其实现在出来的那些不算什么,接下来会出来的东西,才吓人呢。”
他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了赫沙慈一眼,说:“大人,怎么离开了这么一段日子,你就连这些都忘啦?你怎么了?在外头是碰上什么事了?”
我离开了一阵日子吗?
赫沙慈疑惑地想。
这里才是我原本所居住的地方吗?
否则......
否则,为什么这些接二连三出现的东西,它们看起来那么熟悉?
赫沙慈揉了一把脸,没有回答。
很快,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个非常纤细的,轻飘飘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应当是一个女孩儿,她有着一把好嗓子,只是那把好嗓子此刻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里不那么舒服。
“......我,的手,呢?”
她一字一顿的,慢慢地问:“我的,手呢?”
赫沙慈能够感觉到,这个声音出现后,整个室内随之一滞。柏舟也压了压身子,捂住了嘴。
那个声音由远及近,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最终,停在了赫沙慈他们所在的府邸前。
“我,的那......只,手呢?”
柏舟对着赫沙慈招招手,做了一个叫她将身子向下压的手势,用口型道:“压低——”
赫沙慈连忙矮下身去,但是已经晚了。
那个远远飘渺着的声音,几乎是一瞬间就径直穿过府邸的大门,越过照壁,与中间的一段石板路,直冲到了正堂的两扇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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