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小娃子顿生疑惑。
搜魂索念之类的秘法他倒是听说过,可那都是对活着的生灵用的,白仙教圣女早成了一具尸体,如何还有残念可查?
只是不等他开口询问,齐敬之已经毫不犹豫地将手探入上衣之内,将缠在腰间的虬褫尸扯了出来,径直将无面蛇头抵在了眉心。
在焦玉浪的注视之下,那张曾在李家空园见过的怪脸从蛇头上褪下,反向遮住了齐家哥哥的面容。
紧接着,那条看似细窄的虬褫尸忽然如布匹一般延展开来,蛇吻长得老大,好似一顶头盔包裹住齐敬之的头颅,盔顶两只蛇眼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色,竖瞳漆黑、尖锐如针。
无数细密的银色鳞片顺着齐敬之的脖颈一路向下延伸,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这具虬褫尸就如同一副烂银色的轻薄软甲,将静静站立的少年包了个严严实实,唯有背后的长刀煎人寿裸露在外。
小娃子瞧得目瞪口呆。
齐敬之的感受又自不同,周身的冰凉触感隔着衣物依旧明显,眼前更出现了一片既真实又虚幻的峰峦。
这些或墨黑或灰暗的高峻峰峦散发着浓郁至极的贪婪、厌憎、怨恨和恐惧。
满是恶意的情绪念头化为有如实质的黑灰色阴风,在峰峦之间呼啸激荡。
在这些峰峦的中央位置,一座孤零零的银色山峰被围在当中。sxynkj.ċöm
银色山峰通体缭绕着五色云气,每每与群山间黑灰色的阴风相遇,便如冷水遇上滚油,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
“难怪破梦而出后再没见过这些五色云气,原来是进入了灵魄面具,护住了白仙教圣女的残念。”
见此情景,立于虚空的齐敬之立刻有了计较,知道自己再迟来片刻,怕是白仙教圣女的残念就要被消磨殆尽。
与它的残念和五色云气相比,路云子的残念连同婉儿的怨毒阴风无疑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稳稳处于上风。
念及于此,齐敬之当即朝那座银色山峰招了招手。
缭绕五色云气的银色山峰登时响应,自群峰间拔地而起,飞快地向着少年飞来。
这山峰越飞越快,形体却越飞越小,最终化成茶杯大小,轻飘飘落在齐敬之的掌心。
他静静地看着这座小巧银色山峰,一股明悟涌上心头。
这硕果仅存的虬褫残念,竟是一部功法!
功法名为《虬褫乘云秘法》,讲的正是如何采集和御使五色云气。
齐敬之曾问过焦玉浪修行的第二個大境界是什么,小娃子回答说是天人交感,心骨成就之后,便有灵觉洞开,最终达至“吸朝霞而饮甘露,控白鹿而化青龙”的玄妙境界。
当然了,与齐敬之从各处听来的对心骨的不同描述类似,小娃子最后那两句只是一家之言,未必与《仙羽经》以及“怒鹤为履、振翅凌霄”的心骨相合,可拿来触类旁通,却不必奉为圭臬。
至于《虬褫乘云秘法》中所谓的五色云气,便是修士打开灵觉后与天地交感,将眼中所见纳为五气、耳中所听归为五音、口中所尝融为五味,最终炼制成的一门奇特神通,借之可缓缓托形飞举,谓之乘云,更能施展幻术,谓之惑心。
看到此处,齐敬之先是恍然,继而摇头叹息。
白仙教圣女在枕中梦里疯癫,出梦后依旧如此,一身实力无从发挥,但也能看出其真实境界并不高,随身的五色云气未必是它自己炼制,也许与用来遮护虬褫真形的正神神力一样,都是背后的尊长所赐,也难怪老魏会栽在他最为擅长的幻术上。
或许也正因这个缘故,这些残存的五色云气才会死保这座蕴含功法的银色山峰,而不是其他属于白仙教圣女的珍贵记忆。
不多时,齐敬之便将这篇秘法通读一遍,发觉其似乎脱胎于一部名为《机杼经》的经文,就好似有人将《仙羽经》中的洗翅劲单拎出来,进行了某种适合自身的修改和演化。
只可惜《虬褫乘云秘法》中并未提及《机杼经》的具体经文,只能透过其中的只言片语来管中窥豹,什么采气缫丝、织锦裁衣云云,看得齐敬之一头雾水。
他当即又将《虬褫乘云秘法》细细看了一遍,确定已将其精髓要义牢记心间,便抛到一边,皱眉看向眼前的残念群山。
融入婉儿的阴风之后,灵魄面具对外来异物的抵抗之力大增,但与此同时,路云子的残念也基本随之失去了观看的价值,这一得一失之间,是赔是赚还真是不大好衡量。
齐敬之摇摇头,便将手中缭绕着五色云气的银色山峰向着那群山之间一抛,立刻引发了双方最为直接和激烈的碰撞。
不一会儿功夫,白仙教圣女留存于世的最后一点残念便被彻底粉碎磨灭。
路云子的残念与婉儿的怨毒阴风同样折损极大,规模缩水了小半,许多峰峦残破扭曲、摇摇欲坠。
下一刻,随着齐敬之心生退意,眼前的峰峦和阴风消隐无踪,虬褫尸也迅速从他的身上褪下,恢复了原本模样。
睁眼一瞥间,齐敬之看到了身上未曾完全褪去的银色鳞甲。
这似曾相识的独特软甲让他想起了枕中梦里的妖君亲卫,脸上的表情随之变得很是古怪。
“或许这虬褫尸不该叫作腰带,而应叫做虬褫软甲?”
焦玉浪凑上前来,将齐敬之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满脸好奇地问道:“兄长可有什么发现?”
齐敬之轻轻摇头:“你可听说过《虬褫乘云秘法》和《机杼经》么?”
小娃子闻言仔细想了想,随即很是干脆地摇了摇头。
齐敬之也不失望,白仙教既然极可能是给某位龙君正神干脏活的,教中人物所传习的功法自然是有讲究的,要么极为常见,要么十分隐秘,绝不会轻易让人寻到根脚。
便如《虬褫乘云秘法》,只看名字便知是这一族类专有,在虬褫当中或许很是常见,放到外界却未必有多少人知晓,即便泄露了,外人一时间也是无从查起。
若不是那个白仙娘娘还有几分爱女之心,没有在白仙教圣女身上也设下禁制,齐敬之怕是连这门秘法都没机会看到,更别提什么《机杼经》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便是那圣女身上也有禁制,比如那道五色烟气,只是阴差阳错被纳入了灵魄面具之中,继而随着整条虬褫被青铜小镜炼化了。
按下这些念头,齐敬之瞥了一眼几丈外那两滩黄色汁水,复又对焦玉浪说道:“如今玉枕已经寻回,我先回一趟郡城,将白仙教的事情通报给镇魔都尉官署,再托人给阿爷寄封信回去,然后就启程赶往辽州。你我若是有缘,他日当可再会。”
焦玉浪又是摇头:“辽州路远,兄长大可不必急于一时。老魏此番千里追踪,最后客死异乡,虽是受了彭泽水府的委托,可说到底,也是为了寻回我家姑奶奶的寿礼。”
说到此处,小娃子脸上竟展露出前所未有的肃然,语气更是极为郑重:“不如……兄长带着赤金刀替老魏到巢州走上一遭!我必定禀明姑奶奶,以贵宾之礼相待!”
“老魏这一走,他家中境况想必不甚乐观,我巢州焦氏虽然对东海六州鞭长莫及,但好歹也有些名声在外,让赤金刀在我家姑奶奶的寿宴上亮亮相,没准儿就有些江湖人会卖几分面子,不去与魏家为难。”
闻听此言,齐敬之心头就是一动,当即轻轻颔首道:“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全。老魏也算是为了这场寿宴而死,人无法到场,刀到了也是一样!我便代老魏去给你家姑奶奶贺一贺寿!”
焦玉浪立刻点头:“也好让更多的世人知晓,世上曾有金刀魏这么一号人物!”
两人计议已定,念及入山时的三人只余其二,不免又有些唏嘘,虽是深夜却皆无睡意,索性打着火把连夜出山。
一路无话,两人在晌午时分赶到郡城,焦玉浪自去联络焦氏和彭泽水府,齐敬之则直奔镇魔都尉官署。
刘牧之再一次见到齐敬之,还笑着说虽然给了腰牌,齐都头却不必每日都来点卯。
待听闻白仙教之事,饶是齐敬之只说了白仙教在紧邻怀德郡城的余山中举办升仙法会,疑似邪教害人,更可能与李璜之死有关,却对夺回青洪公玉枕、老魏杀死白仙教圣女以及龙种虬褫等干系甚大的细节只字未提,这位年轻功曹的脸上依旧生出了几分愠怒。
“升仙法会?只听这白仙教的行事,便知是个邪教无疑!”
刘牧之当即将齐敬之所说详细记录在案,保证一定禀明都尉严查,言语之间对这位年纪不大、本事不小的齐都头愈发看重。
齐敬之察言观色,见刘牧之应是头一次听闻白仙教之名,也就不再多言。
他向对方要了纸笔,当场给齐老汉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将自己的去向言明,末了不忘催促阿爷抓紧搬进县城里居住。
他与焦玉浪出门前,已将伥鬼童子和背后那个虎君的事情告知阿爷,嘱咐他一旦觉察出稍有不对,立刻点燃老魈前辈赐予的毫毛,同时也要尽快拿着大户们兑现的赏银到县城买一所宅子。壹趣妏敩
当时齐老汉答应得倒也干脆,只是齐敬之知晓他的脾气,怕是并不情愿搬离待了一辈子的自家院子。
想到这里,齐敬之又提笔给孟夫子写了一封信,请老师对齐老汉看顾规劝一二。
其实真要说起来,无论怀德郡还是松龄县都不是法外之地,虎精一事已然惊动了郡城镇魔都尉和五云司的缙云使者,短时间内虎君未必有胆量再来生事,可这终究有着风险,小心些总不会错。
刘牧之立在一旁,见少年写信时脸上隐有忧色,忍不住出言询问。
当他得知齐敬之是怕虎精的事情有后患,近期又要出一趟院门,当即笑道:“你以为这偌大的衙署为何只有我独自坐镇?还不是近来郡中多事,坏名声都传到都城去了!”
“都尉大人因此发了雷霆之怒,带了得力人马赶赴各县巡视,松龄县更是重中之重,巡视之后还会派人在各县镇守一阵,齐兄弟大可放心远行!”
“接下来,镇魔都尉官署与各县之间少不了公文往来,齐兄弟若是信得过愚兄,大可将这两封信交予我,改日随着公文一并送达松龄县衙。”
听见年轻功曹的保证,齐敬之虽然依旧不免忧虑,倒也终究放心不少。
“有劳了!”
他毫不犹豫地将两封信递给刘牧之,随即拱手笑道:“不知刘兄可曾听说过《机杼经》?”
“《机杼经》?”
刘牧之一边接过信,一边讶异出声:“自然听过,据说是天衣教的根本功法。”
“天衣教?”齐敬之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报什么希望,没想到对方竟然知晓。
刘牧之点点头:“天衣教是我大齐境内的一个隐秘邪教,教中高层自称上古天庭后裔,供奉所谓的上古天帝,并宣称我大齐八主中的天主之神便是上古天帝的化身。”
“只是天衣教似乎规模极小,行事也极为隐秘收敛,已经许多年不曾生事,是以听说过这个教门的人着实不多。我也是在镇魔院整理陈年卷宗时偶然见过,因为《机杼经》这个名字颇为奇特,这才留下些许印象。”
说着,年轻功曹看向齐敬之,疑惑问道:“不知齐兄弟是从何处听来?”
齐敬之当即赧然一笑:“这事情有些曲折,属实不便说与刘兄知晓,还请见谅!小弟厚颜,敢问刘兄看过的卷宗里对《机杼经》有何记载?”
没想到少年拒绝得如此直接干脆,而且拒绝之后还要发问,刘牧之先是一愣,继而哑然失笑:“我昨日就说你拍马屁的手艺太糙,但胜在脸皮够厚,没想到还是有所低估。”
这位年轻功曹揶揄了两句,倒也没有什么不满。
他仰着头仔细回想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我看过的那件案子似乎是出在百余年前的南疆五指山,当地百姓不堪贪官污吏欺压,聚众揭竿而起。朝廷派兵进剿、杀戮深重,惹恼了住在山中的一个青年。”
“此人披上一件金色的蛤蟆皮,变化成一只能口喷毒烟的三足金蟾,悍然打退了官兵,因此功绩被当地百姓拥立为王。卷宗上说,此人曾向麾下透露自己是天衣教金蟾一脉的法王,修炼的是教内根本经文《机杼经》中的金缕衣。”
齐敬之点点头,将年轻功曹所言暗暗记下,心中不免想起了白仙教圣女的蛇尾,甚至还有虎君的虎皮花衣。
他忍不住出言问道:“这位天衣教的金蟾法王后来如何了?”
“还能如何?”
刘牧之浅浅一笑,语气莫名地说道:“他的金缕衣被一名部下偷走献给了官军,本人则遭到了军中高手的围攻,既不肯降,也不愿被擒受辱,穷途末路之际以某种秘法激发了五指山中的一眼毒泉。”
“漫天剧毒无比的雨水降下,将一众军中高手连同他自己齐齐化为了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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