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语离开了寄月湖,去往东山脚下。
焕然一新的大帐内,小菊正写写画画着什么。
不知怎得,最近她又迷上了工笔人物,还特地拿着自己的拙作去请教裴府里供养的知名画师。
老人家看了她的画,直称赞小菊有绘画的天份,连他都能感受到这写意画中,那拿着鱼竿的白发魔女独钓寒江的凄凉意境。
虽说笔法上随意潦草了些,但相信经过他的一番调教,不出三十年,小菊也能成为一代国手。
小菊很是感动,然后便哭了出来,跑去问大小姐自己真的画得不好嘛。
裴清语斟酌了一番,道:“近十年来,民间的新派哲人发明了一个很新的词汇,大概就是夸赞某人做什么事很有天赋,总会给人带来出人意料的惊喜,我觉得用那个词来形容你这幅画不错。”
小菊也不哭了,至少她还有梦想,擦干眼泪,期待问道:“什么词?”
“抽象。”
……
“小姐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来看看我这幅画怎么样?”
裴清语走进帐中时,小菊正搁下笔,她看见小姐到来,分外兴奋。sxynkj.ċöm
裴清语犹豫了会,觉得自己早年学的画也忘了个七七八八,倒也不怕看完后会变得不幸,于是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过去。
美人蹙起了眉,试探问道:“这……画的是螃蟹?”
小菊怔住了,然后便哇的一声,开始自闭。
“这是我昨天夜里梦到的,我把它命名为最后的晚餐,就是上次我们一起在醉月轩里吃饭……”
小菊眉毛耷拉,哽咽着,指着上面那些宛如节肢般的墨团,“小姐你看,这个是你,这个是林待之,这个是申绣,这个站起身来的是柳飞……”
“哦。”裴清语看了眼她错认为钳子的柳飞,心想胖了些,然后又看了看自己和坐在自己身边的林待之,只是忍俊含笑,“待之……可比你这画上的看得顺眼多了……”
小菊难过道:“不知怎么的,我最近吃饭总是吃不香,还经常做噩梦,梦里啊都是大堆大堆的美食珍馐,但我就是吃不到……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个白头发的男孩从天而降,扛着烧鸡来救我,可就在他要落到我身边时……呜呜呜……”
裴清语鼓励道:“没事,画画这种事急不来的,既然你想找些新鲜事物缓和情绪,那最好还是坚持下去。”
“嗯!”
“对了,前段日子凉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女帝传承现世,都察院那边早些时候派人去过。我让你去和王大人府上的姑娘们打听些情况,了解到什么没有?”
小菊这才醒悟过来,一骨碌从椅子上爬起,正色道:“她们说,八成是假的。”
“倒是和朝堂上说的不差,但也有可能是刻意掩饰的结果。”
裴清语点了点头,想着事情如果为假,林待之估计不会上当,如果是真,那么也轮不到现在的他出手,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倒也不会袖手旁观。
可乾元帝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祖父又是作何考虑?难道真的要退出朝堂?
……
裴府的后院有一处偌大的池塘,塘上有个装饰并不算华丽的木屋。
看着很高,就像是空中楼阁。
楼阁屏风后的窗前,老人睁开了眼。
有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裴阁老准备起身。
那人道:“在裴府,阁老你是长辈,就不必同朕行礼了。”
原来这正是乾元帝。
裴阁老果真又躺了回去。
乾元帝并不在意,只是目光跃出了窗外。屋外的细雨散落在一枝又一枝荷叶上,微风起时,就像雾气中的碧涛。
他道:“雨小了些,如果再大点,在这阁楼上听雨打荷叶倒别有一番雅兴。”
裴阁老叹了口气,道:“都察院里还有两位。”
乾元帝点头道:“两位尚书已经收监,朕的确不想杀他们啊,阁老觉得该定个什么罪名好?”
“流放吧,等大事既定,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再召回来,到那时也就能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了。”
乾元帝笑了笑,道:“那些都是阁老一手提拔起来的朝廷栋梁,你当真愿意让他们去受苦?”www.sxynkj.ċöm
“比起近三十年死在凤鸣山下不计其数的人,这些牺牲确实算不了什么。”
乾元帝沉默了,随即自嘲笑道:“我们总是拿那些无畏的牺牲来作比较,牺牲和让步也就越来越多。先是林寻,再是书逸,最后到了杜青,这些真的值得吗?”
裴阁老手微微一颤,目光顿时就浑浊了下去,分不清是有雨丝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迷了他的眼,他叹气道:“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是敢不敢做的问题。臣名为先,自然要为天下开先河。后世纵有千般骂名,便让我来背负吧。”
乾元帝拱手作揖,认真道:“阁老大义。”
裴阁老摇了摇头,道:“陛下动用国师那边的人拿着山海令给寄月湖下的阵法做了些手脚,李君羡不知道看不看得出来,反正没逃过我的眼睛。十年前,魔族甚至妖族都忌惮林寻,是怀疑他有天书在身,现在他真的有天书在身了,难道是陛下忌惮了吗?”
乾元帝眯起了眼,站起身,站的笔直,就像一座屹立的山峰。
“很小的时候,皇爷爷同朕说她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是自己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严格上来讲,她算不上朕的祖辈,但既然她选择了我李家,天书就是李家的东西。朕是对不住林寻,可要将天书让给他,还得看看他有没有拿着的实力,否则就只会害了他。”
“所以陛下就要杀他?这样就不用担心别人把他杀了?”
“不能让天书落入魔族的手里。不过,他能以四品之境杀二品巅峰,倒是有些出乎朕的意料。”
“是啊,他是青庐剑仙,也是这五百年来天赋仅次于陛下的人,更何况还得天道眷顾,如何能不厉害呢?”
“朕也并非小气,只是多少有些嫁女儿的心思在,诸葛先生说让他出去,朕便放他走。朕也不会同他使绊子,只要他能活着回来便好。”
“希望如此吧。”裴阁老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听说前些日子王大人说凉州出现了女帝传承,这件事可信度高吗?”
乾元帝冷笑一声,道:“她留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林寻那小子,还有什么传承可言?”
裴阁老不再发问,只是听着他颇为在意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默。
或许乾元帝可以不在乎天书,也可以不在乎浮生塔里的东西,但他总归还是对林寻充满着些许偏见。
就好像锦衣玉食的少爷突然听闻自己的母亲做出决定,要把亿万家财分出很大一部分给街上的一名小乞丐。
不管那个小乞丐是谁,又有多大潜力,少爷也会恼火问上句他何德何能?自己又哪里比不上他?
裴阁老叹了口气,道:“等陛下慢慢接管朝政,臣也就差不多要离开洛城了。”
乾元帝皱眉看向了他。
裴阁老说:“臣老了,儒修总是借天地之力,只修神魂不修己身,寿命上很难同其余修士相比。臣也要好好考虑到了下面该同书逸说些什么了。”
乾元帝道:“天书可救。”
裴阁老摇了摇头。
此时窗外微风渐敛,一场更大的雨落了下来。
雨打荷叶,发出了如击鼓般“砰砰砰砰——”的声音,甚是悦耳。
乾元帝听来却有些呱噪。
他吐出胸中的浊气,道:“雨大了,等到七月流火一过,朕便发兵雪原。”
裴阁老笑了起来,他那写满岁月痕迹的皱纹就像是被揉成一团又展开的纸。
“如此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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