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棺七天,终于到了赵员外和孟氏合葬出殡的日子。
林待之同柳飞赶到时,两具棺材早已一前一后起杠出行,送葬队伍排起长龙。
草龙铭旗孝灯在前,唢呐的哀乐跟在香亭纸桥后面。
赵孟两人原先府上早已家破人亡,也未曾诞下一儿半女。所以披麻戴孝的是二房长子赵无忌,手持招魂幡,走在灵柩前面,身旁皆是同辈兄弟。
引路的法师带着一众同门在一旁扬起白纸,嘴里念念有词。
其余十来妇人及他们亲友紧随其后,跟着送葬。
人群当中的王管家不经意间瞥到了路边的柳飞,忙不迭转过头去,权当不认识这相貌堂堂、修为高绝的煞星。
“他认得你?”林待之看向队伍后面眼神闪躲的王管家,冲着柳飞说道。
“是赵府管家。”柳飞说道。
“我们跟上去。”
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混入了送葬队伍当中。
好在赵员外二十多年来商场沉浮又娶了一大堆小妾,结交的朋友和攀亲带故的势利人不知道多到哪去,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一时也没人在意两个不守规矩的男子。
一只手搭上王管家肩膀,他心跳停止半拍,一回头便脸色骤变,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柳……柳少侠……”
柳飞和气向他介绍:“这位是灵枢处实权第二大的人,林大人,他和我一样,都同裴总务司关系匪浅。”
灵枢处有多厉害现在的人多半不得而知,但重点在于同裴家小姐关系匪浅上。
哪怕他是个乞丐,也没人敢低看一眼。
“草……草民见过林大人。”王管家恭谨拜见。
“我看过你的户籍资料,听说王管家二十年前就和赵员外认识了?”林待之随口问道。
用官家专门的话就是,问话前兜对面的底总没错,以智珠在握的状态去套话是张府尹最惯用的手段。sxynkj.ċöm
王管家富态的脸堆出的笑容凝固,半晌才支吾着接话:“小人是当时和少……少时的老爷在流民中认识的,老爷人很好,发达了之后还不忘提携老朋友。”
“少时的老爷?”林待之笑笑,道:“王管家倒也不用太过紧张,有什么话好好说就行,我和柳兄也算小辈,心思不可能有你们这些商贾家庭来得深沉,不过随便问问,不会刻意套话的。”www.sxynkj.ċöm
“谢……谢过林大人。”王管家呵呵笑着,抹去头上冷汗。
二人便跟在送葬队伍里同王管家唠了起来,当问起赵家的生意时,王管家却也只知道一些皮毛。
他说:“以前老爷在的时候,府上主要的转运生意都掌握在老爷一个人手里,旁的家人,也不过都是做些其他的添头行业罢了。现今老爷一时间不在了,儿女妻妾们一时间争得不可开交,谁也不太服谁。本来大夫人若是在还算好,可谁想也跟着一并去了,没留下个血脉骨肉,这叫人如何是好。”
“那这些天船商正常运营呢?”
“都是大少爷在负责。”
“那王管家你可知道,赵氏为什么要跟着殉情吗?”林待之看着他的眼神,冷不丁问道。
“啊?”王管家一愣,半晌低下头去,语气悲戚:“再如何说,夫人同老爷也是二十多年依靠着走了过来,生前既不离左右,死后又何必分东西?”
“这是赵员外的原话?”林待之试探着问。
“大人慧眼如针,小的佩服。”王管家猛拍马屁。
顾不上同王管家继续深入探讨赵员外的一帮孝子贤妻,林待之又问以往船商的生意往来都是同谁做的。
“是都水清吏司郎中邹大人的商行。”
“多少年了?”
“邹大人船行一直都是同洛城龙头往来,这在行业内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从赵氏船行接受原先孟家的船商起,双方就开始合作了。”
都水清吏司是工部下辖机构,官商只要是合作而非勾结倒算不上什么大事,虽然难免有朝廷官员以权谋私的事情,上面的人多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么一说事情倒是有趣起来,赵员外是即将官拜礼部员外郎,如今又和工部扯上关系。
看样子还得去这位邹大人的商行去看上一看。
细听他们对话的柳飞,在王管家说完这句之后,终于找寻到一处可以让他抬杠的地方,觉得自己可以插上嘴了。
于是凑到林待之耳边低声说了些。
林待之听完摇头笑笑:“官员经商虽说条令不许,但这些年来一向也没出过什么事,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又怎么会嫌弃钱多呢。就拿裴家来说,西城那块,好几条街都是他们家的。还有张府尹,他不也包下一片桃园卖桃花酒吗。”
王管家头埋的上次更低,冷汗不停,心道这也是自己能听得话?
“尸位素餐。”柳飞点了点头,突出他话里重点。
林待之瞥了他一眼:“后面两个不过打个比方,可别到处说。”
“小人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王管家喃喃自语,不敢惊动二人。
正在这时,一身穿白色丧服的少女从人群中狂奔而出,径直便扑倒了第一个棺材上。
事出突然,送葬队伍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爹!女儿不孝,来给您送行了!”少女眼泪汪汪,哭的叫一个梨花带雨。
护卫们一时间面面相觑,对这凭空多出来的小姐,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
长子赵无忌离得最近,一时间也愣了神。
看了好一会,从未听说自己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的他果断下令,让护卫把这前来碰瓷的贱婢扔出去。
“你们凭什么赶我走,你们凭什么不让我送爹最后一程!”清秀少女红肿着眼,在护卫的掣肘下大呼小叫。
柳飞眉头微皱,看着这荒唐一幕,手却不自觉放在了新的吟龙宝剑上。
林待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不必着急:“一昧替弱者出手,难免理亏。不妨先看看是是非非再说。”
柳飞想了想,确实有道理,没弄清楚事实就给人家葬礼闹翻,难免有损阳德。
队伍早就因为清秀少女的闹事而停了下来,周围围观的群众也越来越多。
赵无忌脸色阴沉,觉得这样难免闹出什么流言蜚语,于是扬起手,示意护卫放那女子下来。
他看着面容清秀的少女,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爹爹的女儿!”少女语气悲切,带着哭腔说道。
一向蛮横惯了的赵公子眼角狂跳,恨不得一拳打死这说话语无伦次,看着便像找茬的女子。
但细看她还算俊俏的容貌,一时间怒气也消了几分,耐着性子道:“我是问你叫什么,家住哪里,爹娘何人。”
少女听明白了他的话,委屈道:“我叫付双双,家住寄月湖东岸的小山下,我不知道娘亲是谁,爹爹在那。”
说着,小手指了指眼前的棺材。
声音不大,但左右的群众都听得到,一时间议论纷纷。
“棺材里的不是赵员外么?这女孩怎么姓付?”一个大娘小声嘀咕。
旁边的相公压低了声音:“蠢婆娘,这都不知道,赵员外那家产可多着呢,儿女留下也不多,攀亲带故的就算吃着点残羹剩饭也抵得上咱们忙活大半辈子。”
“赵员外不是叫赵汝复吗,名字里左右不也正带个复字,人家叫付双双,说不定还就是外面偷养的女儿呢?”又是一个青年说着。
“诶诶诶,这话怎么说的,合着生个孩子跟别人姓是吧?没出息的东西!”旁边的老者踹了他一脚,骂道。
赵无忌听着附近的窃窃私语,顿时大声道:“大家也都听到了吧,这不知从哪里来的疯婆子,非得要进我赵家的门,摆明了是想讹一笔钱财。也并不是我赵家小气,只是她这种玷污先父名声的事情实在让人觉得晦气。我赵无忌就算是把钱扔给各位父老乡亲,也不能让这贱婢拿走分毫。大家说是不是。”
围观群众一听有钱可拿,呼声渐起,纷纷应和:“是!”
于是赵无忌吩咐护卫给周遭人洒去碎银,一时间围观百姓纷纷乱作一团。
他脸上勾起一抹残忍而冷厉的笑容,舔了舔因多天吊唁而略显苍白的唇,低声对剩下的护卫说道:“打断她的腿,送回府上。”
护卫隐约猜到平时骄纵惯了的少爷想干些什么,试探道:“老爷才走不久,这样恐怕不大合适吧?”
赵无忌瞪了他一眼,护卫仅存的微薄正义感顿时荡然无存。
护卫抽出棍子,走向了少女。
送葬队伍后方的柳飞听觉敏锐,自然没有错漏。
林待之松开了他的肩,不再制止。
就当柳飞准备出手的时候,一个温柔动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她纵然不对,但你们不也同样可恶吗?”
包括纷纷闹闹的围观百姓,所有人第一时间都被这如同清泉叮咚的声音吸引,转头望了过去。
一个轻纱遮面的女子挥手打飞了护卫的木棒,扶起了受到惊吓的少女。
她目光灵动,轻声说道:“她既是你的妹妹,如此龌龊心思,即使是野兽,也算得上有违人伦吧,更何况作为万灵之长的人类?”
又来一个疯女人?你们怕不是串通好的吧?
赵无忌刚想发飙,却对上了蒙面女子动人的眉眼,再看那曼妙诱人的身姿,虽然不曾见全相貌,但许久未开荤的他一时间也愣了神,半晌才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贱……见多了这种事情,她无非就是觊觎我赵家家大业大,想讹上一笔钱财,同我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但这送葬的日子,平白来污我父亲名声,如何叫人不生气?”
“但你想法总是不对的,就算她当真犯了错,也不该这么对待。”女子没去过多和他争辩,只是换了个角度阐述问题。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十分坚定。
赵无忌顺着她的话仔细一想,竟然有些憎恶方才欲念横生的自己,刹那间便有想要忏悔、跪地反思的举动。
他回头便准备托侍卫给人道歉,然后送上一大笔银子。
伸出的手蓦然停住,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心道自己莫不是中了邪,何苦要干出这等荒唐行径?
“大家都看到了,这两个女子光天化日之下阻拦我父亲下葬,若是错过吉时,我赵无忌不是有愧先父和大娘?”赵无忌神色悲恸,沉声道:“来人,把她们抓起来,扭送官府!”
女子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为什么都这么喜欢打打杀杀呢?”
就在这时,林待之俯身在王管家耳边说了几句话。
一时间王管家脸色大变,满脸的不可置信。
林待之压低了声音:“你是当年付家的人吧,这么多年了,赵汝复待你不薄,你也不希望我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在这个场合说出去吧?”
话音刚落,中年富态的管家肥肉乱颤,冷汗齐出,惊恐不定看着眼前眉目清朗的年轻探灵师。
“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去救一下你们家小姐?”
王管家忙不迭点头应是,小跑向赵无忌而去。
柳飞尚且停留在蒙面女子出现的惊喜当中,扶着林待之的手腕,热泪盈眶,饱含深情喃喃自语:“就是她,就是她,林兄你知道什么是缘分吗……你知道什么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嘛……”
林待之轻拍开他的手,并没有说话。
另一边,一众亲友只看见赵府管家颠着圆滚滚的肚子,颤巍巍跑到大少爷身前耳语了几句。
赵无忌立马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随后神经质干笑了两声,半晌恢复平静,狠狠瞪了之前清秀少女一眼,吓得她直往蒙面女子怀里钻。
赵无忌吩咐队伍继续前行,不必再管这些破事,免得错过下葬时辰。
林待之从人群中脱离,准备去看看名叫付双双的少女。
柳飞径直跟上,快步走到林待之前面,心中酝酿待会该如何同女子搭腔。
“你好啊,采花贼。”蒙面女子看到了迎面走来,三分落拓、七分潇洒的英俊男子,眼中带着笑意。
柳飞一个踉跄,差点没栽倒在林待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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