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林待之话音落下，路英杰也怔在原地，他握剑的手变得不再坚定，细看竟有些细微的颤抖。
他想起了往事。
那时候他和父母被仇家追杀，自己被打落山崖，得高人赠剑，光一招拔剑术法就练了数年。在练习拔剑的那些岁月里，他也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自己这样练下去究竟对不对，哪怕一盏茶的功夫里他可以出剑成千上百次，那也只是出剑快罢了，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可当那名浪人逝世，他出山报仇，所遇之人皆是一招，他才知道自己的境界到了传说中道树开花的地步。
于是朱瑾国再难找出对手后，他来到了当年那名浪人提到的十四州大陆。
一路之上他听说了很多故事，同时也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尤其是那名剑仙。
但他依旧信心不减，因为他发现，即使是在这传说里的十四州大陆，自己也算得上高手，甚至面对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门小派，他也能一人一剑灭了过去。
所以只要他一直将拔剑练下去，迟早有一天，连这天道，也能一并斩落。
甚至可能达到当年那名剑仙般，悟出似寸切那样，在道法里也杀伤力同阶无敌的杀招。
可是现在？
那位即使手中没有一把好剑，也能让他为当日那个剑阵颤抖不已的男人竟然说拔剑是错的？
他一开始就是错的？
错的？
怎么会？
“不，你们都骗不了我。”
路英杰眼中露出迷惘、挣扎、怀疑、痛苦。
然后最终都化作了一片漠然。
他握剑的手不再颤抖，反而更加坚定。
一股难以言明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
“我才是得天道眷顾的那个人啊。”
说完这话，路英杰缓缓上涨的气势停了下来，最终停在了四品巅峰的位置。
也就是和柳飞一样。
柳飞已经领悟了意，但是没有一把好剑。
路英杰是有把好剑，但离领悟意只差堪堪一线。
如果是之前柳飞对上这位来自朱瑾国的少年是可以十拿九稳胜出，那么现在，即使是他在台上，也需要小心应对。
演武场下的他嘴唇有点颤抖，目光有些苦楚，哀声道:“对不起，林兄，是我对不起你。我真傻，真的。”
申绣瞥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又重新看向了执着流凰的林待之。
“你还不拔剑吗？”路英杰轻声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拔剑是为了扰我心境，但现在这种低劣的方法已经没什么用了。如果你还不拔出那把剑的话，可能待会就没机会了。”
林待之早在路英杰心境突破的那一刻便已经感受到了他那似有若无的剑意，也不由心中暗叹。
路英杰和当初的罗厌不同。
罗厌因为身份或者藏拙的想法，一直没有使用特别厉害的爆发手段，更多的是凭借金刚神功和力量的优势来对敌。
路英杰则是那种一上来就要放杀招的人，自然不会留手，更何况如今心境离三品只差了一线，也没可能再破他的信心。
但幸好，他是用剑的。
林待之对剑比较熟悉。
所以自然无惧。
流凰还是没有出鞘。
路英杰摇了摇头，只当这是林待之最后挽尊的倔强。
然后他再度闭上了眼，全神贯注于手心里未出鞘的赤心剑。
虽然对面眼睛没有睁开，林待之还是感到自己在被人盯着，这和申绣的枪不同。
申绣不会刻意用神识去锁定别人，只是单纯的出枪。
每一枪都浑然天成，让人心中起不了躲避的念头。
当然，除了他不想真心刺中你的时候。
而到了路英杰这里，就是全神贯注的一剑。
你可以躲，但是要躲得开才行。
倏忽间，一道血色剑光恢宏而起。
余波惊动了防御阵法，在透明光幕上氤氲起圈圈涟漪，颜色鲜红。
仿佛微风吹绽的梅花。
林待之强大的神识在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但身子似乎没有那么快能做出反应。
因为路英杰拔剑的速度比罗厌要快得多。
那他如何面对这一剑？
当剑光至斜下而起的时候，前路上就多出了一样东西。
这是之前林待之横着的流凰。
或许是举久了有些累，不知什么时候林待之将带着剑身的剑鞘向下垂了三寸。
所以能看清场上动作的那些人，看着就像是路英杰拔剑朝着鞘中流凰斩去一般。
流凰自是名剑，用来容纳它那绝世剑锋的剑鞘自然也不同凡响。
哪里是手握赤心的路英杰能够斩断的？
他又不是青庐剑仙。
于是剑鞘格住了这道剑光。
薄幕上的花开了一半，便尽数凋谢。
赤心剑势扬了上去。
林待之衣袍飞舞，腰间衣角被剑气波及，裂开一道断缝。
他借势向后退去。
路英杰紧随而上。
“铮——”
这是赤心剑同流凰剑鞘激烈碰撞摩擦的声音。
从拔剑到两剑相交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那些百姓们虽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防御阵法上绽放的波纹，还听见两剑相击的凛冽声响，纷纷欢呼叫好。
台下的柳飞也看到了林待之横在身前的一剑，不由挑了挑眉，感慨道:“运气真好啊。”
许云柯看着林待之飞退的步伐，大惊道:“诶诶诶，这不就是柳施主你刚才施展的弱柳扶风嘛？”
皮言平也闻声细看，赞道:“林大人真是天才啊！”
不多不少，林待之正好倒退三步。
流凰剑鞘不比那些柔性不错的吟龙剑，所以自然没法太过弯曲，甚至使出环绕对面剑身那样的剑招。
所以先点后撤的点，变成了格。
绕变成了缠。
用剑高手会在交剑的那一瞬间，感知到对面施加在剑上的里是强是弱。如果仅仅是感觉对方力量弱便选择用强劲来击退对面，那么对面也很有可能施加强劲来反打一手。
因为一旦抽剑而去，被破招的那一方也就会因来不及做出反应而战败。
通俗点来说，也就是林待之记忆里的硬直。
至于两者差距过大，那么硬直也可以省略，一剑过去什么都没了，还管你怎么防御。
路英杰的力量不弱，林待之也没那么多灵力去施加强劲，除非他用上玉简。
不过既然选择了演戏，那戏就要做足些才好。
流凰剑鞘随着赤心的势而上，接住了那些来自于路英杰全神贯注的劲气。
然后借着那股一往无前的力，于半空中辗转了小半圈，尽数化为了流凰剑鞘自身坚不可移的势。
赤心和剑鞘激射出火光，最终抵在了剑格处，不得寸进。这时林待之发力，轻送流凰及剑鞘向外推去，赤心在路英杰错愕、茫然的目光中被拨开了。
路英杰胸口一痛，他向下望去，林待之颇有些秀气的拳头落在了那里。
然后他整个人被轰飞了出去。
他没有受伤，只是被气劲掀飞而出，用全部精气神出剑的他没有留任何手段回防，自然也就落到了比武台下。
“为什么？”
路英杰缓缓开口，一道鲜血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林待之知道那不是被自己打的，而是不能接受，耐心回道:“柳飞说他之前也似你这般自信过好些年，但他比较幸运，突破到四品后被自己师父压下境界硬生生打趴下上百遍，才知道收心的重要性。而且柳飞还说了，你之前接触的剑法太少，剑道太过纯粹，有利有弊，在没有攀登到高峰之前，难免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路英杰缓缓擦去嘴角血液，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望向了柳飞，然后深深鞠了一躬，便转身向着人群外走去。
看样子是不需要治疗了。
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林待之也转身下台。
柳飞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低声对林待之道:“我哪里说过这些话，分明都是你瞎编的！”
“都是书上看的，你还真以为我会剑法？”林待之同他解释，然后道:“难道我刚刚说的话你不喜欢？”
柳飞看着那些望向自己的目光，还有风里传来的那些话语，不自觉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柳飞不愧是明蕴宗剑道天才，本来开始我还以为他耍小人手段，却不料是帮他人稳固心境，尤其是最后还借林待之之口使人家少年顿悟，啧啧啧，真乃君子啊~”
“林待之也不错啊，气度不凡，长得也不比柳飞差太多，尤其是这从容不迫的性子，深得我喜欢呢~”
“噫，他还不是靠着申绣和柳飞帮忙，你看刚刚施展的招式，都是柳飞随口提点他的。还有，就你这破样儿，就死了这条心吧，听说过没有，人家林待之可是和裴家大小姐走的很近呢，保不准就哄骗了我们这洛城的小凤凰……”
柳飞听着听着就不对劲了，索性收回了神识，只是恨不得把这原先夸自己的游侠揪出来，自己好好给他解释一番裴清语和林待之那正常的上下级关系。
他柳飞可以用一百把吟龙剑打赌，林兄光风霁月，才不是他说的那种人！
……
“柳少侠不愧是我的梦中情人，这份格局真的是寻常人难及！”
场下的考生里，一个麻花辫的妙龄少女眼泛金星，扯着旁边男子的衣角，道:“龙师兄，你待会和他打的时候手下留情好不好，最好是一招不慎输给他。”
一边的龙师兄差点没被气晕过去，强行压着心中醋意和不自信的心理，淡然道:“小师妹放心，师兄我会给他还有明蕴宗留点面子，不会让他输的太难看，谁让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麻花辫少女撇撇嘴，嘟囔道:“师兄你又说错了，是十年前是一家。”壹趣妏敩
龙师兄道:“这样说更霸气一点。”
少女:“……”
……
林待之赢下了路英杰，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www.sxynkj.ċöm
罗厌眯着眼，嘴角勾起一个残忍邪魅的笑，捏碎了手中的杯子，道:“好，赢得好，你最好祈祷别让我在浮生塔里遇到你。”
高台之上的执剑老者则眯起了眼，同身后的护卫道:“去彻查林待之身份，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暂时不要惊动，今晚老夫便亲自去请。另外，叫那个路英杰不要走远，让他拿着玄甲军令牌到大营里去等我。”
一边莫紫烟看了这位老者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唉声叹了口气，同裴清语道:“小青鱼的目的落空了呢。”
“李君羡是怎么想的？我很难不怀疑他做了手脚，明明我都告诉他罗厌是魔族，他为什么还给罗厌弄了个最弱的对手？”裴清语没有回答莫紫烟的问题，只是精致的眉宇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恼是烦恼的恼。
她是真的很烦恼。
方才看着林待之场间执剑的身影，虽然他没有拔出流凰，但她已经又想起了自己曾记在手册纸笺上的内容，眼中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人的话，那么到底要不要告诉他浮生塔寻常人难以进入两次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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