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这名字我听过……两次了,今年应该是第三次了吧?”周旭上下打量着叶尘,面前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今年已经是最后一次参加仙缘会。
“是。”叶尘眼神晦暗,看着久久不语的中年道人,已经知道了答案,沉默了片刻,他开口询问,“仙长,可否告诉我,我被淘汰的原因是什么?”
周旭没有不耐烦,眼神颇有一些复杂,沉吟片刻翻手拿出了一只石杯,轻轻放在了面前的木桌上,伸手一招,一些细碎的树叶纷沓而至,又组成了一只叶杯。
“你且看这两只杯子,一只是由灵石制成,坚固而滴水不漏,我在其中倒入一杯酒水,无悲无喜,如一而终,正如同有天赋者,身体如此杯,纳灵气于体内,为大道之基……”
周旭没有再说什么,又往叶杯中倒入了一杯酒水,却看见不断的有酒水从缝隙中溢出,最终一滴不剩。
“此杯虽与旁者形貌相同,但已是千疮百孔,灵气不留,道基不成……此外,生而有神灵,可见阳神,日游百丈,于凡躯并无益处,反而是一种负担。”
叶尘得到了答案,抬头看了看天空,片刻之后对着周旭微微弯腰行礼:“晚辈告退。”
离开了仙缘会的场地,叶尘也没有表露出许多的失落之色,从留门镇的王屠户那边买了两斤里脊肉。
“叶老板,这是仙缘大会,得了仙缘吗?那确实应该庆祝庆祝,哈哈,我就说叶小老板天资聪颖,怎么可能不会被圣地看中呢?”王屠户絮絮叨叨,麻利的切下来两斤里脊肉。
“没有,家里来了客人。”叶尘递过一点碎灵石,从王屠户手里接过了里脊肉。
王屠户微微一愣,油腻的脸上,触动了两下,忍不住拉拉袖子:“害……瞧我这嘴,真是不会说话,叶老板也不要往心里去……”
“当个凡人也不错。”叶尘笑了笑,拎着草绳,甚至自家的客栈走去。
叶记客栈也算是方圆几十里之内生意最好的一家客栈了,当不了仙人,当当客栈老板倒也能做一辈子的富家翁,衣食无忧。
因为仙缘会的缘故,客栈里面人倒是不少,以前收留的一些地痞无赖,或者是叶父那个时候就在客栈做厨子的老伙计,此时正忙活着,看到叶尘回来,大堂里正在吃饭的人都打起了招呼。
叶尘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走到厨房里里,把里脊肉甩在了案板上。
“小掌柜的,仙缘大会……”一脸横肉的朱二喜凑了上来,满是探究。
叶尘拔出了自己专用的宽刃短剑,行云流水的收拾着里脊,随口回道:“老样子。”
“哦……”朱二喜也不知道该说啥,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有些郁闷。
“当凡人也不错,不用去经历那些神神鬼鬼,老老实实经营经营客栈,也可以做一辈子的富家翁,到时候娶妻生子,也许老了的时候可以带一些盘缠出去走走看看。”叶尘把切好的里脊肉片堆叠在一起。
叶尘一边码盐,一边抄水,扭头看着朱二喜:“去镜湖那边摘一些新鲜的藕,再捉两条活鲫鱼。”
朱二喜应了一声,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是小掌柜还有心思做菜,说明确实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当下一骨碌钻了出去捉鱼摘藕。
半个时辰之后,叶尘端着一个大餐盘径直朝着四楼走去,四楼是叶尘起居的地方,从来不会用来招客,此时倒有一个青年正在打坐。
“怎么样,是不是又落选了?我早就说过了,你的身体就像漏斗一样,根本没有办法留住那些进入你体内的灵气,走灵修之途必定会碰壁,要让先天绝灵体能够容纳灵气,至少需要通天大士……说了你也不明白,大概就是一个二流圣地的掌门,才有那么一点可能修复你的根基,而且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小。”sxynkj.ċöm
“人家跟你有啥关系啊,凭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帮你修复根基呢?”青年嗅了嗅鼻子,“哇,手艺不错,手艺不错,比起一年前我来的时候,这味道好出了不少啊!”
叶尘瞥了他一眼,也不怎么做声,在青年的对面坐了下来,就这么开吃了。
“我给你指条明路吧,去参与天圣门今年四月的问心大会……没得修灵,就问道吧。”
……
“叶尘,问心成功。”
叶尘面无血色,双目泛红,情绪过激后泛红的双目微微溢出了一些泪水。
他仰面望着天空,几个呼吸后,收拾好了心情,对着上座的老者鞠躬行礼:“晚辈告退。”
“下一个,宋南天。”老人目光冷淡,并未回应什么。
叶尘起身离开,归坐在道场右侧的弟子中,打坐调息,修养心神。
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不久,身边的青年就轻轻用胳膊碰了他一下:“叶尘,杨睿的问心幻境很难吗?你居然也用了一刻钟的功夫?”
叶尘没有睁开眼睛:“说难不难,但也很难。”
“何解?”
“明见本心。”
……
“弟子叶尘,问心成功。”
“叶师兄,普陀幻境难吗?”
“不可说。”
……
“亲传叶尘,问心成功。”
“叶亲传……”
……
“叶少宗主……”
……
一晃三秋,叶尘下山历练。
“叶尘,此去下山,入世修行,为洞虚境做准备吧。”老人背负双手,站在浮空山云海之巅,带着些许欣慰,“回来之后,你也可以开始管一管山门事物了。”
“敢问师尊,何为法禁?道修、灵修法禁有何区别?”
“法禁、法禁,意以我法代天法,制衡世间万物。灵修法禁由物而心,化万道为己用;道修法禁由心而物,以我心代天心。”
“弟子受教。”
……
“做官好啊,手里金银和珠宝,官家来养老勒!”
“做仙好啊,总是长生和不老,凡人来养老勒!”
“这也好那也好,可惜还是和尚好。”
“吃斋念佛都不要,酒肉香美美人俏。你家鸡肉我来尝,他家闺女我来养……”
“……”叶尘刚下山,就遇上了一个疯和尚。
“偷鸡摸狗又牵羊,良家妇女弄上床。”
“果然和尚好风光,破斋破戒耍流氓……贫道真是机智,这样一来,臭的也是佛家香火嘿嘿嘿嘿!”那和尚唱完了荤诗,得意一笑,说出了信息量相当巨大的话,叶尘脸色微凝。
叶尘走出林子,然后一愣。
他眯起了眼睛,盯着那其实是道士的假和尚。
假和尚摇头晃脑,忽然觉得脊骨发凉,回头看去,只见叶尘幽幽盯着他。
“阿弥陀了个佛!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小施主你吓到我了!”假和尚做贼心虚,拍了拍扑通扑通的小心脏:“哈哈哈,贫僧刚随口胡言呐,您没听到什么吧?”他干笑道。
叶尘目光幽深,这假和尚实力远在其上,有些事,看破不说破的好。
“大师哪里话……晚辈未曾听到什么,晚辈刚出山,还不认识些前贤高人,敢问前辈如何称呼?”叶尘低眉顺眼道。
“贫僧法号玄慈……”假和尚一脸正气。
是玄真吧。
不报真法号,显然这家伙心怀鬼胎。当下叶尘只想赶紧脱身,不愿与其过多理会,道:“前辈,晚辈今天得赶到一个叫砚山的地方,就冒昧告退了。”
正欲转身,却不想这假和尚眼神一凝,眯了眯眼,笑道:“小施主要去砚山?那可不是缘分如此啊!贫僧正好也要去那……砚山呢……”
假和尚幽幽的目光让叶尘心里一冷,暗暗提醒自己,这老不修怕不是要对自己下手了……
假和尚提了一嘴后,也不怎么搭话了,只是无声跟在叶尘背后。
这一前一后一大一小,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时间不长,叶尘便顺着记忆来到了砚山外。砚山是曾经的四方第一山,因为前身是神朝的一个武王的封地,珍宝无数,秘籍功法数不胜数。神朝分崩离析后,砚山之主也战死天外,砚山被搜刮一空,也只剩下原来神朝的百姓。几个世纪后,这里人丁渐渐兴旺起来,这是修士还是那么大猫小猫三两只,且都在阴阳境之下。
只是这假和尚烦人的紧。
不过,叶尘也不是太担心。砚山之所以叫砚山,是因为这里曾经出世了两方神砚,一方献给了皇主,一方则被赏赐给了砚山之主。神砚是尊神高阶的墨宝,自生一种灵墨,蕴有极大的道意,无论是炼心筑意,还是撰写法旨,都大有裨益。皇主那方在混战中破损,灵性大伤,失去了价值,而砚山这一方,又被砚山之主藏了起来。
苦寻百年无果,才渐渐离去。
进了砚山地界,人烟渐盛,不少见一些酒舍客栈,全是些凡人开的。
叶尘心中盘算着如何脱身,心不在焉走进了一家客栈。小二正擦拭着桌面,瞅见叶尘和假和尚玄真步入店门里,赶忙上来招待,道:“客官两位?打尖还是住店啊?”
叶尘暗自思量,片刻后便做了决定:“住店。”
一时半会儿自己是脱不开身的,仓促抛出神砚的消息决计会引起假和尚的猜忌与戒备。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玄真眼神闪烁,点头同意,却不知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
“也来些杂炒,酒饭。”叶尘从行李里摸出五块灵石,甩给了小二,“再备些热水,有些时日未洗漱了。”
小二应声离去。
叶尘在桌前坐下,思绪飘忽不定。玄真也卷袍在他对面落座。正思索,玄真忽然开口:“小施主,贫僧有一事盘亘心头,还望解惑一二。若你力所能及,有人求助与你,你救还是不救?若力不能及,又是作何打算?”
叶尘蹙眉,口中却不含糊:“都不救。”
玄真低吟片刻:“这般行事莫不是太过无情了些?”
叶尘正欲开口,忽然一个风尘仆仆的老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看见了玄真叶尘二人,眼睛一亮,扑了过来:“上仙,救救小老儿吧!我那可怜的孙儿就要没命了!”
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悲苦之色,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顾不上什么长幼尊卑,直接跪在了叶尘玄真脚下,脑门狠狠磕在了地面上,血印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玄真看向了叶尘:“小施主,真不救他一救?”
叶尘沉默许久,看着不断磕头的老人,血染了一地。
“发生什么了?”叶尘轻声问。
老人豁然抬头,眼中满是希冀:“说来惭愧,我那孽障孙儿被我惯坏了,无法无天,竟然……竟然污了一个女子清白……那女子后来投江自尽,而她有个姐姐入了仙门。昨日回来,寻不见妹妹,便四处打听,小老儿晓得自己那孽障孙儿该死,但我实在不忍他就这么……上仙,救救小老儿吧!小老儿什么代价都不在乎啊……”
“不救。”叶尘看向了玄真,“你说呢?”
玄真默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他忽然有皱起了眉:“贫僧觉得,若那少年能够悔过,也是一桩妙事……”
叶尘突然有了与他辩论的心思:“大师觉着,这偌大天下三百六十域,凡人是幸还是不幸?这世间,公平否?”
玄真果断开口:“此乃凡人大不幸。修士长寿延年,凡人只有百八十年寿;修士可移山填海,凡人说不准哪天就被殃及池鱼,生死不得自控,谈何幸?这也是大不公。”
“你只看到了一个面。”叶尘微微低头。
“凡人不幸,修士亦然。修士有三灾九劫,凡人可有?修士需与天争命,才能与世长存,何来不公?修士飞天遁地,排山倒海,最终一样化为土灰,何幸之有?”叶尘眸子里满是冷漠,“所谓仙凡有别,最是可笑,修仙界,说到底只是个更高一层次的凡间罢了。那些嫉羡之人又可曾想过,修士在他们中高不可攀,可他们在地上的蝼蚁眼中,同样高高在上?”
“修士,不过就是强大些的凡人。”叶尘眼前浮现了问心幻境中被杀的一家人。
“而,人居世间,皆不易。”叶尘仿佛看到了自己。
“人居世间……皆不易……”玄真眼神混沌,却又有琉璃光彩溢出。渐渐的,一缕缕灵气丝从他身上升腾而起,渐渐凝聚成了一朵花骨朵,无数大道铭文在其中隐现沉浮,渐渐地花开了,其中端坐着一个小人,庄严神圣,闭目打坐,正是玄真。
“佛之道,非真,非假;非正,非邪……非我之道。无量天尊……贫道静宣,见过小公子。”玄真僧衣化道袍,微微一笑,“去日瓶颈难开,偶参佛门典籍,不觉灵台粘尘,失了道心。多谢小公子不吝赐教,今日聚三花其一,破境轮回,造化之恩,来日必有厚报……且待我走完这红尘仙路,再报此恩……”
玄无机一指地上的老人,老人顿时化为石像,被收入袖中。
“谁道凡人不如仙,一方山水一方天。不得长生又如何,红尘亦属道三千。小公子,贫道去也!”静宣道人仰天大笑,一甩袖袍,扬长而去。
叶尘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半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摇了摇头,举起筷子,一边吃着酒食,一边思考接下来的道路。sxynkj.ċöm
吃完饭,叶尘退了房钱,向着老人来时的方向走去。他想去看看。
路并不难找,没走几步就听到了路人低声讨论,跟着赶去看热闹的人,叶尘不久便到了砚山不远处的一片坊市,人群拥在一起,围观着里面的一男一女。女子姣好的面容上满是狰狞的恨意。叶尘观她修为,只是后天。有些天赋,却并不是太出众。叶尘眼下,可以比肩先天修士。
男子面色平静,并没有恐惧或是后悔之色,只有淡淡的自嘲。
“我说过了,我问心无愧。”男子平静得叫人诧异。
“好一个问心无愧……你凭什么问心无愧?!你这个畜牲!”女子嘶声吼道,眼眶通红。
“是啊……你为什么问心无愧呢?”叶尘低声问。但声音夹着一种锋锐之意,所有人都是一悸。
男子抬头看来,眼前的少年一身粗布衣,面容清秀,只是右眼位置裹着一层白布,显然瞎了。另一只眼睛幽深得仿佛深渊。
女子想要斥骂,但是感受到那一闪而逝的杀意,脸色微白,不吭声了。
“为什么问心无愧啊……我说了谁会信呢?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男子微微弯着背,抬头望天,“反正要死了,你当个故事听吧。”
“从前,有个叫平安的小男孩。他年幼丧父丧母,据说是死在了修士的争斗中。只有和爷爷相依为命。小男孩因为没有父母,经常被人欺负,但没有人可怜他。只有一个小女孩和他做朋友。平安觉得,这女孩真好啊,对自己真好啊,和妈妈一样。随着时间推移,平安渐渐对女孩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情。平安说,长大你做我媳妇吧。女孩笑着点头。长大了,女孩渐渐变了,有些市侩了。她吊着好几个男人的胃口,一边拿着他们的好处,却不会和他们做些什么。平安说,你这样不好,我很难过。女孩说,你不懂。”
“平安看着越来越陌生的,底线也越来越低的女孩,又愤怒又失望,直到前日,听说女孩又要去见一个男人,平安想,见她最后一次吧。”
“平安在门外听到门内忽然传来男人的骂声,他叫道,你居然有了孩子?那个野男人的杂种?!随后一阵死寂。平安意识到不对时,冲进去,女孩已经被掐死了。”男子看着天空,泪流满面。
叶尘没有说话,若有所悟,转身离去。
“人居世间……皆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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