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车厢内寂静了片刻。
热心的侍女姐姐脸上的表情有些微不自然:
“原来你是苏家人啊……”
苏家是几十年的商贾世家了,在扬州一直是地头蛇的地位,在苏卿漫父亲那一辈,更是因为其父的悉心经营,被赐予了皇商的地位。
而云家则是云言竹的父亲从入赘给卖烧饼的做起,奇迹般地崛起,快速在扬州闻名,如今更是被称为江南第一商。
二者之间免不了各种纷争恩怨,原本也不过是商贾之间的正常的竞争,原也不至于让侍女面露难色。
然而在苏卿漫去世后,苏家实质上便落入了后来的镇北王妃、苏卿漫那庶妹手中。
说来,这位新王妃的母亲也是个能耐人,在被苏卿漫的父亲看中嫁入苏家前,她竟也曾嫁与旁人,生下一个儿子。
这位新王妃入京之后,这位原本同苏家毫无关系的外姓人,竟仗着他同母异父的妹妹的纵容,直接入住了苏家,将偌大苏家都视若自己掌中之物。
如若只是如此,那倒也与云家无关,关键是此人在苏家主事之后,苏家在商场上的手段就越发肮脏起来,但凡跟它有利益冲突的,基本都要被泼一身脏水。,
不止云家,扬州城数得上的商户,此后基本都对苏家深恶痛绝,敬而远之。
楼绒绒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窍,因而才会毫无滞碍地说自己是苏家远亲,压根不知道苏家的名声在扬州城早就臭了。
从侍女的语气和表情中,楼绒绒大致猜得出来,恐怕苏家落在旁人手里这些年,没做多少好事,但苦于没法自辩。
好在云言竹并未像侍女一般对楼绒绒的身份有何质疑,甚至当楼绒绒说苏家是她兄长的母族时,云言竹目光微微地凝滞了片刻,开口道:
“桂儿,不许无礼。”
桂儿这才收拾了脸上表情,应了声是,只是再没有刚开始那般对楼绒绒热情了。
云言竹又转向楼绒绒道:
“不必担心,我既带你上了车,自当将你送回到你兄长身边。”
说着便吩咐马夫转头去苏家。
楼绒绒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又道了一回谢,心里祈祷费鹜苏千万要在苏家。
可惜天不遂人愿,当马车到达苏府外,马夫跟门房说明来意,门房却根本懒得听他说话,只道:壹趣妏敩
“我们苏府不欢迎你们云家人,让你家主子要多远滚多远!”
马夫恼怒地回来同云言竹交代后,云言竹却依旧淡淡道:
“再去一次,告知他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他们主家要起人来,自有他后悔的时候。”
这次门房被这话镇住,犹豫了半响,还是让人传话给苏自厚去了。
然而此刻苏自厚正为费鹜苏的到来焦头烂额,哪有功夫管什么来探亲的远方亲戚,当即便恼怒道:
“我们苏家的亲戚多了去了,是个人说自己是我们苏家的亲戚,我们就要把他请进来?我看就是那云言竹想上门奚落我,随便找了个理由罢了!用得着你上赶着替他来通报!快给老子滚!”
那门房在苏自厚这儿受了好一通责骂,再回来同马夫回话时就更加气恼了,就差没操着家伙赶他们走了。
马夫来回报时,楼绒绒也有些没想到,正当她犹豫是否要提出自己下车,然后试着一个人进苏府时,云言竹却像是早有预料般,吩咐马夫道:
“那便回府吧。”
迎着楼绒绒有些愕然的视线,云言竹解释道:
“我既答应了要送你回到你兄长身边,自然得将你妥妥当当地送去,既然你兄长此刻不在府上,不如你先到我府上暂且住上两日,等寻到你兄长了,再将你送去,如何?”
楼绒绒并不清楚苏家现在的状况,既然有不必再闯入一团乱局的办法,自然是欣然答应。
于是两个时辰前,楼绒绒还在乞丐窝里枕地席天,两个时辰后,楼绒绒就跟着云言竹迈进了扬州第一富庶的云家府上。
看着眼前满是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的江南园林,就是见识过京城最华美的御花园的楼绒绒,也不禁为眼前江南独有的建筑之美感到惊叹,更妄论园中各处摆设,皆是矜贵上品,一花一木,皆由匠人精心设计修剪。sxynkj.ċöm
就在楼绒绒心里暗暗嘀咕着这要多少钱,才能修得起这样美的园子时,一个老者忽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满脸激动,双眼里全是狂热,直冲冲地便伸手要去拽楼绒绒。
经常在各种危险之间辗转的楼绒绒,下意识地便避开了他的手,直接躲在了云言竹身后。
那老者似乎没料到楼绒绒的反应会如此快,愣了片刻,然后又恢复了热情,伸手要去摸楼绒绒的脸,嘴里念叨着:
“孙女也行,孙女也行,只要有人能继承我云家偌大的家产,就是孙女也行……”
一直保持着风轻云淡的云言竹,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格外难看,抬手便挡在了老者与楼绒绒之间,沉声道:
“别碰她!”
老者委屈道:
“儿啊,你不喜同我亲近也便罢了,现在还要拦着我疼爱孙女吗?”
云言竹没有理会他,而是问老者身旁的人道:
“是谁把今天的事告诉他的?”
老者身边的仆从都不敢直面他的视线,纷纷低下头去。
老者却为他们抱不平道:
“来看孙女的是我,求着他们告诉消息的也是我,你要怪就怪我好了,干嘛为难他们,怎么了,我一个当人爷爷的,难道连来看看孙女的权利都没有吗?”
说到最后,他情绪激动地提高了音调,问句的最后甚至像是在捏着嗓子尖声质问了。
在两人往来的时候,楼绒绒躲在云言竹身后,偷偷打量着这个老者。
这老人穿着读书人般的桑青色长衫,半白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脊背微微佝偻,看着像是年近花甲的样子,从那张有着不少皱纹的脸上,隐约能看出他年轻时疏朗之貌,然而此刻他脸上灼热的激动却破坏了那丝儒雅,显得有些骇人。
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这个看起来有些普通的老者,就是云家家主云永安。
传闻中的他,从白手起家到富埒陶白,从卖烧饼的入赘女婿,到最后的扬州城第一富商,也是一位名震江南的传奇人物。
更有人说他,发家后仍不忘糟糠之妻,甚至连发妻去世后都未再有续弦,之深情令人动容,是以世人都感叹云言竹的母亲福薄命短,没有命享受这后来的泼天富贵。
这样有本事又体贴的丈夫,按理说,作为儿子的云言竹若知晓最基本的道德伦常,便是没有感天动地的孝义,至少也不该如此疏远憎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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