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带了很多山果和菌菇回来，也有草药。
走进山洞，对上顾云骁那双充满随时要爆发兽性的黑眼睛，里面是难以描述的阴郁之气和赤火。
总体可以概括为：异常复杂的、异常纠结的狼狈与愤怒。
被最痛恨的土匪救了的狼狈；和对自己竟然被土匪救了的极其无能感的愤怒。
他这个反应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遗憾的是他面对的人是容辞，他的任何反应都毫无用武之地。
——毕竟容辞是个没得感情的冷血人士。活阎王那点儿喜怒哀乐，对于她来说，算个球。壹趣妏敩
而顾云骁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沉默中，目睹容辞全程旁若无人、先是把草药扔给他，然后开始升火烤蘑菇。
她把蘑菇串成一串串的，围在火堆旁边斜插成一圈倒角，烤完一面又翻过去烤另一面。
等蘑菇发出阵阵香味，顾云骁的表情诡异莫测到难以形容。
他终于肯定他自行羞愤了个寂寞。
眼前这个堪称神经病的怪丫头，从头到尾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喔不对，是连眼光余光都没有给过他一线。
顾云骁：“……”
感觉他在她眼里不算个东西，就算是个东西那也是死物。
容辞拿起一串菌菇，先试咬一朵，确定熟了，一边吃，一边终于拿眼光看向顾云骁。
“你可以吃。”她说。
语气毫无波澜起伏，好像她对面那个也是没得感情的机器人似的。
顾云骁原本应该高风亮节、铮铮傲骨挺直胸膛来一句“谁要吃你的东西”。
但容辞太与众不同了，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是：她没把他当回事；同时她的反应也在告诉他：他也可以不把她当回事。
大家都不用把对方当回事，那么情绪脾气这种东西就都变得没意义了。
闹什么啊？人家根本没当回事，拳头打过去都是空落落的。自个儿唱独角戏，就感觉贼他娘的矫情。
顾云骁心情那个不是滋味啊，喉咙血咽上滚下的，简直要把自己憋死了。
话说他就应该干脆利落的一剑过去把眼前这个该死的女土匪劈了，可他怎么就做不出手了呢？
因为她是个小姑娘？放屁！
因为他打不过她怂了？更放屁！
因为她救了他！
……他爷爷的，这是事实！但不是全部原因。
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活阎王不太擅长感性分析的脑瓜子想出理由之前，他决定先不纠结了。
填饱肚子才是首要任务。
救都被她救了，再吃她的菌菇不矫情。
顾云骁无奈地把他的屁股挪过去，伸出自以为完好的那条胳膊爪子，打算拨一菌菇串起来，结果……
没拔出来！
他没在意，加了点劲。
然后，他表情裂了。
他娘的他的手为什么会那么痛啊啊啊啊！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手臂软塌塌垂下去，目瞪口呆了半天。
然后傻乎乎抬眼看向容辞，好像在试图向她询问答案：我这他妈是怎么了？能解释吗？
他竟然连一朵小小的菌菇都没力气对付！
就离谱！
容辞沉默地扫过他两只手，动的不是骨折那只，那另一只……也伤了？
内伤。
“你摔下悬崖的过程里发生什么了？”
顾云骁也就是一时懵圈而已，很快就知道自己的手出了什么问题。
他摔下悬崖时，身上是两个人的重量，为了缓冲落地的撞击，他当时一边下落一边用剑插入崖壁，试图以此减缓下坠速度……
鬼知道那悬崖有多高，他都不记得他下落过程，剑插在悬崖峭壁一路刮下有多久。
当时生死关头，完全没感觉，这会儿懂了，他的手是后遗症反应了。
手臂里面的骨头没有在下坠的冲力下震碎，他还得感叹一句已经是侥幸。
顾云骁一脸的麻木，为自己的倒霉。
容辞咽下口里的食物，从善如流挪过去，拔出菌菇串举到顾云骁嘴边。
表情正经得让顾云骁又麻又想哭。
大炎朝何等显赫风光的一代名将活阎王，他怎么就沦落到这种丢脸地步啊。
让他去死一死好不好。
默然不语半响，顾云骁盯着容辞，“你为什么要做土匪？”
容辞：“我不是土匪。”
顾云骁：“你不是土匪你和白令翊他们搞在一起？”
和土匪搞在一起就是土匪？
容辞：“你这逻辑智商怎么当上将军的？”
顾云骁：“……”
顾云骁：“我正经的，你干嘛骂人？”
容辞：“我很正经。”
顾云骁：“……”
算了，他干嘛和一个神经兮兮的丫头计较。
容辞：“快吃！再磨蹭我要加价。”
顾云骁震惊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意思她做这事是要收钱的。
“……”
白感动了一秒。
“你还说不是土匪？根本就是！”
容辞把菌菇直接塞他嘴巴。
妈的，狗东西废话真多。
顾云骁呜呜咽咽、生无可恋张嘴，吞他的血海深仇大仇人一样，一口吞一串。
吞得是那个愁肠百结，百转千回。
内里呕尽老血，对自己恨铁不成钢。
天大地大，肚皮最大，为了活命走出去，阎王小爷他丢得起脸低得下头，能屈能伸好汉子。
吃了半饱，再没有胃口吃了，顾云骁窝在角落唉声叹气一会儿后，发现宴无归还没有醒。
他本来就有伤在身，又加上王妃病逝的打击，心神受挫，整个人都不太好。
听手下人说他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过。
……算了，趁这机会多睡一会儿也好。
顾云骁转头又见容辞在一旁吃山果，对这个古怪异常的小丫头佩服得不行。
那个小身板，长了一个什么大胃口，这么能吃。
顾云骁突然安静地盯着容辞看了一会儿。
“我听楚峥说，你因为世子算计你所以砍了他一臂。”
容辞的目光淡淡地平移过来，“你在质问我?”m.sxynkj.ċöm
顾云骁摇摇头，脸上是一种在他身上绝对很难见到的深沉表情，“不是。”
不过他却没有再说为什么。
又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说，“世子身边有很多女孩子。都是他收留的，他把她们当妹妹，教她们一技之长，让她们在这个艰难的世道有一处立足之地。”
“可很少有人知道，那些女孩子身上其实都有清宁郡主的影子。”
“清宁郡主是世子的妹妹，她死了很多年了。”
“世子最宠爱这个妹妹。”
“其实我能理解世子，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也许有一天我的下场不会比他好。”
顾云骁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容辞说这些，也许就因为她有胆砍了世子的手臂。
她救了他，他觉得要告诉她一下，他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你救了我，可日后我们也许也有可能成为敌人。”
“我不是什么好人。”
世子因为平西王府当年的悲剧而变得有些不择手段，有朝一日他也未必不会这样。
平西王府当年的事，朝野上下，在这个权谋名利场的局中人，只要不是傻的，都知道是朝廷皇室动的手。
不过顾云骁只知道郡主和大公子死了，那件丑闻却是不知道的。
很多人都不知道。
那件丑闻，除非当事人说出去，比如宴无归告诉过楚峥，不然就连主谋者都不敢泄露半句。
因为他们失去了先机，被宴无归抢先反扼住了他们的命脉。
所以才有了这十年平西王府和朝廷皇室相对平静的平衡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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