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宁安侯住在单人间的牢房里，里面算不得干净整洁，至少不挤，也没有耗子光顾。
他寻了个角落待着，听着隔壁两个疯子咿咿呀呀谈话，听着漏风的小铁窗传来呜呜的风声，听着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听着自己心跳还是很有活力的跳动。
以前汲汲营营，想要爬的更高更远，获得权势和力量，不让任何人看不起自己，看不起他的家族。
可千万算尽，算不到他们苏家将会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
不，还有一人躲了过去，可惜之前他待他一直不怎么好，甚至不把他当人看，他恨他还来不及，又怎会帮助他？
苏畫。
苏畫生下来是个意外，那年他奉先帝之命离开苍雪城，以先帝名义帮扶灾民和流离失所的人。
他为自己制定了详细的计划，确保赈灾的同时自己可以扬名立万，博得一个救世济民的好名声。
可是一切还没来得及施展，先帝驾崩。
他连返回去送先帝一程，趁机捞点油水的机会都没有。
之后赈灾，新帝派了他的心腹，他只能沦为陪衬。
再之后，朝中大事小情，很少落在他身上，就算他想立功也没了机会。
回首他这一生，还真是废物。
正想着，远处牢门似乎开了，他懒得掀起眼皮，以为又是哪个倒霉蛋被关了进来。
这天牢，其实比五嵬司好多了，虽然他没进去过，但看过从五嵬司牢里活着出来的人，生不如死。哪里比得上天牢，舒服自在，乖乖等死就好。
然而过了会儿，来人似乎停在了他牢房附近，他睁开眼，漫不经心看过去，不是印象中的明黄龙袍。
倒是忘了，他起兵失败，败给了车家父子孙三代，败给了太子，皇帝可不会来看他了。
“见到是本殿下，你很失望？你想见到的是谁？太子哥哥？还是父皇？”四皇子洛书渊提着食盒进来，亲自布置酒菜，“不管是谁，他们都不会来。父皇忙着度假，大哥忙着批奏折，二哥养伤，姐姐忙着恋爱，只有我，是个闲人。”
宁安侯一条腿支起来，坐姿不算端正，哂笑，“四皇子来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想让我帮你夺皇位？我现在要权没权，要兵没兵，什么也做不了了，还马上要被你的太子哥哥处死。”
洛书渊专注倒酒，宁安侯不客气地接过，仰头一饮而尽。www.sxynkj.ċöm
“哼，别白费力气了，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我帮不了你，也没有要交代的，殿下能送来好吃的，是我的福分，送到了，你也该走了。”
宁安侯将酒杯倒扣在桌子上，意味深长地凝视他，旋即收回手，又要回到角落里做一摊烂泥。
洛书渊将他的杯子放正，重新给他倒酒。
“你想的有点多。我是四皇子，太子哥哥是我的亲大哥，我怎能伤害他，还夺皇位？皇位是大哥的，我从未觊觎过。我之所以离开皇城，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恶意揣度，因为我不过在学业上出色，你们就猜测我要和太子哥哥争位置，才使得我不得不离开，去仙医谷学医。哼，别以为我们是小孩子，不知道你们这群老狐狸是如何想的。你们看太子哥哥过的太安逸，太舒心，想要给他找点麻烦。二哥志不在朝堂，又整日风花雪月，全城人有目共睹，名声上有损的皇子不可能称帝，姐姐是女子，你们犯不着扶持女子为帝。便只剩我，我那时还小，就有人和我说要争夺皇位，宫里伺候的下人也有意无意和我提及此事，都是你们这群人安排的。”
“你们算漏了一点，我们兄弟几人从来是无话不谈，我们之间从来是相互信任的。你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被我们识破。虽然太子哥哥不想计较，但我这个做弟弟的特别苦恼，若不是朝廷中有时候还需要你们，真想把你们这群喜欢乱嚼舌根子，总是喜欢无病呻吟的官员扔进万毒窟，给我当小白鼠。”
宁安侯第一次正视这位四皇子。
他说的没错，曾几何时，不满太子的几位大臣明里暗里给太子使绊子，想着扶持一个傀儡皇帝，以后朝廷就是他们说的算。
四皇子就是他们选中的傀儡。
然，四皇子突然有一天说要离开苍雪城，去深山野林学医，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他也因此没能报复太子。
那时他便想，或许是他们把皇子们想的简单了，皇子终究是皇子，怎会不能识破他的计划？
如今想来，那时的自己还是挺聪明的。
“所以四皇子不是随便来的，是想复仇的？”那桌上的酒菜，会不会有毒？
四皇子本就是学医的，医毒不分家，四皇子下的毒……
不行，得赶紧让他离开。
“宁安侯是在想，酒菜里有没有毒吗？怎会。你是太子哥哥重要的囚犯，过几日要送到午门前斩首的，本殿下不会让你那么快就死。本殿下来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的想看看你，看看给我们制造出麻烦的人到底是怎样的。我说的这么多，你也没说几句话，是不想看见我咯，那好，本殿下走了，好好享受你人生中最后一顿豪华餐食。”
语罢，洛书渊推开椅子起身，“宁安侯，一路走好。”
这是医者对病人最后的祝福。
他早已看出，即便没有此次灾难，宁安侯也活不过两年。
他体内早已腐朽老化，不堪重用，之所以现在看起来完好，是因为胸中有气撑着，他也不肯认输罢了。
四皇子走后，牢房中又剩下他一人，宁安侯坐到石桌旁，拿起筷子加菜。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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