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梁轩而言，从小第一眼就喜欢的人永远错不了。
他喜欢陈梁，早在他们第一眼见面的时候，但是他还不是太子，只是一位普通皇子，与皇宫皇子其他大臣长子一同在皇宫学宫内念书，陈梁是被层层挑选出来，送到他身边的伴读。sxynkj.ċöm
他生得非常好看，与他相处，梁轩从小见过的那些他父皇皇宫里的妃子都没有他的陈梁好看，除了生了一副好样貌，陈梁琴棋书画御剑骑射竟样样都很出挑。
“到底是你。”
梁轩望着百米之外的箭靶起初是为他高兴，后来又不免叹了一口气道：
“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做到像你一样，百步穿杨。”
他几乎是每箭都能远远地正中其中红心。
陈梁默默将手里的弓箭放到一旁：
“殿下不用做到这些，往后这些会有臣子替您去做。”
梁轩迟疑了片刻似有不解地问道：“那我做什么？”
陈梁回答道：“知人擅任，把每一颗棋子放到他该放的地方去，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您效力。”
所谓帝王心术。
梁轩彼时似懂非懂，笑了一笑：“我有你就好了。”
“我总不能一直都陪在殿下身边。”
梁轩闻言不解，但是明显有些着急：“为何？”
陈梁少时便很稳重，心思也远胜于同龄其他人，他看得出来如今的皇帝对梁轩格外器重，就连考教功课也是单独的。
“所有长大的人都是这样，总有些路要一个人走的。”
梁轩那时以为陈梁可以永远像这样一样陪着他，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你放心，我也会好好读书习武，将来也会保护好你的。”
聪明如陈梁一般的人很快也察觉到了梁轩的心意，他当然喜欢梁轩，只可惜也清楚自己和他的身份。
那日梁轩得了个宝贝，转头便将它赠给了身边的人：
“这块同心玉佩送给你，你收好。”
玉佩是别国进贡，材质难得，一分为二，寓意着两人之间同心，本是他母后送给他让他留着给未来儿媳的。
梁轩明知道玉佩象征的意思还是给了陈梁，陈梁收下以后也一直贴身保管。
直到那日宫女在梁轩床榻上捡到了陈梁的玉穗，并交给了皇后，皇后对他的儿子太过了解，即刻便传了梁轩。
“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梁轩跪在他母后面前已有大半个时辰，这是他母亲第一次惩罚他。
梁轩仍旧低头不语。
“你不说的话，那就由本宫来替你说，你喜欢谁母后不会过问，但是陈梁不行，他是你的伴读，尤其还是个男子！你若只是一时新鲜倒也罢了，可我了解你，你对他动了真心对吗？”
梁轩抬头，与他的母后四目相对，他本不想忤逆为他做了很多也操劳了很多的母后，但是陈梁是他从小到大唯一想要的，想要争取的人，于是他坦然道：
“儿臣是喜欢他。”
皇后沉默了片刻，望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玉穗：
“你如今不小了，也已是东宫太子，不会不清楚你将来要做的事情，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皇子，本宫不会为难你非要你做出一个选择，但你将来会是一位帝王。”
皇后看着他又道：“所以江山和陈梁之间，你只能选择其中的一个。”
梁轩不语。
皇后又望着他语重心长地道：“你从小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陈家并无身份，一旦你失去了太子的位置，就算你们现在能在一起几年，往后你也守不住他。”
自古以来，废太子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似陈梁那般从少时就惊才绝艳的人绝不能跟着他受任何委屈。
梁轩下了决定：“若他和江山两者之间非要选择一个的话，儿臣自然选择江山。”
陈梁脚步一怔，远远地听到了这一句话。
一旁的宫女问道：“陈将军还要过去吗？”
陈梁远远望着不远处凉亭里的梁轩和当朝皇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去了，我们回去吧。”
梁轩从此很少去见陈梁，更没有留他在身边过过一夜，他作为太子监国处理朝政，行事向来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很快便肃清前臣，坐稳了太子的位置。
那日回宫的时候正好路过陈梁住的院子，见里面灯火通明，便站在门口忍不住远远的望了一眼。
身边的侍卫善解人意地问道：
“太子殿下可要进去坐一坐？”
他很想进去。
但还是没有跨过那一步。
再等一等。
梁轩摇了摇头，对他来说，如今还不到时候，他手里要有足够的权力，能够保护他心里的人。
终于等到了梁轩称帝那一日。
他终于可以不顾世人眼光去见陈梁，却发现陈梁对他生疏了，他甚至跪在地上不肯像从前一样抬头看他，在陈梁的眼里，梁轩这些年一步一步早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梁轩也没有勉强他，在他府上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直到那日早朝，已是梁帝的梁轩处理了他本不该处理的北境将军，将军之位空缺了下来，而陈梁上书请命前往边境。
梁轩看着跪在地上请命的人，心里是不满与生气：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他如果真是去了，没有三年五载根本回不来长安。
陈梁却目光鉴定地道：“就算是龙潭虎穴，为了陛下，臣亦可往。”
“好一句为了陛下臣亦可往，说白了你不就是想远离朕的身边？”
梁轩也是气过头了，才会说出让他一生里最后悔的那句话：
“既然是你想要的，那朕就成全你。”
陈梁成了镇守边境的大将军，至此直到他死都再也没有回过长安城。
陈梁死于战场之上，死得匆忙，死时也曾满目遗憾，他差人不远千里将一直贴身藏着的玉佩送回了长安。
梁轩见到玉佩的时候，忽然满心疲惫，他不再生陈梁的气了，满眼都是他们过去的事情。
“将军一直将玉佩贴身带着，就算是上战场也不曾卸下。”
梁轩握着手里的玉佩屏退了那些侍候他的人，独自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殿里泣不成声。
他们说陈将军英勇善战，死前也希望自己日后能埋在北境，为大梁永远镇守北境，梁帝便准了他的请求，他的陈将军到底是永远留在了北境，而他的陈梁不会再回来了。
登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这是宁洛小时候做过的梦，梦里的他还算志存高远，只是如今长大了也更加清醒了。
他读书时在整个学宫内，每次考较功课都是前几名，可是到科举的时候却屡屡碰壁。
“文章很好，只是——”
那些高官虽然没有言明，却也清楚是怎么个原因，宁家三代之上有触碰过律法的人，像他这样的就算是读书再好本领再高也难以入朝为官。
被拒绝的久了，宁洛也就放下了，既然不能入朝为官，他就选择了从商做些生意，他还算聪明，而且新年的同窗都已经入朝为官，他的先生是当今三卿沈知雪沈大人，同窗诸如卫意等人也已经官拜正三品，就算是不找他们，单凭别人知道这些关系也对他的生意茶叶和粮食生意多加照顾。
他生意做着做着就越做越大，成了江南一带最有钱的商人，远在长安之外，宁洛的府邸奢华到如第二座皇宫。
他本以为自己安稳的日子会到许多年以后，不想这日故人亲自找上门来。
“来人说是老爷从前的朋友。”
宁洛一怔，他落魄的时候从来没有人看过他，如今家财万贯，朋友却比一个比一个多。
宁洛叹了一口气，不想见他：“说我不在。”
“怕是晚了。”
那人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正缓步朝着他走过来，看样子他已经放倒了外面那几个侍卫，宁洛无奈，看来他府邸里的侍卫该换一换了。
做生意的人虚与委蛇，自然审时度势的本事是有的，宁洛当即笑脸相迎：
“这不是陆寻陆兄吗？长安一别好久不见。”
陆寻一揖：“见过宁兄。”
宁洛瞥了一旁的侍卫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上最好的茶，这是我昔年的同窗，好生招待。”
转头就看着陆寻：“听说陆兄千里迢迢从长安来到江南，这一路上远道而来也是辛苦了，怎么不早些跟我说，我生生错过给陆兄接风洗尘的机会。”
陆寻眉毛一挑，其实现在说也不晚。
陆寻客套道：“其实早就想登门拜访了，只是初到江南有许多事情耽搁了，我今日这便也来了，其实也是有一事相求。”
宁洛是个聪明人，他还没有提，就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今天我们老同窗喝酒叙旧就不提别的烦心事了。”
江南大灾。
何人不知他陆寻是来问他要粮食的，这事江南的商人都没出面，他岂能做第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
好在陆寻也没再提，只是嘴上说：“那今晚就不醉不归。”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铭酊大醉，酒意上头时，又你一句我一句的提起了当年的事。
宁洛忽然问道：“先生在长安还过得好吗？”
陆寻摇了摇头：“先生自入官场以来，步步如履薄冰，不过既然是先生自己的选择，想必也不曾后悔过。”
宁洛似有感叹，虽然当年的事情他已经放下了，但是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路寻，心里到底还是羡慕他们这些不为家人所累的人。
陆寻又道：“你离开长安之后，长安文人都在读你当时科举时写得文章，针砭时弊又字字珠玑，都觉得是难得的文章，就连先生也颇为认可另眼相看。”
宁洛沉默不语，过了片刻之后才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www.sxynkj.ċöm
陆寻酒意似乎清醒了几分，眼中都是澄明：
“文章随人，一个人怎么想的才能写出怎么样的文字，先生在我来江南之前跟我说，宁洛他为人光明磊落心系苍生，江南大灾死了不少人，还有许多人孤苦无依，他不会坐视不理。”
宁洛也没喝醉，两个人借着酒意实则互相试探：
“你也说了是当年的事情，我如今不过是个简单的生意人，我们做生意的就有只一个原则，那就是唯利是图，帮你们我有什么好处呢？”
陆寻想了一想，确实没什么好处，既得罪同行之人又可能花费不少。
“得江南百姓爱戴。”
宁洛嗤笑一声：“爱戴值几个银两？”
陆寻又道：“比你所见的银两都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江南若真发生暴动，大梁将内忧外患局势不稳，到时候哪还有生意可以让你们做？”
宁洛不语，他心里有动摇，只是仍旧有心结放不下，陆寻又道：
“沈先生已向陛下拟旨，陛下也已经恩准修改律法之事，罪不及三代，等江南的事情平定以后，大理寺和刑部就会颁布新的律法，往后似宁家的情况也可入朝为官。”
这是沈知雪升任三卿后做的第一件事，自古以来修改先圣律法都是件难事，哪怕是对于沈知雪而言，宁洛心里清楚他的老师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然宁洛已经心灰意冷，但他的子孙后代还有其他如他一样的人便不会再为此所累。
宁洛心里有了动摇，跟着面前的人问道：“你此言当真？”
陆寻点了点头道：“先生所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
那可是他们从小到大的老师。
如今宁洛已无后顾之忧。
“我答应你。”
宁洛思索片刻，还是忍不住提醒面前的人：“可你有没有想过江南大灾，如今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也并非全是天灾所致？”
陆寻又抿了一口酒道：“你放心，那就是我接下来该做的事了。”
那些藏在官场里的蛀虫，陆寻会在短时间内一一解决的。
这点宁洛倒是相信陆寻。
宁洛为江南水灾几乎捐献了自己所有的银两和家财，倾尽家产帮助官府开仓赈灾，陆寻也干净利落地处理了涉事官吏恩威并施，灾事很快平息。
陆寻临走的时候，官府的人都快算不清楚到底欠了宁洛多少银两了，其实朝廷欠他的早就算不清楚了。
“宁兄不必相送了。”
陆寻离开的时候已经得知方沉渊为相的消息，自行回长安必定不会太平。
宁洛望着他道：“一路保重。”
陆寻登上了船，远远一揖道：
“长安太平时再会。”
但愿长安有太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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