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你没有听错?”大长老反复向他派去暗中监视扶光兄妹的弟子询问,他所听到的内容的真实与否。
弟子回答:“千真万确。叛贼缙云崇不知为何似乎与扶光兄妹有了嫌隙。那扶光族长提及他时语气相当愤慨,不似一贯的嬉皮笑脸。兴许缙云崇有心悔过,正因此惹恼了扶光兄妹。”
大长老不置可否,“我知道了。回去继续盯着,有任何异常立即向我汇报。”
“是!”弟子携令,转身离开。
大长老在屋内转着圈儿踱步,神色相当凝重。眼瞧着外头天色昏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转身坐在书案前,写下了一封便函。玉卿生前饲养的海东青心有灵犀地停在了窗外,一个劲儿啄起了窗棂。
大长老打开窗户,将便函卷着塞进海东青爪子上的信筒中,正要放飞时,门外响起一阵熟悉又久违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大长老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他当年与缙云崇之间定下的暗号。
他略愣了愣后,立即抓起了自己的佩剑藏在身后,而后对外喊了生声:“进来。”
一身罩玄色披风的高大身影携带着冬日刺骨的寒风,踩着迷离的月光来到了大长老眼前。
“五年不见,大伯可还安康吗?”来人脱下帽子,露出了一张长大成人的清秀面孔。
明知此人身犯命案,叛逃他族,罪无可恕,然而大长老在见到自己多年未曾谋面的亲侄儿时,他仍是亲切地唤了一声,“崇儿。”
缙云崇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两步,也颇为动容:“大伯,我回来了。”
大长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的温情逐渐冷却,口吻也跟着冷硬下来,“你还敢回来?你犯下了滔天大罪,你还敢回来?扶光兄妹俩是不是你招来的,黎氏的事也是你向他们告发的吧。你可真行啊,缙云崇,你还记的自己姓什么吗?亏你父亲临终前还一直念叨你,你便是这样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的……”他伸出一指,指着他点个不停,积攒已久的怒火使得他显得异常愤慨。
缙云崇不等他说完,不由分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将大长老满腹的叱责噎在了喉头。他拔高了声调盖过了大长老痛骂的余音,“大伯。侄儿知道错了,当年出逃,实在是侄儿年轻不懂事。逃到玉城后,被扶光兄妹收留,在他们的威逼利诱下,侄儿别无选择,只能留在他们身边。”
“纯属一派胡言!当年缙云三番五次地前去玉城谈判,你为何不乘势现身归来?”大长老高声喝道。
缙云崇低着头,苦苦解释:“侄儿当时年纪小,哪里知道长辈们苦心。扶光琰欺骗我,说缙云找到了我的行踪,前来谈判是为了将我捉拿归案,执行死刑。侄儿怕死,受他们蒙骗才不敢现身。况且,我想大伯您也了解到那对兄妹的难缠之处。他们岂会轻易将我放出去,若是我偷偷出逃,恐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而当年长姐与黎栀来玉城寻我,暴露了身份,他们借机向我打探黎栀的消息,我迫于他们的淫威,只能如实相告。”
大长老怒气渐熄,但语气仍是狐疑,“所以,你将那扶光兄妹引来洛城是为了借此开拓你重返故土的归路?”
缙云崇点头,重重答了个是,“毕竟只有洛城才能护我。而且扶光的确有意向焉城开战前,向缙云寻找助力。我也只是利用了这次机会。趁着他们离开玉城,视线不在我身上,我这才有机会逃回来。”
大长老没有想到他竟然老实承认,他随手向他丢去一本书,砸中了他的额角,责骂的话也同时脱口而出,“愚蠢!你知道他们给我们带来了多少麻烦!你明知他们野心勃勃,竟然还敢引狼入室。如今可好,他们趾高气昂地抓着我们的把柄,逼我们低头,还将黎氏与缙云之间的内情,广而告之,迫使素魄也转过头针对我们。我潜心教了你那么多,竟全是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大伯息怒!”缙云崇急切地向前膝行了两步,抬头触及他极怒的目光后,又恐慌地立即闪躲开来,“大伯,您听我说。那扶光琰说与素魄勾结那是虚张声势,不过是想打乱缙云的阵脚。扶光琰此人心思歹毒,心机深沉,做事又不讲章法。他压根儿不在意什么骂名,全凭自己心情做主。您擅长的那套沟通方式根本无法在他身上起效。”www.sxynkj.ċöm
“那按你所说,我们该如何是好?”大长老问道,显然他这番和盘托出,将扶光的阴谋完全暴露,没有理由不信。
缙云崇回道:“直截了当的拒绝即可。他们兄妹二人孤身前来,腰板再硬也是在洛城的地盘上。他们虚张声势也是为了震慑缙云,实际并未有什么实力。素魄那方您也可送去密函,告诉他们扶光的狼子野心,我们或可先一步得到素魄的帮助,令扶光无功而返。”
大长老听他提出的建议格外中肯,又见他态度诚恳,确确实实是满怀歉意。脑海中闪过他幼时伴在身侧的率真烂漫的模样,态度不禁软化了一些。他抬了抬手,说:“你先起来吧。”
缙云崇站直了身子,委屈地拍了拍他膝盖上的灰尘。
大长老转身端坐在书案前,静静打量着这个犯了错的侄儿,嗓音听来并未柔软半分,一如当年他教授他的各项绝学时那般严厉。缙云崇并非天赋极高的弟子,但他有毅力有恒心,人也聪慧。弟弟作为族长,无暇顾及儿女的教育,仅剩的一点时间也都用在了岚儿身上,他对岚儿抱有极大的期望。他需要他的女儿完成他的心愿。因此在对待长子上便显得疏离了许多。他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主动要求亲自教习崇儿,以安慰他被冷落的心。刚好他也没有子嗣,便名正言顺地将自己的绝学倾囊相授。
因此,当年缙云崇犯下大错,害了玉卿,他无比痛心。他在一瞬间失去了两位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人,为此他郁郁寡欢了许久。
“缙云崇,你既然敢回来,便是做好了为自己的错误负责的准备了吧。”他忍着剜心之痛说道。
缙云崇瞬间黯然失色,“侄儿明白。死在故乡总比客死他乡来的好。当年侄儿心胸狭窄,与长姐相争,做出种种错事,实在愧对列祖列宗。这些年流落在外,心中也无不惦记家中亲人。得知父亲过世,侄儿悲痛万分。但寄人篱下,不得展露真情。”他说到此处,热泪盈眶,像个莽撞的孩子一般,攥着拳头擦去自己不争的眼泪。
“你既有这份悔意,那还不算无药可救。我会将你暂时羁押,之后如何处置,还得听岚儿的,毕竟她现在是洛城的族长,族中事宜皆由她定夺。你可明白?”他暗自吁了一口郁结多年的浊气,总算这事儿有个着落了。
“侄儿明白。”缙云崇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侄儿蛰伏扶光兄妹身边五年,掌握了不少他们不义之举的证据。有了这些,便能更好的反击他们了。
缙云崇再次仰目与大长老的目光汇合,这一次他在他眼中察觉到了一丝欣慰与柔和。他微微低下头,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大长老起身,径直走到缙云崇眼前。他冲那封密函伸出手,却一把扼住了他的脖颈,将他那点微不可察的窃笑打消得一干二净。
“好小子,骗到我的头上来了。也不想想这些计谋都是教交给你的!扶光兄妹在驿站说的那番话,是你特地安排好了,叫人听见传到我耳中的吧。哼。”大长老卯足了劲掐着缙云崇的脖子。
缙云崇满脸痛苦地盯着他,“我自认为已经掩藏了全部的杀气,竟还是骗不过大伯的眼睛。看来还是侄儿棋输一着。”
大长老趁着他无力动弹,一把夺过他藏在斗篷下的匕首,“穷图匕见?”他嗤了一声,将制造精良的利器猛掷在地,并将他周身重要的穴道全部封住,随后对外高声道,“来人呐。”
他一声令下,冲进来一个举着剑的小弟子,见到房中此情此景,大吃一惊,“大长老,这是?”
大长老冷声道:“洛城叛徒,归案了。我已将他的经脉全数封住。将他带去地牢,严加看管。”
“是。”小弟子俯首作揖,冲到大长老附近,拔剑出鞘。只听“哧”得一声,血肉被利刃贯穿,鲜血迸溅开来。
大长老猛咳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骇然地看着贯穿自己心口的长剑出自身旁的小弟子,“你!”
小弟子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容貌逐渐出现了可怕的变化,“大伯,是我呀。“缙云崇狞笑道。
而躺倒在地的“缙云崇”则展露出了另一幅他熟悉的面貌。
“互容术?”
缙云崇发出一声如冥界鬼魅般的笑声,“还有傀儡术。大伯,您不会真以为我这些年毫无长进吧。我师承大长老您,您的实力我最清楚不过。和您硬碰硬,我占不到半点便宜。”
与此同时,在外等候已久的海东青突然急切地拍打起窗户。
清冷的月色布满大长老沉痛的脸庞,“你此行有什么目的?”
缙云崇回道:“大伯,您是缙云的主心骨,没了您,其他人便是一团散沙,收拾起来就很省力了。侄儿知道您心系洛城百姓。您放心,我绝不会让洛城落入扶光之手。我会成为洛城新的主人,代替您,哦不,代替缙云岚,掌控这座城池。”
“你疯了,岚儿她……”他话未说完,缙云崇又恶狠狠地将剑身向前推进了几分,他也跟着靠近了他几分,“当年玉卿便是这般死在了我的剑下。斜上三分的确是我的用剑习惯,这一次您可以用您自己的伤口来佐证我的罪行了。但是您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听见“玉卿”二字,大长老悲痛的神色又添上了一丝苦痛。
“您选中我去继承诅咒术时,便已在我身上下了诅咒。是您教我玩弄心计,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师父。”
缙云崇猛地将剑从肉身中撤出,鲜血如井喷般飞溅出去。
大长老高大的身影轰然倒下,眼前闪过了从前的种种。沉默的少年身影随着月亮一起西沉,记忆随风而去,只留下枯叶划过地面时的沙沙声。壹趣妏敩
一只翱翔于天际的海东青被一击射杀,一道禽鸟飞影就此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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