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的裴峥陷入了梦魇。
冷风卷着白毛大雪从天而降,擦过冻得通红的脸颊和布满冷汗的额角。
年幼的裴峥在除夕之夜狂奔着,街上到处都是人,酒楼高朋满座,他却找不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医馆。
是了,年三十阖家团圆的日子,哪还有营业的医馆,都早早打烊关门回家过节去了。
裴峥一路跑着,拐过了三条街,都无功而返,所有医馆都关门歇业了,不光找不到大夫,连药都买不到,最后他停在了裴府大门前。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我要找我爹,我娘病了,她大口大口地吐血,人命关天,求求你们让我进去……”
裴峥跪在宁信侯府门前苦苦央求。
门口守卫居高临下看着他,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大过年的不要寻晦气,连累哥几个挨骂,快走快走!”
“我要见我爹……让我进去,你们让我进去吧……”裴峥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哀求着。
“小公子,不是我们不放你入府,方才我们已经派人进去通传了,大过节的,夫人不想看见你们母子,你还是请回吧。”
“我娘病重,求你了,外面找不到大夫,劳烦你们再进去通报一次吧。”
大滴大滴的泪滚落而下,稚嫩的小男孩丝毫没有别的办法,他一边哭着一边用袖子擦着泪水,可那泪水怎么也擦不完,越擦越多。
尚来不及滑落的眼泪被白毛风一激,在脸上冻住,长长的眼睫四周挂着成片的霜花。
“唉。”许是那当差守卫起了恻隐之心,他嫌恶地叹了口气,“行了,你别哭了,我再进去一次。”sxynkj.ċöm
守卫骂骂咧咧转身进府了。
裴峥却仿佛看见了希望的曙光,他果真没再哭,站起身子哈了哈冻僵的手。
朱漆高门前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很是喜庆,他盯着亮堂堂的灯笼心里默默祈祷:“侯府是高门大户,有最好的大夫也有最好的药材,娘一定会没事的。”
过了片刻,朱漆高门再次在裴峥面前打开,那个守卫走了出来。
裴峥兴冲冲迈步要进,却被那守卫大马金刀拦下:“小公子,你还是请回吧。”
裴峥一怔。
守卫冲他摆摆手,脸色很是无奈:“天寒地冻的,回去吧。”
裴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旋即冲着拦他的那只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嘶!属狼的啊!”
那守卫惨叫一声松了手,裴峥提步便往里跑。
守卫在他身后怒吼:“喂——!”
裴峥不管三七二十一跨上石阶拼命往里跑。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请到大夫,请不到大夫,娘会没命的。
年幼的裴峥觉得那扇高门是那么高,那么远,似乎怎么也跑不到跟前,等他好不容易一只脚跨入高高的门槛之时,被另一个守卫拎着后脖子拎了起来。
“对不住了小公子,小的们也是听命行事。”那当差守卫说道。
裴峥被提溜着后脖子扔下石阶滚入雪堆,厚重的门再次在他面前重重阖上。
这次任他再怎么拍门,那扇厚重的门也没有开启。
裴峥绝望了,那个夜晚,他几乎走了半座京城,也没能找到一个大夫。
夜深了,天空姹紫嫣红放着烟花,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裴峥却绝望极了。
“嗖——”
突然一枚孩童玩的小炮仗在裴峥脚下炸开,他浑然不觉。
“啊,小哥哥对不起呀,我没看到你经过。”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突然传来,裴峥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小姑娘向他蹦蹦跳跳跑过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人丫鬟嬷嬷。壹趣妏敩
小姑娘脸肉嘟嘟的,披着一件桃红色氅衣,像一团火跑到他身旁,天真烂漫地“哎呀”了一声:“你哭了呀?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方才我点炮仗的时候没看见你,不小心扔你脚下了,对不起。”
小姑娘歪着头打量着裴峥,一脸的抱歉。
被一个小姑娘看到掉眼泪,裴峥觉得有些丢人,他囫囵抹了把眼泪,抬起被雪浸湿的鞋子往前走去:“没事。”
小姑娘摸出一块雪白的帕子追上:“还说没事呢,没事你怎么会哭呢?”
“我说了没事。”语气僵硬。
小姑娘也不生气,仰着小脸看着哭得湿漉漉的小男孩:“擦擦眼泪吧,我娘说除夕日不可以哭鼻子,要笑,否则一年都不吉利。”
听到“不吉利”三个字,裴峥顿了一下。
“你就别怪我了,我真不是故意朝你扔炮仗的。”
“不是你……与你无关。”
“那你为什么哭呀?我爹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儿把脸深深埋入指间,小姑娘看到他肩膀在抖。
“我娘病重,我给她请不到大夫……”
“啊?这样啊……”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她把指间那方雪白的帕子往裴峥手中一塞,小鹿一般转身跑了。
她边跑边说道:“你等我片刻,我给你寻大夫。”
小姑娘往身后的高门跑了进去,那一团火红眨眼间消失在黑夜里。
裴峥看到她跑进去的朱漆大门上高悬着的牌匾上写着“安国公府”四个大字。
那个夜晚,当小姑娘拽着府里大夫跟着裴峥赶到那处小院之时,萧氏已经不行了,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等裴峥回来。
终究是晚了一步。
萧氏便是去世于那个阖家欢乐的除夕之夜。
萧氏很美,即使她永远闭上了眼睛,容颜依旧很美。
齐明俯身跪下,老嬷嬷一边啜泣着一边给萧氏从脚到头盖上白布,盖到脖颈之时,被裴峥拦下,裴峥怔怔地看着那张脸。
区别于一般女子柔和的五官,萧氏的五官眉眼格外立体深邃,是一种不一样的美,她躺在榻侧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裴峥一动不动,甚至眼睫都未眨一下,榻上之人再也不会唤他一声“峥儿”,往后在这世上他便是没娘的孩子。
“好孩子,你哭几声,送送你娘。”嬷嬷摸了摸他的头顶叮嘱道。
裴峥嘴角剧烈抖动着,却无论如何再也哭不出来。
那张惨白如纸却过分美丽的脸庞无限在裴峥面前放大,画面陡然一转,萧氏的脸变成了另外一张年轻的面孔。
他得到消息后,从苍西军营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可还是晚了一步。
似乎他的生命里,总是会晚一步。
无助而悲怆的情绪叹息着,像是一张看不见的牢笼紧紧把他包围,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昔日曾雪中送炭的那个小姑娘死于狱中。
隔着铁栏,他看见一贯明媚的她穿着一身艳丽的衣衫,一如初见。
可她再也不会说话,她紧闭着双眸躺于狱中冰冷的地面上,颈间是大滩刺目的血水。
“不要死,不,不要……”
……
“哎呀!”
林襄手猛地被拉住,猝不及防吓了她一大跳。
她疑惑地回头看着昏迷中急促喘息的裴家六公子,只见他胸口剧烈起伏,于梦中呓语着什么,表情很是痛苦,似梦到了什么惨痛之事。
“奇怪诶,凶悍的恶狼也会做噩梦吗?”林襄眨眨眼。
眼前的景象告诉她:还真会。
“松手,我要想办法给你解毒呀。”她甩了甩手腕没甩开。
手却被抓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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