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伴酒，天下英雄出我辈！
管家的手被顾修按住，想用力挪开，却发觉对方的手跟铁钳一般，力大无比。
他的手上都出现了青白色的指印。
于是看向张二河。
后者缓缓摇头，管家会意放下酒壶，退回了原地将手放在背后，不停地颤抖着。
他不知道顾修一个读书人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若是告诉张二河，恐怕会被误以为人老了，连一个书生的气力都扛不住。
所以他选择把这件事吞进肚子里面不说，看向顾修时的眼神略带疑惑。
这个姑爷，不简单啊。
“好酒！”
顾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把杯子倒转过来，一滴都没有剩下。
目光炯炯看向张二河。
“小顾酒量不错，我奉陪。”张二河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修主动提起酒壶帮张二河满上：“二叔也是海量，我不服不行。”
“再来！”两人又喝了几杯，张二河脸上露出醉意。
借着酒劲，他竖起大拇指，指着酒壶道：“正宗女儿红，要不是小可同意出嫁，恐怕我这辈子都喝不到，还是她最会体贴我这个当长辈的。”
顾修知道他脸上表现出醉意，实际上清醒得跟水缸一样，一点昏沉都没有。
“呵呵，我看龙象兄就像个女子，你怎么不给他埋点女儿红？这样的话，想什么时候喝都管够！”
顾修站起来，踉跄着走两步，身子直接一歪，靠在了菡萏亭的柱子上：“啊二叔你别怪我说错话啊，我醉了，所谓酒后吐真言。不是我觉得龙象兄像女子，江阳县的人都这么说。”
张二河脸色阴晴不定，眼中酝酿着愤怒，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因为张龙象的确男生女相，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当年就是因为这一点，张二河才把他的名字改成龙想，为的就是让他多些男子气概。
可惜这么多年了，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也成了张二河的死穴，但凡有人提起来，他就忍不住怒上心头。
“哈哈，小顾哪里话，酒后话嘛怎么会怪罪呢？”sxynkj.ċöm
张二河脸上露出笑容，仿佛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这女儿红够烈，喝一壶就足够了。哦对了，你还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会让我把他为小可埋下的酒挖出来吧？”
“来来，咱们边吃边说。”张二河手里抓着一个青梅丢给顾修，这动作毫无征兆，梅子直接往顾修脑袋上砸去，速度极快。这么近的距离，顾修只有挨砸的份。
“阿嚏！”
就在梅子将要砸到顾修时，他却突然打了个喷嚏，腰杆猛地往下一弯躲了过去。
梅子落空，飞入水池中，发出“扑通”的响声。
“哦好，边吃边说。”顾修仿佛毫不知情，走过去坐在石凳上，拿起一个青梅就咬。
张二河面色阴沉到了极点，像是在说你小子运气怎么那么好，这都能躲过去。
“咳咳。”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
“这青梅味道可以啊。”顾修点头赞赏道。
“这坛女儿红是......”张二河刚说了几个字。
顾修再次开口道：“入口酸涩，嚼碎后却有甘甜之意。”
“是老爷子答应，让小可......”张二河强行忍着愤怒，压低了声音道。
“看这色泽，青嫩如玉，鲜脆欲滴，饱满圆润。”顾修又一次把他的话打断。
张二河再也忍不住，怒道：“小顾，你是诚心找茬？”
顾修恍如梦中忽然惊醒，满脸无辜道：“二叔你在说什么？这梅子属实是上品，我刚才的点评你都听得到了吧？你觉得如何？是不是颇有文采？”
他连着几个问题直接把张二河问得有些发懵，口中只是道：“我......”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顾修不等他说完一句话，猛地用手拍在石桌上：“我曾在书上看到过，有文人雅士青梅伴酒，谈论天下英雄如何如何。今日正好有酒有青梅，还有着满池如火的莲花，不妨你我二人也效仿一番。”
“我且问二叔你，天下何人算英雄？”
“这......”张二河这下直接被顾修带偏了，眉头紧紧扭在一起，苦苦思索着。
旁边的管家却还清醒，正要过去提醒张二河今日的目的，却突然感觉身子一寒。
他才看见顾修那带有寒芒的眼神朝自己看来，眼中有威胁，有警告。
于是只能往后退两步，把头低下，这下他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天下读书人敬仰的儒圣先生，读书五十年，一日入圣，当是英雄。”
张二河自信地开口道。
他自己就是读书人，未能免俗，同样敬重儒圣。
读书人的人生目标，就是成为儒圣！
“儒圣？哈哈哈哈！”
顾修忽地仰天大笑道：“五十年成圣，之后固守岳城不出，未有功绩，不救黎民！就连开办学堂的事都没有做过，何来英雄之说？”
“放肆，不许你说儒圣先生的坏话！”张二河不满道。
“难道我有半句话说错？”顾修反问一句。
“儒圣先生他、他......”
张二河想列举出儒圣做过的利于天下百姓的事情，却发觉......好像还真的没有！
儒圣最出风头的，只有一次，那边是成圣之日。
之后就像是透明一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终日读书。
“唉——”张二河叹了口气，举起酒杯自顾自喝起来，眼珠子朝右上角望去，在想着别的能喊出名号的人。
砰！
突然他把杯子用力放在石桌上，朗声道：“东方雷州，雷无极！当年伽蓝王朝入侵，他以一己之力吓退三万兵马，这定是英雄！”
说完看向顾修，想征得同意，但是顾修直接粉碎了他的希冀。
顾修平静道：“雷无极做事没有分寸，荒淫无道，多少女子被他糟践了？而且残忍嗜杀，当初伽蓝兵马被吓退，是因为他杀的是我大炎王朝百姓，血流成河的惨相才让伽蓝退去。这种人说是人渣都不为过，遑论英雄。”
张二河扶额。
想了许久又试探性地道：“绛音门苏洛璃，立于昆山，操琴七日不眠不休，荡平十万枯骨怨念使之轮回转世，这总算英雄了吧？”
顾修摇头叹气道：“二叔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鬼神之说是骗小孩子的把戏，这你也信的话，这些年的书就白读了。”www.sxynkj.ċöm
“苏洛璃只不过是开头弹了几首曲子，后面都是换人替上的。而且到底有没有把死人的怨念消去，这谁知道呢？又不能把死人抓回来问。”
“所以啊，她根本算不得英雄。”
“来，走一个。”顾修举起杯子跟张二河碰上。
张二河缓缓举起酒杯，思索着顾修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些事情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他总算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顾修说的事情，他一样也没听过。
“这你都不知道啊，唉——”
顾修放下就酒杯，满脸看不起张二河的模样。
“街坊流传的话本都是这么写的。”
“噗！”
张二河刚喝了一口酒，瞬间喷出来，落在石桌上，盘中的梅子上都沾着酒。
顾修反应很快，往侧边让开才没有被殃及。
“咳咳咳咳咳咳......”
张二河喉咙被呛到，咳嗽不停，脸胀得通红。
顾修满脸无辜道：“总不可能空穴来风吧，多多少少都有点依据。为什么别人没有，就他们有？这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他摊了摊手，转身离开菡萏亭，才走上桥。
“哦对了，我告诉你什么是英雄。”
顾修突然回头，大声道：“天下英雄出我辈，有鬼神来斩鬼神！哈哈哈哈......”
他的身影伴随着笑声逐渐消失不见。
“狂妄！一个破秀才入赘我张家，就是祖上积德了，竟然还敢这么狂妄！”
张二河总算恢复过来，听到顾修的话后，冷笑道。
随后他突然醒悟过来，想起正事，猛地拍了下大腿，看向管家怒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啊？提醒什么？”管家装作不知，等反应过来便讪讪地笑着道：“老爷，我也被绕进去了。”
啪！
张二河用力拍在桌子上：“哼，此人很会绕圈子，以后务必小心。还有，让你派人去找媒婆，进展如何？”
管家连忙道：“已经发找到了，那个媒婆姓刘，在江阳县也算小有名气，据说经她手的没有不成的，只是......”
“说。”张二河站起身走到栏杆边。
“她要十两。”管家道。
“才十两，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张二河道。
管家面露为难之色，但还是咬着牙说道：“十两黄金！”
“呵呵，胃口不小。”张二河把酒倒进池中：“给她便是，但这件事必须办成。张可可一日不嫁出去，我心里便一日不得安宁，就算现在她已经式微，但张家支持她的人还有不少，这些都是变数。”
“另外，让她嫁到雷家，对我们而言好处也有不少，起码不会再担心其他想顶替我张家位置的小家族。”
“是。”管家连忙道。
“报！”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到桥上，看到张二河跟管家在说话，识趣地没有走过去。
“刘三，有事过来说。”管家吩咐道。
刘三点点头小跑着进了菡萏亭。
管家跟张二河介绍道：“此人发跟刘媒婆是远房亲戚，就是他跟刘媒婆联系的。”
说完看向刘三，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刘三道：“刘媒婆那边传话来，说雷家同意大小姐嫁过去，只是......”
他犹豫的看着管家，再悄悄打量张二河，《论下人的自我修养》中提到过，要学会察言观色，不该说的话要停顿一下，看别人的反应。
管家的自我修养也学得不错，同样是看向张二河。
“说。”张二河很是无语，有话说就完了，没事卖什么关子？不就拍挨责备么？浪费时间！
“刘媒婆说，雷家同意大小姐嫁给......嫁给雷风少爷。”
刘三咬着牙说完名字。
管家大怒：“雷家这是什么意思？我张家堂堂一个大小姐，只能嫁给傻子？雷风那是江阳县出了名的傻子！”
刘三脸色惨白，只能埋下头，身子不停颤抖。
他真是后悔说出这话。
早知道不说了，这下完蛋，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都是刘媒婆那死婆娘害的，要是再厉害点不就行了？只能说成一个傻子！
刘三正这么想着，却听到张二河出乎意料地心平气和说道：“那边都同意了，我们这边自然不好拖着，趁早办事吧。”
管家道：“二爷，这怎么能行？”
“难道......是因为大小姐招过赘婿，现在已经不是处子之身，所以也不算亏？”管家自问自答地说道：“这样倒也是可以。”
这些话，管家是故意说给刘三听的。
他和张二河都清楚，张可可改嫁给雷风这件事必然会遭到无数人的议论，先在刘三面前说这话，就是想让他把这事传出去。
一方是不洁之身，另一方是傻子，谁都不亏。
没有人会戳张家的脊梁骨，说张家为了攀附雷家，让自家大小姐嫁给雷家的傻子少爷。
别人的眼里，只有“门当户对”四个字。
刘三听到管家这么说，眼珠子转了又转。
“好了你退下吧。”管家挥挥手，刘三识趣地离开了。
等他走远后，管家凑过去，先看了周围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问道：“二爷，姑爷那边怎么办？”
张二河狠狠甩了一下袖子冷笑道：“这次想让他知难而退，自己去跟小可取消婚姻，没想到他非要绕圈子。”
“本来就不该回来啊，在外面浪迹天涯不好么？既然如此，那就消失吧。”他轻轻挥挥手：“只有他死了，小可才可以名正言顺出嫁。”
“是，我这就去安排。”管家抱拳缓缓退出菡萏亭。
张二河坐回石凳上，从怀里拿出一本书，轻轻翻动。
“同是读书人，小顾啊你死在我手里，不磕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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