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因为某些原因,本卷剩下内容就都放一起了,五万字的大章呢(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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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操场边缘,距离车厘子几步远。我弹奏着七弦琴,注视着正在奔跑嬉闹的孩子们,享受着十月中旬正午的温暖阳光。
“慢一点儿啊,纠纠!”车厘子一边在野餐桌上批改作业一边叫道,“还记得上个月你扭伤了蹄子吗?你答应过你爸爸妈妈爬攀登架的时候要小心的!”
一个含混的声音答应了车厘子的警告,操场上的咯咯笑声更响亮了。
车厘子笑了笑,在一张纸上用红笔潦草地写了几个记号,然后抬头看着我。“心弦小姐,今天早上你能来,我真是太感激了。我本来以为你会简单地回顾一下音乐史,可是今天你简直是让整个教室都入了迷。你真该经常去从事一下教育事业!”
“嗯,是啊……”我在讲台中间喃喃着,“我猜应该是……我为今天的课程做了些准备和练习吧。”我朝她眨眨眼睛,“对蓝音教授专门派来的小马,你的期望不会太低吧?”
“哈蛤!当然啦!”车厘子笑眯眯地抱起了前蹄。“艾奎斯陲亚教育系统总是能接受更多能和孩子们更加亲近的小马。”她在批改另一张纸的时候害羞地笑了起来,“大家总是告诉我说,我内心深处一直都是个小孩子。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我的特别天赋了,让我能够和那些有能力去发现生命和学习的小马们建立联系。我发现,幸福就像是知识一样拥有感染力。”
“嘿……是啊。我想我能理解。”我又拨了几根弦,抬头盯着她。“这倒是提醒我了,关于这里的孩子们……”
“是?”
“有件事,我一直都想问你-”说到这里,我眨了眨眼睛,看到有个矮胖的身影正朝我们摇摇晃晃地走来,声音顿时消失了。“哦,你好啊,剪剪。我能帮你什么吗?”
“呃……你好,心弦小姐……女士。”
我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微笑着。“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哦,他当然知道了!”车厘子说着朝他挤挤眼睛,“他多少还是懂些礼貌的。咳咳,对不对,剪剪?”
“呃……是,是的,女士。”
我朝操场瞥了一眼,蜗蜗正在操场另一边,在和飞板璐、轰隆、还有鸿羽玩跳房子的游戏。我忽然明白了,至少在过去的两个钟头之内,剪剪的注意力一定从未离开过我,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我这一趟的“任务”已经算是圆满成功了。
“你有什么心事吗,小伙子?”我问道,用上了那种“自命不凡式坎特拉皇城腔”,那是我在教室里讲了一天课的语气。
“您之前表演小马朋克的方式真是帅呆了!”剪剪开心地蹦着,“我都从没想过能在学校里听到!更别提小马镇了!”
“嗯,是啊,好吧……”车厘子俏皮地眨眨眼睛,“可别习惯了哦,剪剪。你可以在家里听,不过从现在起,最多只能听些古典乐或者一般的磁带了。我觉得小马镇教育委员会主席恐怕不会喜欢狮鹫重金属乐泛滥成灾的。”
“我……”剪剪咬着嘴唇,用蹄子在草地上刨着。“我想我在家里永远也听不到这些……”
我仔细地盯着他,他眼睛周围的瘀伤几乎已经消失了。但这一次,我不由得注意到他脑袋上有个很大的肿包,就在橙色的鬃毛左边。我勉强压制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开口问道:“你家里……不喜欢音乐吗,剪剪?”
“嗯……我不知道。”
“哦?”
“不……”他摇了摇头,两眼茫然地盯着学校操场边的树林。
我轻轻地歪着头,“你一路专门跑到这里,不会就为了说一句‘不’吧?”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剪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呢?”
“嗯……”他轻轻地蠕动着,慢慢抬起了头,“是、是的,当然……”
我的耳朵抽搐了一下。“是什么呢,小伙子?”
他眨了眨眼,然后笑了。“心弦小姐,你演奏的音乐真好听。”
我的精神顿时一落千丈,同时却又欣喜若狂。轻轻叹了口气,我笑着点了点头。“我也算是自己的死忠粉了。只要有时间,我就会继续演奏。想不想听一听啊?”
“嗯。当然。”
“不过,这不是小马朋克……”
“嘿嘿嘿,”他轻声笑着,坐在他胖胖的臀部上。“我不介意!我都想听听。”
“那好吧,开始了……”我全力以赴投入了演奏,让愉快而甜蜜的旋律仿佛催眠般飘扬在空中,完全没有任何急剧的节奏变化。这首曲子有一种忧郁的音调,但是弹奏乐器的激情却让整首曲子显得非常恢弘。当我完成之时,连车厘子都惊叹不已。我听到她在我旁边的桌子上轻轻地鼓着蹄子。
“精彩!太精彩了!”她咯咯笑着,“真是天籁之音啊,我能问问这首曲子的名字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娓娓道来,“‘半月影的回响曲’,这是一首贴近我心灵的曲子。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当我感觉失落的时候,或者是当我的生命之旅处于迷惘的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知道,我都可以通过弹奏这首曲子来让我整只马都感觉好起来。”
“它……它给我感觉……”剪剪低声喃喃着,眼睛眨了眨,好像他面前的两个长辈刚刚才出现似的。“……好放松啊。”
我平静地看着他,蹄子轻轻地握着七弦琴。“你觉得你的生活需要更多的放松吗,剪剪?”
剪剪的鼻翼张开了。他皱了皱眉头,直直地站起了身,低声喃喃,“不,我只是……”他颤抖着,转身离去。“我猜我只是觉得挺无聊……”
“当我无聊的时候,它也能帮助我,”我说,看着剪剪呆在了原地,我又继续道,“或者是我伤心、疲惫、无聊、困倦的时候。用什么词汇来描述它,那并不重要。我只是知道,音乐让我感觉更好。这是我们每一只小马的一部分,就像我今天早些时候所说的那样。如果说小马们有什么不朽的真理的话,剪剪,那就是我们都应该得到幸福。除此之外,我们不该去听其他小马对我们说的那些有的没有的,不管他们在我们的生活中看起来有多重要也罢。”
慢慢地,他转过身来。他抬头看着我,表情变得非常脆弱。“你……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点点头。“这不是想,而是明白。”
他似乎准备说点什么,但在最后一刻,却又紧紧闭上了嘴。他坐立不安,在留下还是离开的选择之间左右为难。几秒钟过去了,我们都听到了车厘子开心的声音。
“你今天是个非常非常懂礼貌的好孩子,剪剪。”她表扬道,“没有去欺负轰隆或者其他小马,一次都没有!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呃……”他紧张地笑了笑,又短又粗的小尾巴甩来甩去。“好的。”
“继续努力坚持下去,我相信你爸爸妈妈也会为你骄傲的。”
他的微笑减弱了,但他还是冷静地向我们点了点头。“是,是的,当然了。谢谢你的音乐,心弦小姐。”
“别客气。”
剪剪快步跑开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寒意,一想到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触及他脆弱的一面,我就不寒而栗。
“我对你的评价可不是在拍马屁,你懂的。”车厘子说道。
“哦,你得了吧!”我笑了笑。
“自从他搬来这里之后,一直都忙得很。”她继续说下去,“他的心中充满了兴奋、向往、以及好奇心,但同时也非常喜欢调皮捣蛋和恶作剧。那孩子想要乖巧的时候真的是非常乖巧,但更多的时候,他有点虐待狂倾向。我时常不得不管住他和他朋友蜗蜗,不然他们很可能会伤害到周围其他孩子们的感情,甚至更糟糕。”
“看来一筐苹果里面总有几个长了虫子的。”我喃喃自语。
“毫无疑问,这可有点儿难。”车厘子点点头,“但我不会让这些孩子们变坏的,只要我还在看着他们就不会。我只希望剪剪别老这么针对轰隆,蜗蜗根本不明事理,他只觉得这是个好玩的游戏。”
“你觉得剪剪也把这当做是个游戏吗?”我注视着她,“就好像……某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让他能暂时忘掉那些不肯去想的事?”
“这话怎么讲啊?”
“嗯……”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朝那只矮胖小独角兽离开的方向望去。“不可能只有我留意到他……身上那些很显眼的伤痕了吧。”
车厘子点点头。“他和蜗蜗玩闹的方式相当粗野而且混乱,心弦小姐。”
“哦,毫无疑问。”我看着她。“男孩子就是男孩子样。但是,如果不只是这样呢?”
车厘子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她的笑容消失了。“你是说,他偶尔带着淤青来上课,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难道你不会这么想吗?”我问道,“我虽然不像你那样经常和孩子们在一起,但是,这个小家伙非常粗暴,时常欺负其他同学。而当他试着表达对音乐最真挚的微妙情感的时候,却会表现得这么害羞。”我靠近了她,轻声问道,“如果他家里的环境并不那么平静的话呢?说不定,他和其他学生们无法好好相处的原因,是因为他无法和自己的父母建立正常关系?”
“如果说我没有这么考虑过的话,那就是在撒谎了。”车厘子用同样的轻声回答,“但是,年龄两倍于我,而且事业有成的老师,按照这种假设而贸然行事,结果被剥夺了工作,但最后却被查明那假设根本是错的。”
“哦,好吧。嗯……”我红着脸,有点难堪地扭着身体,“唉……这真是个艰难的决定啊。”
“我发自内心地关怀着我所有的学生。”车厘子说道,“一次性照顾这么多的孩子,的确是非常麻烦,也很容易造成从表面上过度判读信息的问题。”她说道,然后又紧张地咽着唾沫,“或者……也可能会是判读不足……”
“你知道剪剪父母的事吗?”
“我见过他父亲几次。”
“哦,是吗?”我注视着她,耳朵在抽搐。“他是一只什么样的小马?”
“他的名字叫做规板先生。”车厘子告诉我,“他在整个小马镇的建筑行业工作,如果你问我,他可是一位模范市民。”
“这位模范市民是否也拥有模范品格呢?”
车厘子沉默了,咬着她的嘴角。我耐心地盯着她。
最后她叹了口气,朝我疲惫地笑了笑,“我之所以从事教育行业而不是心理医生,这是有原因的。除了我的微笑花朵可爱标记之外,那跟墨迹测试完全是反着来的。哈哈……”
“我觉得你观察的眼光相当准确。你对他的看法如何呢?”
“他一辈子都在从事重体力而且粗陋的工作。”她评价道,“最终,他给我的印象,是一只简单粗暴的雄驹,比起从事其他职业,他更擅长操作机器。”
“他是怎么处理自己这个经常在学校惹是生非的儿子呢?”我问道,心里回想起了前一天车厘子和这位雄驹的小小“会面”,“你肯定和他谈过这些事情了吧?”
“他……就像大多数面对这类情况的父亲一样,很平和而冷静地处理问题。”车厘子说道。
“那剪剪的妈妈呢?”我问。“她从来没有在任何家长会上出现过吗?”
车厘子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有。自从剪剪一家搬到这个镇上以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她。”
“你就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哈哈哈……让我感兴趣的是,心弦小姐,”车厘子说道,“你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抱着这么大的兴趣呢?是不是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因为,只要是有机会能跟剪剪的父母取得更好的接触,那我都会很乐意的。”
“实际上……”我把七弦琴放进了鞍包里,扭过头来直视着她。我一直期待着这个时刻的来临,实际上,这一整天的真正计划都取决于接下来的几秒钟了。“既然你问起了这个问题,还真有意思呢。当蓝音教授把我派到这里来给孩子们辅导的时候,我决定和我一个朋友的远房亲戚住在一起。她在小马镇中心附近拥有一套公寓。”
“哦,我对那个地方很熟悉。”
“嗯,自从我来到这里以后,我一直睡不好觉。”
“哦?”
“是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敢发誓,我听到了一些动静,就好像……”我的眼睛转着,回忆着前一天剪剪家里传来的那些声音。“就好像透过墙壁的沉闷尖叫声。我以前也住过公寓的,车厘子小姐。所以我一听到关于家暴什么的迹象,那我立刻就能认得出来。而今天早上,我从公寓里出来的时候,看到有个男孩子从我住的地方的隔壁跑出来。”说到这里,我只是看着她。
车厘子慢慢地点了点头。“难怪你一直在努力接触剪剪。这肯定让你一整天都心情沉重。”
“我相信他家里一点也不平静,”我说。这一次,可是公主作证的大实话。“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说句公道话,心弦小姐,我也不确定我们能做些什么。”
我的心沉了下去。“你真的这么感觉?”
“与其说是感觉,不如说是思考……”她合上了笔记本,里面夹满了批了一半的作业。“我们必须牢记,任何可怕的推测都是没有根据的,除非能提供一点点像样的证据。”
我重重地哆嗦了一下,“是,我是最不想危害到你在学校工作的独角兽了……”
“哦,那是当然啦,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呢。不过嘛……”她顽皮地笑了笑,“要是我看着学生的私有财产被浪费掉而坐视不理的话,那我该是个多糟糕的老师啊!”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呃……什么?”
“哎呀……”车厘子装模作样地惊叫着,“剪剪的伞!可怜的小家伙忘记带回家啦!要是能把它给亲自送到他家里的话呀,那这伞就不会被蛾子给啃烂啦!多好的一件事呀!”
“可是他今天早上根本就没带伞啊?天上连块云彩都没有!这-”正说着,我顿住了,恍然大悟地眨着眼睛,“等等……”我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盯着她,“你和我想的一样吗?”
带着一脸无辜的微笑,车厘子问着我,“告诉我,心弦小姐,你今天下午急着回坎特拉皇城吗?”
我看着她,然后咧嘴笑了。“我哪儿也不急着去,永远都不急。”
***
车厘子按响了规板家的门铃。一阵狗叫声在两栋公寓之间响起,鸟儿们在火红的阳光下叽叽喳喳地鸣叫着,拍打着翅膀。
“我以前也这么做过两三次,”车厘子小声说道,调整了一下自己鞍包里的伞的位置。“你知道吗,我以前在吠城教过书。”
“吠城有很多类似问题的家庭吗?”我也小声地问她。
她只是看着我。
“哦,哈哈……对啊。‘兄弟相争之城’。”我轻声一笑,“我可真蠢。”
“嘘。应门的来了。”
我点点头,让车厘子站在门口正中位置。
门的另一边传来了一阵噪音,很快,门就开了。门后是一只高大苍白的独角兽,一头棕色的鬃毛,甚至还有棕色的胡茬。我的心跳都停了一拍。他一脸冷漠而无趣地眯着眼睛盯着我们俩看。
“哦,你好呀,规板先生!”车厘子的声音非常……欢快。“十分抱歉打扰你了,但我想你儿子剪剪今天把雨伞给忘在学校了!”
“嗯……是吗?”规板嘟囔着,那双冷漠的眼睛朝我瞟了过来。“这位是谁?”
我在心里寻找着回答,只觉得有种哆嗦的冲动……那并非出于寒冷。
谢天谢地,车厘子替我开了口。“哦,这是心弦小姐。她今天从坎特拉皇城专门过来,给孩子们上了关于音乐史的课。剪剪对这些知识似乎非常开心,他甚至还提了一些很不错的问题,让全班同学都很高兴能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呢。哈哈哈……哦,我跑题了。雨伞。”她从鞍包里把伞抽出来举到了雄驹面前,“让它在教室里落灰可不好啊,对吧?”
“嗯……”他用魔法把伞从她蹄子里抢了过去,飘到了自己眼前,“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玩意儿。”他的声音非常单调,毫无起伏,仿佛金属在互相碰撞。“你确定这不是你其他学生的吗?”
“哦。哦亲爱的……我敢发誓,他今天早上把它带到学校来的。”车厘子尴尬地笑了笑,“最近我一直都忙着批改作业,没准儿是搞错了也不一定,哈哈哈哈……”
“嗯,不知不怪。”他低声说道。
“说的是呢!您家正好就在我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觉得还是把它带给您吧。”
“好吧,十分感谢你的好意,车厘子小姐。”他把伞推了回去,“但这恐怕不是我们家的-”
“天哪,你的家真可爱!”车厘子说道,“大家没跟您提过这个吗?”
规板皱着眉头扫视着他那破烂院子周围那些更漂亮的花园。“真的?”
“哦,这地方在这小镇里可算是非常安宁的了。我简直都希望能住在这里,而不是小马镇边缘了。我相信您和您妻子和孩子肯定有些了不起的故事能讲呢。”她说着,更加亲切,更加富有魅力地向他微笑着。“说起来呀,我还从来没有机会跟你们夫妻俩能单独坐下来好好聊聊呢。”
“怎么?”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锐利得像刀尖。“剪剪又惹祸了?”
我咬着嘴唇,看着车厘子。
她已经微笑着说了出来。“实际上啊,他最近表现非常良好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乐意跟您谈谈这回事!”
他先是盯着车厘子,然后又盯着我,接着又盯着车厘子。“哼……”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当然,为什么不呢?”那声音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恼火,哼哼声就像是他正在穿过一团烟雾。转过身来,规板走进了公寓里,直到我们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中庭传来:“深秋!剪剪!风歌!我们有来客了!”
车厘子快步走了进去,稍微犹豫了一下,我紧跟了上去,用魔法把门在身后关上,沉浸在这个家的气味儿之中。空气中泛着一股很不愉快的酸味儿,也不知道因为这是公寓房,还是我自己的想象力觉得这屋子里面闻起来很恶心。当我走进陌生小马的家里时,总是觉得有种和自己脱节的感觉。
当我们走进客厅时,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墙上挂满了明快多彩的小马照片。厨房里面的冰箱上贴满了儿童风格的快乐素描画。碗柜里满是华丽的古董盘子和银质餐具。要是我眨眨眼睛,乍一眼看上去,这地方就跟我阿姨和奶奶的家里没什么差别。这个家相当的……普通,而且平静祥和。不然剪剪的家该是什么样呢?我是不是真的疑心病太重了?
片刻间,我有点替车厘子感到害怕,但她坐怀不乱,泰然自若。她笑眯眯地坐在一只雌驹对面的沙发上,那雌驹……感觉就好像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她皮毛明黄,鬃毛深红,前蹄还端着一本合上的书。从她的坐姿来看,我推测她可能一直都坐在那里好久了。她微笑着和车厘子说了几句,然后又礼貌地向我点头致意。那微笑脆弱得像瓷器一样,眼神也有些空洞。我只觉得自己又紧张起来了,但我什么也没说。
房间里还有一只小马,是个小姑娘,这只小独角兽可能比剪剪还小了三四岁。粗看之下,我实在想不到他们居然会是兄妹。当我们走进客厅的时候,她几乎没有注意到车厘子和我,因为她正忙着用蜡笔在白纸上涂涂画画。我看到了温柔而多彩的画面,有房子,有城堡,有龙,还有很多幻想世界才能见到的景象。
“剪剪?!”规板又一次喊了起来,这次声音更大了。“喊你呢,儿子?!”
“哦,您也不用专门把他喊过来。”车厘子说道,“我已经告诉他,他最近让我觉得很骄傲了。自从开学以来,他的成绩一直在稳步上升。你知道他在我们班的艾奎斯陲亚古生物考试中得了第二名吗?他对巨大海怪和海蛇什么的特别着迷。我有时候都怀疑他的可爱标记是不是暗示着他有生物解剖学的天赋呢!哈哈哈……”
坐在沙发旁边的雌驹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哦,听到这个消息真高兴,”她说。“有时候我觉得剪剪都忘记了他已经赢得了他的可爱标记。”
“有时候,我觉得他只是忘了这回事而已。”规板跟了一句。
“嗯……”那只雌驹深吸了一口气,摆弄着她的书本,目光落在沙发的扶手上。“虽然需要点儿劝诱,但我可以保证的是,他对自己的学习越来越上心了。我想最近我的残疾让他很不好受……”
“哦,我记得听说过这个!”车厘子满脸关切地说道,她俯下身,轻轻把蹄子搭在那只雌驹的前蹄上。“您的角怎么样了,深秋太太?”
“这些日子已经不那么疼了,车厘子小姐。”剪剪的妈妈平静地笑着,“多亏了治疗,我的癫痫症状发作得越来越少了。医生说我已经取得了很大的好转。”
“这可不是体验,亲爱的。”规板从厨房里说。我用余光瞥到了那里有几个大箱子堆在一起。等我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只看到那只灰鬃的雄驹站在柜台后面,不动声色地盯着我们,那些箱子都无影无踪了。“车厘子小姐是专门来谈论我们儿子的学习情况的。”
“嗯……当然了。”深秋咽了口唾沫,用疲倦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如果他给你们添了麻烦,那我很抱歉……”
“哦,没有这回事!”车厘子开心地说道,“实际上,我觉得我该专门提一提他最近的表现有多好!他在突击测验中得分很高,而且也非常讲文明懂礼貌!哎呀,就在前几天,史密斯奶奶专门来给她孙女小苹花送午餐,走出校舍的时候,那位老奶奶不小心绊倒了。剪剪可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跑过去把她扶起来的孩子呢!我觉得这是我这个礼拜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善举了!”
“哦……”深秋温柔地笑了笑。“这听起来确实很甜蜜。”
“呵……”规板朝房间正中走来,“您就别编了。”
“才没有呢!”车厘子摇了摇头。“剪剪可比和他同龄的其他孩子要成熟多了,只是到了最近才表现出来。你们还想再多听听吗?”
规板只是吁了口气。他的妻子,深秋,则向前倾了倾身体,说道:“我很乐意。”
当车厘子继续聊的时候,我就站在她身边,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很紧张。我的目光顺着楼梯往上瞟去,看到一个小小的,胖乎乎的身影正从一扇薄薄的卧室门后向下窥视。我的视线刚一上到二楼,男孩子的脸就没影了。好奇之下,我低头朝那只小雌驹——应该是叫风歌的孩子望去。谈话的时间越长,她就在自己画画的那张纸上缩得越紧。我看到她的肩膀都蜷缩成一团了,不由得留意到全过程中,规板离她有多近。
深吸了一口气,我尽量放松下来。我没有资格胡乱下结论。毕竟,车厘子这一口气儿所能做的事比我这胡思乱想一整天还要多的多。我听着她熟练地描述着剪剪最近的那些行为,她的描述既准确无误,又非常夸张。她还花了些时间来引出他父母的一两句话,我看得出来,她稳稳地把控了全局,巧妙地把这场“聊天”变成了非官方性质的采访。
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家里的情况越来越模糊。最终,谈话转移到了规板的工作,家庭主妇深秋太太的爱好,风歌在隔壁的朋友,以及其他日常谈话主题上。无可否认,我开始感到更自在了。然而,每当我抬头向二楼望去的时候,都看不到剪剪的影子。我的内心依然有些放松不下来,心脏在以紧张而稳定的速度跳动着。
***
“好吧,”当规板家的门在我们身后关上的时候,车厘子说道。太阳已经半落山了,我们两个快步走出院子,朝着附近街道走去。“你不觉得情况进展很顺利吗?”
“我不知道剪剪的妈妈有这么多健康问题,”我冷冷地说。当我们漫步而行的时候,我只顾盯着自己的蹄子。
“在我又见到她之前,我都快把这回事给忘光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剪剪一家之所以来到小马镇就是因为红心护士和她在当地医院的几位同事在魔力脉流治疗方面有独特的造诣。”她扭头向我微笑,“我想你们家族应该没有什么独角兽遭受过严重的灵脉失联吧?这对神经系统来说可是相当麻烦的病。”
“我……听说过这个病。”我喃喃道,“相当的痛苦,而且需要花好些年才能康复。”
“眼看着自己的妈妈受苦却无能为力,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比这更难过的了。”车厘子停住了脚步,抬起一只蹄子搭在我肩上。“心弦小姐,我非常感谢你主动告诉我你对剪剪的担忧,但我觉得,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况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对于妈妈的健康状况越来越痛苦,因为无法表达,年幼的男孩子通过毫无意义的发泄来释放自己的挫折感,这是很常见的行为。但是,一切都并没有为时已晚。”她直起了身体,露出了微笑。“事实证明,深秋太太的情况正在好转。现在,多亏了我们这次小小的‘聚会’,我也知道下次剪剪再对他的同学表现得很刻薄的时候该怎么跟他说了。”
“对,我想是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在我们跟他父母谈话的全过程中,他居然始终都没有露面,一次都没有,这难道不奇怪吗?”
“嘻嘻嘻,害羞这种情绪往往表现在最难以相信的地方,心弦小姐。别让剪剪粗鲁的外表把你给骗了,他内心深处其实是个非常腼腆的可爱孩子,我觉得让他敞开心扉依然很有希望。”
“是啊……”我点点头,温柔地微笑着。“我想你是对的。”
“好了,我得赶紧回家去批改作业了,”车厘子说道,“心弦小姐,今天真是非常感谢你做出的贡献,这远超出了我对蓝音教授的期望。”她笑得很甜,眼睛闪闪发亮,“哦,你有没有可能在今年年底之前再来一趟学校呢?说不定你愿意陪我一块儿参加即将到来的坎特拉皇家花园实地考察旅行!”
“哦哈哈哈……”我笑得很紧张,避开了她的注视。“嗯……”我咽着唾沫,朝她淡淡一笑,“我肯定会考虑的,不过有件事很确定。今天发生的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么,或许不是只有我的学生们学到了些东西呢。”她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摆弄了一下装在鞍包里的雨伞。“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是啊。当然了。”我转身快步离开了。“您也是。”
“呃……心弦小姐?”
我转过身看着她。“什么事?”
她稍稍有点脸红,困惑地眨着眼睛。“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您不是说……您就住在朋友亲戚家,在规板家隔壁吗?”
“哦。嗯……”我尴尬地笑了笑。“我……我只是想再多散散步。小马镇可真是个适合散步的好地方啊!”
“嘻嘻嘻……太对了,不是吗?”她挥挥蹄子,快步离开了。“拜啦!”
“是的。呃……再见。”我有气无力地挥着蹄子回应。趁着她背对着我的机会,我站在那里,看着她开朗的身影渐渐远去,融入深红色的暮色中。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恼火地盯着规板家那乱七八糟的草坪。
这能怪谁?都是我自己那糟糕的分析能力。都是这个薄荷绿笨蛋,都是这个捡破烂的,都是她脑子里塞的那些该扔垃圾箱的破歌,搞出这么尴尬的场面来。过去的一年里我到底变了多少?以至于我注定要永远看到那些字里行间里原本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我又不是学校老师,也不是心理医生。车厘子可比我有资格多了。我连亲眼看都没看过,就胡乱对剪剪下了这么多的猜测?我凭什么啊?
男孩子就是男孩子样,被诅咒的小马……就是被诅咒的小马样。
郁闷地耸了耸肩,我转身朝着远在小镇北部的小屋走去。这时候我却听到了一个声音,这声音比我前一天听到的那种压抑的尖叫声更加明显。要是我不知道的话,都要发誓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我差点儿就忽略了它,我差点儿就继续迈步了。可我内心深处,因为她无名之谱的触摸而颤抖的那部分,逼着我硬生生刹住了蹄子。我转过身来,盯着那房子的正门。又是一个声音,比刚才还要响亮,这次我发誓,我真的看到了房子的前窗在摇晃。
扭头顺着街道望去,车厘子只是一个遥远的小点。扭头望向小路的另一端,所有的小马都在忙着他们自己的日常,回家,交谈,谁也没有在看我。
憋着一口气,我快步回到了那房子前面。悄悄穿过大门,溜向了公寓,直到我的耳朵几乎贴到了房子墙壁上。我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听着。除了胸膛里加速的心跳声,我还听到了房子里的声音。在完美的清晰之中,最响亮的就是规板的咆哮声。
“我不得不替你撒谎,小子!想想你给我惹了多少麻烦——我跟你说话的时候看着我!”
“可、可我不明白!我到底干什么了-”
“你在城里到处偷其他小马的东西!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动你那肮脏的小蹄子了。”
“什么?!爸爸,我没有-”
“别顶嘴!她告诉我你今天把伞落在学校了!我们从来没给你买过伞!那你那伞是哪儿来的,嗯?!”
“雨伞?呸!谁在乎雨伞-”
一声雷鸣般的巨响打断了剪剪的声音,我只觉得那声音让我的骨头都在发颤。在回音中,响起了一只成年雌驹的惊叫声。
“我才不能容忍自己家里有个小贼!”规板的轰然咆哮声又回来了,“搬到这个遭殃的破镇子,我们损失都已经够多的了!”
“规板!亲爱的,看在塞拉斯蒂娅份上,你就看不出来他真的不知道那雨伞的事吗-”
“还有你!刚才那算怎么回事?!你这臭毛病……这家丑怎么都传到大街上去了?!车厘子小姐更不该知道!接下来他们就该以为我们在街上要饭了!”
“我只是客客气气地说说话!没有必要拿我们的儿子出气!”
“要不是因为他这个小流氓蹄子不干净,她老师就不会伸着鼻子四处乱嗅了!而且她当然也不用替他偷的那些破东烂西收拾烂摊子!”
“我……我没有……呜呜呜……偷……偷别的小马的伞……”
“闭嘴!滚回你房间去!你小子竟敢跟我抬杠?我他喵的受够你了!”
“我都说了……我……我没有……啊!”
“你耳朵聋了,小子?!滚回你房间里做你的作业去!嗷!我向露娜发誓!我都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拼了老命还不够?!你是不是想回马哈顿?行!今晚我就可以打包好东西,带上全家都回去!你这个自私的小魂淡,你觉得你妈能在我们老家那边活多久?!”
“不……呜呜……我……我不想……呜呜呜……不想那样……”
“啊?!”
“嗯……不、不,先生。”
“还不滚!赶紧的!我他喵的就想清静一晚上,都被你给毁了!又被你给毁了!”
全过程,都有一个声音在呜咽,越来越高,越来越响,直到规板再次咆哮起来。
“别特么哭丧了,风歌!闭嘴回去画你的破画!你简直跟你那没用的哥哥一样糟糕!艹!而且比他还笨得多!”
“规板-”
“我他喵的不想听你放屁,深秋!都是因为给你那天杀的破毛病付医疗费,老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通通都花光了!你只管闭嘴,闭嘴!”
房子里一片寂静,只剩下了剪剪一瘸一拐地走上楼梯进入他孤独的房间的脚步声。那时候,我简直都站不直,因为我哆嗦得太厉害了。我喘着气,转过身,望着街道的尽头,然后撒开蹄子飞奔着追赶车厘子去了。
不到两分钟,我就赶上了她。“车厘子!”正在狂奔的我刹住了蹄子,喘着粗气。“快点!你得回来!”
“啊?”她转过身,眨着眼睛看着我。
“我一直都是对的!”我叫道,“我们才刚一走,他们房子里就一阵大乱!我仔细听着,而且……看在塞拉斯蒂娅份上!我听到规板在冲他一家子大吼大叫!我想他甚至还可能伤害了-”
“呃……对不起,嗯……”车厘子眯着眼睛打量着我。“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认识剪剪的父亲?”
“我……”我的声音哽住了,呆呆地眨着眼睛。一股寒意爬上了我淌满了汗水的后背,一直蔓延到全身。“对!是,是剪剪的父亲!我们……你才刚跟他一家子谈完不是吗?”
“嗯……规板……深秋……”车厘子的目光扫视着地平线。她晃了一下,好像有点头晕。“我想,当初剪剪一家头一次来小马镇的时候,我见过他们。”她朝我淡淡地笑着,“怎么,他们有什么问题吗?我在城西的小学里给他们孩子教书呢。”
我盯着她看,一声呻吟,抬起一只蹄子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我当时就在场,当然了,我一直都跟你在一起,这就是为什么。看在塞拉斯蒂娅份上,小马们忘了我,而且只会忘了我,难道这还不够吗?”
“咦?”她一脸的迷惑,“我……我不太明白。有谁忘了你吗?你……你是来小马镇找你认识的哪只小马的?”
我咬着嘴唇。浑身颤抖着,我回头望着那房子。太阳渐渐融化在西方的地平线下,不祥的阴影笼罩在建筑物上面,模糊了那暗淡的表面,仿佛一块破旧的墓碑。
“……小姐?”车厘子眨着眼睛。
再无二话,我转过身去,快步离开了她。很快,那些公寓房也被我抛之脑后了。
***
我平静地呼吸着,完美地控制着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很平静,每一次呼吸都恰到好处。紧紧抱着唤夜者,我昂起了头,望着那暴风骤雨般的水流,还有遗忘领域的重重枷锁。
在充满了呻吟声的高空中,她的天球若隐若现。那个东西在极速地一层层自转,互相摩擦,迸射出一道道雷火。
我站在生锈的平台上,周围狂乱的宇宙在沸腾。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演奏着“暮光安魂曲”,抬头凝望着那位超凡的女神,那位我永远顽固不化的协奏者。
以安静的耐心,我希望能把她从藏身之地哄出来。我就在平台上安坐了足足一个钟头,这是我在宇宙之外的次元中度过的最长的时间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没有靠近我,她的天球一点儿靠近的迹象都没有。
恒古以来,我是唯一踏入遗忘领域的凡俗生灵。尽管我拥有造物主的力量,强大的技能,丰富的知识,可是我却无能为力,只能坐在这里,沉浸在无限的虚无之中。最起码,如果我是一只枷锁缠身的小马,那至少我在这里还算是有存在意义的。而现在呢?风暴吞噬了天空,雷霆回响在苍穹之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场关于遥远的奇幻之地的电影。所有的恐惧感全都消失了,连同那些超越了恐惧的魅力,也全都消失了。
我沮丧地叹了口气,脑袋垂了下来。轻轻地弹奏起“半月影的回响曲”,我离开了遗忘领域,就好像从来没去过那里一样。
***
我坐在小屋中间的床上,周围堆满了书本。我发誓,虽然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同样的一堆书,但每读一遍,我都记不清我到底读了些啥。夜晚笼罩在小屋外面,彗星正在角落里玩着一个毛线球。壁炉发出了轻轻的噼啪声,附近茶几上的唤夜者,辉映着琥珀色的灯光,照得整个小屋里都金光闪闪。
几分钟后,我呻吟了一声,用蹄子揉着自己的脸。我在遗忘领域呆了一个钟头,更是花了两倍的时间去翻阅关于坎特拉音乐的古卷。尽管如此,不管我多努力地去尝试,规版的咆哮声依然在我脑海中回响不去,深秋悲伤的低语徘徊在我记忆的角落中,每一次心跳,我都能感觉到剪剪的身体摔在地上的沉重闷响,紧接着,风歌的呜咽声又刺穿了我的意识。
最重要的是,我还是睡不着。让我连续两天去拜访车厘子的学校的疯狂热情正在退热,露出了下面那只狂躁的独角兽,那只我都几个月没去联系的小马。在那之前,疯狂还是一种新鲜玩意儿,一种值得担忧的东西,而不是某种启迪。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彗星,”我喃喃自语,“我在正确的地方,正确的时间,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我介入了,又能造成什么影响?这跟晨露那时候是一样的,还有……暮光闪闪和月亮舞……唉,我能救得了飞板璐的唯一原因,是因为她救了我。”我苦笑着,“似乎这个诅咒让我更加妥善地利用了自己的无能……”
彗星翻过线绳,停下来喘口气,甩了甩尾巴,天真地注视着我。
“我就不该去胡思乱想那么多东西,”我喃喃着,“我就不该去小马镇的每一户家庭。就我所知,镇上每天都会发生些可怕的事情。我应该……”我坐立不安,“我就该只关心我的目标才对,因为这是我唯一能解决的问题,只要她愿意帮助我……而且……”
在我内心深处,某个东西抽搐了一下。房间里更加寒冷了,虽然距我很近的壁炉里,炉火的余烬依然明亮地舞动着。
我咬着嘴唇。“还是……还是完成这该死的夜曲更加简单。这……”我忍住了一声呜咽,只觉得内心在煎熬。颤抖着,我朝蜷缩在地板上的虎斑猫望去,“彗星,有没有可能……遗忘领域对我而言,已经比这个镇更加不值得恐惧了?我已经变得如此冷漠了吗?”我咽着唾沫,“如此的冷漠……就像她一样?”
彗星几乎没动,甚至连咕噜声都没有。
我的鼻翼张开了,再次转向了唤夜者。那一瞬间,明亮的金光让我的双眼都为之眩晕。“神灵的力量就在我的蹄中……”我低声沉吟,眉头紧锁,“而我……却像个吓坏了的小姑娘一样逃跑了……就像剪剪家里那个吓坏了的小姑娘……”
重重地叹了口气,周围的墙壁在我的泪眼中开始弯曲。为了不崩溃,我硬逼着自己闭上了眼睛,任凭思绪四处漂泊。
***
“然后他说,‘当然,月亮舞小姐,我非常乐意为你提这些行李!’”
我差点被那杯水呛死。我把杯子扔到学校院子的桌子上,惊愕地瞪着她,“月亮舞!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是说-”
“对!”她坏坏地笑着,白皙的面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头漂亮的红粉相间鬃毛随风飘逸。“银甲闪闪帮我提了四个行李箱!当我们到达艾奎斯陲亚大使馆旅店的第四个房间时候呀,他都汗湿啦。”
我好奇地眯着眼睛看着她。“我们说的是什么级别的‘汗湿’?”
“噢……姑娘啊……”她用自己写满了作业的笔记本给自己装模作样地扇着风,“你怎么也想不到的那种‘汗湿’!”
“啊!月亮舞!”
“嘻嘻嘻!”
“我们说的这可是……可是暮光闪闪的哥哥!”我都几乎尖叫起来了,不过我还是拼命忍着笑,“看在公主份上,他答应在你龙岛游学期间当你的保镖还不够吗?!你跟其他学生们可是都欠他一条命耶!”
“哦,天琴,甜心宝贝儿,别这么纠结了!”她轻轻摆动着优雅的蹄子,“这都不过是为了好玩而已嘛。另外,我们基本上什么危险也没有啦。龙岛那地方就像是骡丁汉的周六夜晚一样夸张,至少我可以说他们教育体系蹩脚就蹩脚在这里了。”她翻了个白眼,然后向前凑了凑,咧着嘴看着我,“除此之外呀,暮光闪闪的‘永远的好哥哥好碰友’不过是在犯傻炫耀自己的男子汉气概罢了。这是他当上卫兵的头一年,他就开始觉得自己连角上的肌肉都能拱起来闪瞎我们这些独角兽小姑娘的眼睛了!哈,好吧,我让他泄了火,这是肯定的!”
“月亮舞……”我结结巴巴地说,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我干巴巴地咽了一口。“你没让他进你的房间吧?”
“嗯……没。”她笑眯眯地喝着自己的水。“不过我的确让他希望自己能进去。”
“啊,你可真够坏的,小心暮光闪闪宰了你哦。”
“要是她还打算继续当塞拉斯蒂娅公主的小迷妹,那她就不会咯。”
“嘿,她可不光是咱们公主殿下的小迷妹!她可是正在被训练成为一位高阶魔法师呢!”
“她的排名还算可以啦。你有没有参观过她在宫殿的房间?哇!那地方一股灰土、破书和汗臭味儿!而且还不是银甲闪闪那种性感的汗味儿!我发誓,那丫头当起公主的学徒来就没啥进展!她还跟过去一样是个不出去晒太阳的可怜小书呆子!”
“嗯,我还是觉得她需要咱们的支持,不管在任何方面,她都全身心地去投入了。”我说道,“她以前也一直支持着我们呢,月亮舞。塞拉斯蒂娅作证,她爸爸妈妈也是。”
“对对对,”她放下杯子,无聊地瞥了我一眼。“那么,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得意地笑了笑。“我的音乐教育课程进展相当顺利,月亮舞。你想成为一位教师的目标如何了?”
“嗯。还好啦。”
“……‘还好啦’?”
“对。”
“自从你从龙岛回来,我还以为你要学更新、更难的课程呢。”
“哦,你是说高级独角兽社会学?”
“对,就是那个。那不是你的阶段性小目标吗?”
“嗯,我不知道呢。我正在考虑把它改了。”
“真的吗?改成什么?”
“吻我的屁股指南手册。”
“说真的……”
“我就是认真的,”月亮舞嘟囔着。“我班上所有的小马都是势利眼。要是你明白我意思的话,还是从坎特拉皇城这块田里长出来的最糟糕的那类臭杂草。”
“他们是不是说了你很多难听的话?”
“嗯,要是他们一个礼拜之前没说过的话,现在肯定在说了!”她扬了扬眉毛笑了笑。“因为他们昨天尾巴上的毛都掉光了。”
“呃……”我好奇地眯着眼看着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某些小马可能了解了另一些小马,而这另一些小马可能也认识了另一只小马,那只小马会把教室后面的豪华椅子涂满强力胶。”她又从杯子里抿了一口,脸微微泛红。“而那只小马可能就是我了。”
我眨着眼睛,气喘吁吁地盯着她。“你……你是认真吗?!”
“我是认真的吗?好吧,我当然不是肉桂面包卷了!”
“月亮舞!”我大叫起来,惹得院子里我们周围的小马们向我们投来了几束古怪的眼神。“你……你怎么能这样?!这算什么?魔法幼儿园吗?!看在露娜份上,你都十九岁了!你干出这种事来怎么会觉得自己能不受惩罚?”
“啊……实际上,我还真没受到惩罚。而那些趾高气昂的势利眼们却不得不光着尾巴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她笑得活像是抽风,“他们都编了个故事,说是一群钻石狗夜里溜进了宿舍,把他们的尾巴剪了卖给天马维加斯的斑马黑市!”
“哦天啊!那……那可是……简直都让这一切都值了!”我把一只蹄子搭在了脑门上,笑得直流眼泪。“哦,月亮舞啊,你到底啥时候才能学会啊?!”
“哈哈哈……哦,‘学会’……”她笑得脸通红,“要是我能睡着学就好了……”
“我不知道呢!嘻嘻嘻!看来你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勇气和魅力嘛,一如既往!”
“哈哈哈……嘿嘿……不过,不,真的……”她继续咯咯笑着,但是那笑声却越来越空洞无力了。“我一直都在坎特拉高层借住呢。”
我又笑了几声,屏住了呼吸。我注视着她,眨了眨眼睛。“你……你是说,你在住旅馆?”
“废话,当然不是精神病院了。不过这会儿我倒真的一点儿都不介意。”
“哇。为什么……呃……为什么你不回家呢?自从你不住校了之后,我还以为你决定回家住了?”
“哈哈哈……因为……呵……”她的笑声消失在了笑容的边缘。“因为他回来了。”
我盯着她。慢慢地皱起了眉头。“他?……你是说……”
她平静地啜饮着杯中的水。
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有点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可……可他……”我摇摇头眯起眼睛看着她,“他不是搬去了马尔的摩,正在那里经商吗?”
“那只是个借口。”月亮舞开始低吟了。我都不知道哪个更令我担心,是她刚刚告诉我的消息,还是她的表情从阳光灿烂变得阴云密布的速度。“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这些玩意儿,天琴。那就是借口。我妈就用其中一个把他从藏身之地给套了出来。”
“可……可是……”我咽着唾沫,感觉前蹄在发抖。“可是,为什么?”
“切……还能是为别的吗?”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脸色铁青。“因为她就是个缺爱的老婊子,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把翘起来的尾巴放下来。”
“月亮舞!”我急忙压低了声音,扭头张望着周围的所有小马。我凑得离她更近,低声提醒她。“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可是你妈妈-”
“她是个白痴,”月亮舞咕哝道。“我已经受够了白痴。唯一的问题是,我跟她开个玩笑也没差。她自己的这辈子就是个最大的笑话,我已经受够了。”她一仰脖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重重地把杯子砸在桌面上。“所以,一有机会,我就自己找地方住。再也不住宿舍,再也不住旅馆,当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废话。”
“月亮舞,这……这肯定不会是一辈子的事。”我努力让声音很坚定,可是听起来却像是老鼠在吱吱叫。“你妈妈……她肯定正在……正在打破自己的心理障碍什么的。这个年龄的雌驹都是怎么样的你也该明白啊。我敢肯定她一个礼拜之内就会把他轰出去-”
“然后呢?”她咯咯笑着,但这次的笑声枯燥无比,毫无生气,就像是猫在舔砂纸一样刺耳。“她几个月之后就会再把他请回来,不然就自己一路爬去马尔的摩。都是老调子了,天琴,这老调子就是没法从她那该死的脑袋里滚蛋。”她拨开笔记本上的几片落叶,然后重重地把笔记本往桌子上一拍,冲我瞪着眼睛。“你知道最恶心的是什么吗?我整个周末都在冲她大吼大叫,说她竟然无数次让那个混蛋回到我们家里是多么可悲。而她呢?竟然有脸说我‘无情无义’,还说我是个‘坏女儿’……”
“月亮舞-”
“坏女儿?!你知不知道那个没心肝的家伙以前对我干过些什么吗?嗯?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一回因为我尿床了,他就让我在阳台外面罚站了整整一宿!要是他发现我坐下来一次,他就把我的脑袋打得稀烂?!那个老王八蛋甚至还专门坐在窗边上盯着我!就好像没更好的事儿可干了似的……”
“我……我……”
“不然就是有天晚上,他以为我在跟他犟嘴,于是他就倒了满满一壶的开水,滚开滚开的那种!然后他问我,我这个敢跟爸爸顶嘴的坏孩子,想先伸左蹄子还是右蹄子!这就是他!我妈看上的雄驹!我妈比喜欢我更喜欢他!凭什么?就因为他下边比我多了条腿?!”
“好吧,月亮舞,”我咕哝着,不安地扭着身体。“你说的很明白了,你说的都对。”
“哦,真对不起啊!”她站了起来,非常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对天琴的小耳朵来说是不是太过分了?!你就不能让你最好的朋友稍微发泄一下吗?”
“我……我可没这么说!”我惊叫着,眼神闪烁着。“你知道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那为什么你慌得就像是个被魔法聚光灯照着的幻形灵似的?!”
我咬着嘴唇。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能说。
显然,这已经够了。她怒气冲冲地把东西塞进了书包里。“你知道吗?我懂了,我搅了你宝贵的午餐时光。呵,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月亮舞,拜托……”
“什么?真对不起哦,天琴。真对不起,我没法让你今天过得更加愉快。塞拉斯蒂娅作证,你没法让我这本来已经糟糕透顶的一周变得更糟糕了,所以别浪费心思去做任何事情,别像你一开始那样去尝试了。”
“嘿!”我皱起了眉头。“你这话就说得太过分-”
“哈!”她轻蔑地一笑,站在那里拎着包,恶毒地冲着我冷笑着,“多悲剧呀!我最好的朋友生活之中发生了一些太过分的事情了!然后我就会知道,我的另一个朋友马上就要变成公主娇惯的小跟班了!”她瞪圆了眼睛,用蹄子拍着自己的脑袋。“哦不!靠,这都已经发生了!啊,好吧,我怎么能用我那些愚蠢的破事儿来拖累你们高高在上的生活呢?你们懂的……那些我悲催生活之中非得靠我自己来应付的破事儿!”
“月亮舞,不要这样,”我恳求她。“不要这样子大吵大闹的,你知道我一直都陪在你身边的。”
“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她夸张地皱起了眉头,“你?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表情扭曲得更厉害了。“说得好像你能跟我感同身受似的?说得好像你曾经做过说过的那些东西哪怕有一样里面包含了半点儿真诚似的?你知道什么,天琴?你又经历过什么了?你生活之中有没有出过什么麻烦事让你怀疑过自己的存在价值?你,还有你那‘杰出的抒情天赋’还有‘坎特拉音乐史上的伟大事业’?”
“我……呃……”
“想听真话吗,天琴?实际上,你从来都没陪在我身边过。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可真是太好笑了。没错,是你爸妈把我和我妈从那个火坑里救出来的,当然了。可你呢?你真以为一堆睡衣派对、去当地公园里瞎转悠,或者是去当地甜甜圈店的白痴旅行,就能弥补得了我所经历过的那些垃圾破事儿吗?对你而言,如果这就是你为了对得起自己那点儿所谓的良心而不得不应付那些麻烦小马的方式方法,那你这辈子活得也未免太简单了点儿吧?不过,哦拜托,千万,千万别让我动摇了你那完美无缺的小小世界。这太过分了,不是吗?”
我咬着嘴唇,避开她的瞪视。我们周围的光线变得模糊不清了,我只觉得嗓子里面疼得厉害,但我无法回答,无法开口,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想发出什么声音也好,都只会是一声呜咽。
她也知道,并且嗤之以鼻,“对,就这样,哭吧。”她冷笑着,“给那些自作聪明的家伙一点点警示:反正作用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她咬着牙,跺着蹄子大步离开了。“而且我最讨厌那些半途而废的家伙了,简直跟我曾经当做是朋友的小马没差别。”
她离开了。院子里一时间很安静。我听到了一阵短短的骚动,周围紧张的小马们慢慢回到了自己远远的交谈和学习之中。直到她的蹄声完全远离了我的耳朵,我才把脸埋进了蹄子里,放任眼泪奔流而出。
***
我听到了雪石膏的弦乐,我听到了他轻柔的旋律,他对夜曲驾轻就熟的演奏。我听到了每一根振动的琴弦,它们的共鸣组成了这首歌,它曾经多次把我从遗忘领域的深处拯救出来,可它却再也无法安慰我的心。这原本就不是属于我的歌,我知道我并不是他专门为之作曲的那只雌驹。
尽管如此,我依然一遍又一遍地演奏着“半月影的回响曲”,一遍又一遍,坚定而忠实地弹奏着,期待着某种平静的来临。毕竟,希望就是我一直在这个地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了。也正是同样的东西把那只疯小马从市政厅的楼顶边缘拉开,也正是它,让我向那位永远不会记得我的健忘朋友请求一个拥抱。
在那一刻,也正是它,让我坐在镇边的公园旁,沐浴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十月清新的轻风抚摸着我的身体,仿佛我只是一个蒙受祝福的普通灵魂。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思考,当我不再呼吸的时候,灰尘会不会覆盖我的身体。或者,即使是埋在灰尘之中,我也将化为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直到时间的终点。
我听到一阵马蹄声。环顾四周,我看到了四只熟悉的小马驹。飞板璐拖着一辆红色的小拖车,小苹花坐在拖车里面,穿着一件可爱到爆的披风。她举着一个望远镜,舔着嘴唇,满怀着冒险的渴望,遥望着一座小山的边缘,甜贝儿和轰隆正追赶着这两个晃晃悠悠的小家伙。他们蹦蹦跳跳地从我身边跑过,只是瞥了我一眼。然而,眨眼间,他们却又回头再次看着我身边,小脸也皱了起来。两个孩子红了脸,扭过头去,急匆匆地跑走了。
对此,我好奇地扬起了眉头。直到我听到我坐的长凳旁边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这首歌听起来好放松啊。”
扭头一看,我的心顿时怦然跳动。我尴尬地笑了笑,“真有意思,几天之前也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说过同样的话呢。”
“什么?”剪剪眯起了眼睛看着我。“你是在镇子里表演吗?就像是……流浪歌手什么的?”
“呃……”
“因为我们这儿也曾经来过一个流浪表演小马,”他的耳朵耷拉了下来,“结果可不怎么好。”
“你爸爸妈妈没警告过你不要和陌生小马说话吗?”我不假思索地问道,几乎马上就因此哆嗦了一下。
“哼!”他高高翘着下巴,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地迈着方步,表现得异乎寻常的骄傲。“我能照顾好自己!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你懂的,我都有可爱标记了!”
我看了一眼那个标记,却不禁留意到了他一瘸一拐的步伐,以前可没有过,而他正努力把这状态隐藏起来。一想到我在公寓外面听到的重击声,我的耳朵就不由得抽搐起来。“在我看来,你的确是个坚强的男子汉。”我说道,尽量摆出一幅长辈的笑容。“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听到悦耳的音乐,豪爽的雄驹就一路跑过来啦?”
“我才没一路跑过来!我……”他扭捏着,咬着嘴唇,脸转向了附近的土路,“嗯……我……我只是在打发时间。”
我看看他,看看周围的草地,又抬头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啊。”我又瞥了剪剪一眼。“大家不是经常看到你和另一个孩子在一起吗?那个瘦高瘦高的小独角兽?”
“嗯?哦,你是说蜗蜗?”他耸耸粗壮的肩膀。“他去追虫子什么的了。我不知道。”
“嗯,这么好的一个下午只能自己过,那多可惜啊。”我又弹了“半月影的回响曲”的几个音符。“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呢?”
“小姐……”他用蹄子刨着土,叹了口气,“你有没有过这样的心思,这一天里你谁都不想见?”
我真诚地微笑了一下。“你来看我了,不是吗?”
“嗯……您的音乐实在是太美了,小姐……”他抬头看着我,眼里充满了血丝。看来我不是整个小马镇唯一应付失眠问题的小马。“而且看来不是得有谁付钱给您或者逼着您这么做。您这么做只是因为您喜欢,不是吗?我是说……不然您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耸了耸肩。“沉默可不是合适的朋友啊。”
他轻轻地笑了笑,然后盯着小路两旁的草地。“那一定是一种很酷的特殊才能。”
“什么?音乐?”
“嗯哼……”他点点头,弹着几片碧绿的叶子,几只虫子从上面跳走了。“我的侧腰上只有这些蠢透了的剪刀,我甚至都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很多我这个年纪的小马都想得到自己的可爱标记,可我连自己的标记到底代表了什么都不知道。这难道不愚蠢吗?”
我身体前倾,眯起了眼睛。“难道你住的地方没有谁可以一同分享你的烦恼吗?”
他皱起了眉头,“但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的天赋很差劲的事实。”抬头看着我,他的表情又温和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当我听到那音乐的时候,我就感觉不那么糟糕了。就算这是你的天赋,不是我的也好,有些东西感觉……非常非常放松。真糟糕,我用剪刀可发不出那种声音来。哈哈……”
低头看看我的七弦琴,我用蹄子抚摸着它光滑的琴身边缘。“音乐,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特别的多。毕竟,它可是这世界基础的一部分。比天赋,比感情,比一切加起来都要古老。”我看着他微微一笑,“所以我真的不会怪你被它所吸引。”
“你是说我没有打扰你?”他问道,短尾巴不安地甩动着。“因为……你懂的……我就只是到处走走……还有……嗯……我不知道……”
“哈哈哈……放松就好。”我告诉他,平静地叹了口气,我听到自己在说话。“一首歌的存在意义从来都不是为了被演奏,而是为了被聆听。”我的笑容既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所以我真心希望能有个听众。”
“嗯……”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因为瘀伤而哆嗦了一下,但依然笑着。“您可以……再弹一次刚刚那首曲子吗?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摇了摇头。“怎么会,我很乐意。”再一次奏响了“半月影的回响曲”,我看到剪剪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正在全身心地用耳朵去享受那优美的旋律。“我们生活的世界有很多的欢乐,”在催眠一般的节奏中,我告诉他,“所以,我们永远不该因为想要快乐而感到内疚。”
***
我努力屏息静气,眯着眼睛藏在灌木丛后面,附近的篱笆墙后,规板一家的那座共管公寓沐浴在逐渐暗淡的落日余晖下。在我尽可能反复演奏了雪石膏的曲子几个钟头之后,我偷偷跟着这个男孩子在小马镇周边徘徊了一阵子,最后他很迟疑地回到了自己位于镇中心边缘的家中。
因为连续三个晚上都缺乏睡眠,我的身体非常疲倦,眼睛也很干燥。一阵无法克制的剧烈颤抖穿透了我的全身。我到底在这儿干什么呢?身受诅咒并不意味着我就有资格当个跟踪狂。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我知道我要找的其实并不是剪剪。
最后,我看到了我的目标:规板。灰发的雄驹小跑着回家了,或者至少他是在试着回家。他的步伐有些蹒跚,以让我觉得有些古怪的方式醉醺醺地慢慢挪动着。足足几分钟,他才晃晃悠悠地到了正门前。肩膀在愤怒的喘息之中上下起伏,好像他没能去干能想到的最糟糕的夜间工作。一堆钥匙被魔法飘到了门前,咔嚓响了好几声,他才大步走进了灯光昏暗的公寓里面,砰的一声把门重重地在身后摔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环视着周围。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星星在头顶的夜空中睁开了眼睛。鸣虫的声音回响在空中,越来越密集。周围没有任何小马在看我打算做什么。
我蹑手蹑脚地向规板家前面的草坪跑去,打开栅栏门,溜到了门前。把身体安全地藏在窗下之后,我就把耳朵贴在房子外墙上。我的心怦怦直跳,毛发直竖。在小马镇游荡了一年多,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的确,我有时候也会去暮光闪闪图书馆的内部,但她是我的童年闺蜜,每当我偶然发现她在做研究的时候,我都会避开她去寻找更重要的阅读材料,或者对夜曲继续做深入研究,或者演奏“召集之歌”。
但这个算什么?这是最糟糕的非法侵入。这精神在我心中以正义之剑划分了正邪的界限,正是同样的精神让我远离了抢劫瑞瑞的财产,夺走云宝黛茜的风头,利用苹果杰克的热情好客的心思。足足在那里藏了二十分钟,要不是因为我终于达到了我的目的,听到了我想听的东西,我差点儿都要落荒而逃了。
首先响起来的是风歌确凿无疑的呜咽声,紧接着是规板那熟悉的咆哮声,可怕的威胁一个接一个地嚷嚷出来。剪剪的声音跟着风歌的哭声一同升起,然后规板又是一阵咆哮。短短一刻,深秋呜咽的喘息声试图阻止,但规版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彻底淹没了她,随之而来的是瓶子什么的破碎声。隔了两个公寓之外,狗都开始吠起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绷紧了嘴唇。但我却开始微笑了,因为我现在已经得到我所需要的了。很快,我就转身离开了门口,像一道碧绿的电光一般冲过了小马镇的街道。
***
在小马镇警察局的前厅,一只身穿蓝色制服的雄驹打磨完了他的马蹄铁,正在隔着灯低声和对面聊天。“所以啊,我就对他说:‘先生,除非您邻居的袜子拥有了某种违反现实法则的神奇力量,否则我真的很怀疑它们会不会突然长出蹄子,跳出您邻居的洗衣篮子,然后不知怎么的就专门钻到街对面你桌子的抽屉里去了!’”
“哈哈哈哈!”另一位警官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面翻着报纸,“塞拉斯蒂娅保佑!你就是那时候逮捕他的?”
“你说的太对了,原来几个月以来一直在偷那位女士的长筒袜的就是那个老变态了。”
“老头子偷雌驹的袜子……”另一只雄驹耸耸肩叹了口气。“我实在是搞不懂他到底什么思路。”
就在那时,门突然打开了。两个警官一下子站起身来,转身去看。“呃……您需要帮助吗,小姐?”
我站在那里,气喘吁吁,惊慌失措。“对!你们的确能帮忙!但不是我!是别的小马!伯顿街上有栋房子出问题了!”
“小姐,您能说的再具体点儿吗?”
“我……我希望我可以!”我惊叫道,眼睛里闪着光。我抬起两只颤抖的蹄子,装模作样地拨弄着自己青绿色的鬃毛。“当我正走过一栋公寓房旁边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一阵最可怕的喧闹声,我……我想我听到了一些可怕的尖叫和咆哮声!说不定是抢劫什么的!我……我真是吓坏了!拜托你们一定得去好好调查一下!”
两位警官互相对视了一眼,坚定地点了下头。他们开始迅速行动,收拾好了装备,和我一同冲出了门外。“别担心,小姐!我们这就去!您只管给我们指路就行!”
我看着他们,勉强抑制着骄傲的微笑。我清了清嗓子,急急忙忙地奔驰起来。“哦谢谢你们,警官先生们!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
“这儿!就在这里!”几分钟后,我惊呼道,颤抖地指着规板家前面的草坪。“我就是打这儿路过的时候听到了吼声的!”
“嗯……”一个警官沉吟着,扶了扶帽子,走向了围栏边。“正门都还开着呢……”
“哦……对……嗯……”我紧张地笑着,在原地扭来扭去。“一、一定是强盗!”
“我们会处理的,请退后。”一位警官大步走上正门前的台阶。他正走上门前的时候,屋里又传来了几声沉闷的吼叫,震得窗玻璃都在颤。我现在的心情是又激动又害怕。“你好?!”警官敲响了正门。“我们是警察!里面一切都好吗?”
里面又是一阵喧闹,我立刻就听到了规板的咆哮,风格在呜咽……也可能是剪剪,那都无所谓了,所有的一切伪装都在崩溃,都在坍塌,都在优美的诗歌中化为齑粉。
“我重复一遍,我们是警察!请回答!”警官把耳朵贴在门上,然后皱起了眉头。他回过头来,重重地向他的同事点了点头。
他的搭档拍拍我的肩膀,“呆在这里,千万小心。”他拔出了警棍,紧紧叼在嘴里,飞奔上台阶。
“数到三。”另一个警官转过了身,弓起了后腿,“一……二……三!”他重重地一蹄子踹在门上,把门板连同活页都踹飞了。他的同事咆哮着冲进了门里,他也追了进去,边跑边拔出了自己的警棍。“警察!通通都不许动!”
我就站在外面,蹲坐在原地,守候着,等待着。一分钟过去了,公寓里面一片寂静。我紧张地喘了几口气,摆弄着我那件石灰色连帽衫的衣袖。又过了几分钟,我听到的只有鸣虫的叫声。
我开始惊慌了,规板对他的妻子和孩子干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吗?他太强壮了,两个警察都对付不了他吗?
“哦……塞拉斯蒂娅啊。”我低声喃喃,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穿透了我的全身。
我会不会无意之中给剪剪和他妹妹造成了精神创伤?虽然我知道规板是自找的,但是那两个孩子真的该看到两个警察闯进门来把他们的父亲撂倒在地吗?我会不会可能造成深秋的癫痫再度发作呢?
忧虑变成了焦躁,焦躁化为行动。我犹豫地迈开了蹄子,走到了房屋门口,“呃……警察先生?”什么回答也没有。我朝门里望去,在灯光昏暗的门厅后面是挂画,家具,还有普通的家庭生活用品。“一、一切都还好吗?好吧,我承认,可能根本没有强盗。”我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进了那个家里,呼吸像是寒雾一样散了出来。“可你们一定得看看情况,你们得阻止情况变得更糟-”说到这里,我呆住了。
两位警官很随意地站在客厅中间,和规板一块儿喝着柠檬水。深秋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哭泣的风歌。剪剪蹲在公寓楼梯最下面的台阶上,泪汪汪地盯着地面看。
“说的是,不过神奇闪电今年实在太不像样了。”其中一位警官笑着说道,转着自己的杯子。“原因之一是迅蹄和水星在春天回狮鹫大陆那边去了。”
“那些该死的狮鹫就从来没让天马消停过。”规板非常不满地说道,斑白的鬃毛下,他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迅蹄和她搭档可从来没炫耀过。他们只是留在小马旅馆里,等着狮鹫把他们从自己领地上踢出去,这样他们就能回去干正经事了。哈,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坎特拉皇城一开始会操心飞行员交换生这回事。”
“对啊!哈……那两个换过来的白痴根本连编队飞行的概念都不知道!谢天谢地,幸亏他们是在今年的最佳飞行新秀大赛之后才来的,不是之前!”另一个警官喝了一口,转过身来瞥见了我,差点儿没把他的柠檬水给喷出来。“啊咔……咳咳咳!嗯嗯,您需要帮助吗,小姐?”
“我……我……”我像个白痴一样傻站在原地,彷徨不安。
“嗯……”规板眯起了眼睛。“她肯定是看到外面的门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小姐。”警官向我摆摆蹄子,“老天作证,只是个倒霉的误会。”
“我发誓,我都干了十五年的巡警了,还从没做过这样的蠢事呢!”另一个警官抱歉地说道,“我向你保证,规板先生,我们部门一定会赔偿损失的。”
“嘿,没什么事儿我自己解决不了。知道你们总是随叫随到,这才是好事呢。”
“是、是啊……”深秋结结巴巴,努力让风歌平静下来。“有警察在真好……”
“我就是这么说的,亲爱的。”规板低声吼道。
“这……这根本不对!”我大喊道,嘴唇颤抖着。我对警察皱着眉头,指着周围的墙壁。“你们是说……你们冲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我明明听到里面有大吼大叫的声音!”
“那可能是因为这些可怜孩子被小马镇最佳警官给吓坏了。”一位警官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哈哈……要是中尉不因为这麻烦事训斥我们一顿就好了。我可不想惊扰到他。”
“真不知道我们俩到底中了什么邪!”另一个开口道,“可能是因为夜班的原因吧,你知道吗?头一秒还在警局里,下一秒你就又是嚷嚷又是挥舞警棍!这个镇子把我们都搞得一团糟,梦魇之月,小星座熊,还有贪食精灵!”
“嘿,我不是说把这事儿给忘了就好吗?”规板笑了起来,“要是说有什么差别的话,你们只是让我这一晚更精彩了。这的确把我从犯困中给弄清醒了。多亏了你们,我又有精神多干几个小时的活儿了。”
“可……可……”我眨着眼睛,脸色铁青,然后吼了起来。“不对!”我猛地一跺蹄子,“这才不对!这个家绝对有问题!”
“你说什么?”规板的眼睛杀气腾腾地瞪着我,我差点儿就哆嗦着退回去了。差点儿。
“小姐,拜托……”一位警官放下杯子,大步向我走来,面色严肃。“如果你和其他邻居可能被吓到了,那我能理解,但这只不过是一场可怕的误会-”
“不!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都忘了!全都忘了!”我开始喘气,伸着蹄子指着那只雌驹和她怀中的孩子。“她们为什么那么害怕?!她为什么还在哭?!”
规板叹了口气,一脸无聊地瞥着那两个警察。“警察先生,这都已经很晚了,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他朝我努了努嘴。
“小姐,如果你可以跟我们-”
“剪剪!”我指着那个男孩子。他一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浑身一哆嗦。“问问他!问问他这个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好了,已经够了-”
“你怎么会一瘸一拐的,剪剪?!”当警察抓住了我的肩膀时,我几乎尖叫起来。我挣扎着朝他喊叫,恳求着那个男孩子。“你脸上的瘀伤是怎么来的?!”
“嗯……”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用蹄子刮着地毯。“我……蜗蜗……我……我打架了……”
“啊……”规板翻着白眼。“这臭小子……”
“蜗蜗?”一个警察皱着眉头。
“他……嗯……”深秋坐在原地颤抖着,“他的朋友,学校里的。”
我眉头紧皱,“他在撒谎!她也一样!他们太害怕了!担心自己的安全,你们看不出来吗?!”当警察尽力把我拽向出口的时候,我冲着剪剪大喊,“我之前给你弹那首曲子的时候,你根本没有那些伤,剪剪!你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啊?!”
“我……”剪剪咽着唾沫,抬头看着他爸爸,哆嗦了一下。“我从没见过这只独角兽,真的……”
我汗流满面的脸上血色尽失。
“我想您得跟我们去警察局一趟。”警察严厉地说道,拽着我的前腿。
“唔唔唔唔!”我咆哮着召唤魔法,绿色的闪光之中,护盾迸射而出。警官们完全没有防备,惊叫着被撞翻在地。还没等他们爬起来,我就飞奔出了家门,冲进了小马镇的寒夜。我的耳朵在狂怒之中抽搐,但是耳中充满的尽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
“所以我就直说了吧,”第二天的图书馆里,云宝黛茜盘旋在苹果杰克和暮光闪闪头顶,眯起了眼睛。“你在这个镇上都住了一年多了,可是没有任何小马认识你,因为你身上有一种神秘的诅咒,让任何生灵都无法记起关于你的一切?你不是想找我们解决这个疯狂的问题,而是让我们调查一个打自己孩子的混蛋爸爸?”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得笔直,坚定地点了点头。“对。”
云宝黛茜转过身来看着她的两个朋友。“现在我可以说了吗?”
苹果杰克咕哝着:“当然了,小甜心。”
云宝黛茜一转身,冲我吐着舌头:“鬼扯淡!”
我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现在我既缺乏睡眠,又缺乏力量,更缺乏理智。光是站在这些小马面前就需要全宇宙的勇气和努力,更别提保持一副理智的样子了。
“这算什么疯狂低俗又蹩脚到家的吸引注意的尝试?”云宝黛茜在我周围飞来飞去,指责地瞪着我,她那缺乏信赖的啰嗦对我的紧张神经没有半点缓解作用。“你这无厘头的程度让萍琪派都像是个大学教授了!哦,所以你听说过谐律精华!还听说过暮光闪闪,塞拉斯蒂娅公主的天才徒弟,还有她跟她最好的朋友们是怎么打败了梦魇之月的!现在怎么样?你想跑来沾光是吗?我是说,嘿,这故事还挺有意思的!最起码你还没让我们跑去世界背面解决那什么‘野区’或者其他一听就知道是瞎编出来的东西!就算如此,这个规板什么的废话可真是够毛骨悚然的!你管这些闲事有多久了?啊?还说什么他虐待儿童?呸!这小镇要美好多了,丫头!我可是小马镇在天空的监视之眼!要是真有这档子破事儿,难道我还能不知道?”
我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她,“你还会知道,之所以你直到现在还没加入‘神奇闪电’,把一切都抛之脑后,唯一的原因只是因为,你在小马镇的新朋友们早已不知不觉地填补了你生活中的空虚,打消了你一直以来最大的恐惧:永远的孤独寂寞。”
云宝黛茜那红宝石一样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她在空中踉跄了一下,摔落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你你……你刚刚……说什么……”她开始呜咽,像个孩子一样浑身发起抖来。
苹果杰克开始皱眉头了,“你给咱等等,小姐-”
我转向了她。“而你……你的父亲,就是你之所以会对身边的小马如此热情相助的根源。你一直都在不由自主地盯着我的这件连帽衫,不是吗?因为在内心深处,苹果杰克,你觉得它很眼熟,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它就是你曾经在自己的农场里穿过的那件帽衫。你喜欢它,因为它的颜色让你想起了你父亲在冬天时候的毛皮。当时他紧紧抱着你,唱着流传了六七代的歌谣。”
“呃……”苹果杰克的脸色变得苍白,她摘下了帽子捂在胸前。“老天爷啊……”
“还有你……”我转过身,朝着暮光微笑,她明显哆嗦了一下。“一只心底隐藏着最大恐惧的小马:你害怕被遗忘。当你来到小马镇的时候,友谊的火花永远照亮了你在这里的位置。因此,你终于明白了喜极而泣的意义。在那之前,每一次你哭泣的时候,都是在坎特拉皇城书房那孤独的空间里。可是你从来不敢和塞拉斯蒂娅公主分享你的忧愁和悲伤。‘毕竟,’有一次你曾经这么告诉我:‘白胡子星璇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法师,他孤独地死去,除了一堆卷轴之外什么都没有。’你曾经相信——孤独地活着就是成就伟业的必要方法。但是,你已经在小马镇找到了你的朋友,所以你心中倒有些宁愿被艾奎斯陲亚的历史书所遗忘了。因为你宁可活在当下,而不是对未来而沮丧。”
暮光盯着我,她的嘴唇颤抖着。“我……你……怎、怎么……”
“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解释‘怎么会’了。”我说的,身体前倾,温柔地笑着。“重要的是为什么,而这就是答案:我想帮助小马,就像你一样。现在,我们有这个机会了,但如果我们只是干坐着,那对剪剪一家完全没有什么好处。”我退后了一步,环视着她们三个。“如果不打破自己以往所相信的圈子,成为亲密的朋友,那你们现在会是完全不一样的孤独小马。但就因为这样,你们成了艾奎斯陲亚最强壮,最可靠的存在。所以,我请求你们,就只是现在,能再信任我一次吗?”
云宝黛茜在发抖,暮光闪闪在抽泣。苹果杰克把牛仔帽放回自己金色的鬃毛上,静静地注视着另外两个朋友,而她们也注视着她。
***
“我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傍晚时分,云宝黛茜嘀咕着。
“嘘!”苹果杰克急忙示意她安静。我们四个蹲在剪剪家外面的过道上,盯着房子里面,里面有光,还有晃动的影子。“记住心弦小姐说的话,稍微耐心点儿,给点儿时间!很明显这个叫规板的家伙行动没个谱。”
“我还是觉得这很奇怪,”云宝黛茜拉长着脸。“更别提还真的很不酷!我是说……我们这不是等于完全在偷窥别的小马吗?还是他们的公寓里啊!”
“要是你怕了,那就回家吧,”我闷闷不乐地咕哝着。
“天琴,”暮光低声对我说。“这话可不太好啊,我们毕竟是为了你而付出了巨大的信任呢。”
“我知道……”我长叹一声,用蹄子揉着自己疲惫的脸。“我……对不起,姑娘们。只是……你们不会相信我为这个家庭所付出了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车厘子小姐和警察都帮不上忙?”www.sxynkj.ċöm
“恐怕不行,苹果杰克。诅咒作祟,记得吗?”
“这里面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我们去接受了,”暮光闪闪评价道,“搜索飞板璐,晨露和轰隆在酒店爆破之下幸存,贪食精灵横行……你是说,你每一次都在那里?”
“对,”我回答道,然后哆嗦了一下,“不过……最后那部分要解释起来得花老久了。就算如此,我对细节还是很了解的……”
“我……我……我救了飞板璐……”云宝黛茜咽着唾沫,呆呆地看着她的两个朋友,翅膀都耷拉下来了。“是我,对吧?”她都快哭起来了。
“呸,姑娘。”苹果杰克一边嘀咕,一边用帽子给自己扇风。“接着你就该说,给风哨子和焦糖仔当红娘牵线搭桥的就是你了!”
“哈……哈哈……”我笑得别提多奸了。然后我捂着肚子弯着腰,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宝黛茜皱着眉头,“有什么那么好笑的啊?”
“唔唔唔……”我用蹄子使劲捂着嘴,“我真的,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
“暮光,亲,”苹果杰克看着我的童年挚友,“你确定这个魔法能帮咱几个完全融入阴影里吗?”
“我就第一百万次回答你,没错,苹果杰克。”暮光闪闪疲惫地叹了口气,“除非塞拉斯蒂娅公主亲自现身用她的角照亮整个镇子,否则我们比雷暴云还要黑暗。谁也看不见我们坐在这儿。”
“很好。”苹果杰克哆嗦了一下。“咱觉得黑灯瞎火地坐在这里这感觉可真不咋地。”
“你说对了,伙计。”云宝黛茜补充道。
暮光闪闪紧张地扭着身体,朝我瞥了过来。“心弦小姐?”
“嗯……”我用充血的眼睛疲惫地凝视着房子。“什么,暮光?”
“假设你告诉我们的一切都是完全正确的-”
“的确如此。”
“对,当然了。”她清了清嗓子。“对于任何小马而言,这种诅咒听起来都是一种恐怖的折磨。有没有可能……当你被一只不死的天角兽所追逐,又在追逐一首被遗忘的魔法交响乐的时候……你只是……嗯……过度想象了剪剪家庭的一些细节?”
“我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苹果杰克插进话来。“听到了?”
我叹了口气,“听到了,也看到了。看到了,也听到……唔唔唔……我说,这个叫规板的家伙就是个糟糕透顶的坏消息!不管我的处境有多糟糕,我也不能坐视这种悲剧发生而置之不理!这……这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个世界……”我的脸颤抖着,记忆从我的脑海中掠过。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坎特拉校园中被泪水所遮蔽的模糊景象。它看起来……和下着暴雨的坎特拉皇城大街的一处阴暗的楼梯间是那么相似。我呻吟着用蹄子揉着额头。
三只雌驹紧张地互相对视。我已经能感觉到,我至今为止努力赢得的那点儿微弱的信任正在逐渐流失。
“暮光……”我低声说道,把头仰了起来。“你……你还记得月亮舞吧?我是说……你还记得她经历过什么吗?”
暮光闪闪尖锐地喘了口气,那双紫罗兰的眼睛开始颤抖了。“你……你知道月亮舞?”
我眨了眨眼睛,心重重地跳了几下。哦,塞拉斯蒂娅啊,我忘了,我老是、老是把这个小小细节给忘了。
“嗯……是的。”我紧张地朝她笑着。“你……跟我说过她,你懂的,在我们过去的会面中……”
“而我已经忘记了……”暮光点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一点。她叹了口气,低声问道:“关于月亮舞的事,我究竟告诉了你多少?”
我咽了口唾沫。“够多的了。”轻轻伸出蹄子,我搭上了她的肩。“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幽光和流星,在月亮舞和她母亲莎婷无助的时候,给了她们多少帮助吗?”
暮光慢慢地点着头。“我怎么会忘呢?当时我真的还很年幼,但后来我就和月亮舞走得很近了。”她温柔地笑了笑,瞥着苹果杰克和云宝黛茜。“早在我来小马镇之前,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一阵剧痛穿透了她的心。“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你还爱着她吗?”
暮光向我投来一瞥。她眨着眼睛,泪光粼粼。“当然了,我……在某种意义上,我永远都会……”
我温柔地笑了笑。“你能想象……如果她从来都不认识你的话,那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吗?或者她妈妈从来都不认识你的父母?我是说……”我边说边比划,“如果幽光和流星忽略了这些小小细节,这些微小但是意义重大的细节,透露出情况并不是特别的……”我停了一下,望着另外两只雌驹。“咳咳。在其他小马看来,月亮舞家里原本不是很开心吗?”
暮光咬着她的下嘴唇。“我……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暮光,”我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不仅仅是陌客,也不仅仅是泛泛之交,甚至不仅仅是简单的邻居。我们之所以存在于这个星球上是有原因的。我是说……我们都是同一首歌创造出来的,都是造物主的创世之歌咏唱出来的。当我们留意到需要解决的重大问题时,这便是我们的责任——不,这就是我们的天性。哪怕是最可怕的诅咒也无法改变这样一个事实:我们注定要成为彼此生活的救赎,用我们正义而谐律的呼吸驱散邪恶,吹走混乱的灰烬。所以,你看,帮助剪剪,帮助他的妈妈,帮助他的妹妹,和帮助月亮舞是一样的!因为……因为这都是同一个恢弘乐章的一部分!就像一首美丽的旋律,永无止境……”
暮光注视着我,慢慢地,她向我露出了非常温柔的微笑。
“可真够能说的。”云宝黛茜嘀咕着。
“云宝!”苹果杰克压低声音。
“天!只要听听那个石灰绿的二百五就知道了!”云宝黛茜低声嘟囔着,一个劲儿地比划。“你有没有听过谁说了这么几句话,就满是些白痴词儿的?”
“咱们在这儿又不是为了什么诗歌比赛!”
“啊!我真讨厌这么一直等着!要是能把那些欺负小孩子的恶霸屁股直接踢爆就回家去多好啊!女神在上……”
“嘘!”暮光叫道,抬起了蹄子,斜着眼睛盯着那座房子。“你们听到了吗?”
“什么?什么?”我突然神经质地大叫起来。
“给她耳朵留点儿空,甜心。”苹果杰克轻轻把蹄子搭在我肩上。
现在甚至连云宝黛茜都屏住了呼吸,从她盘旋的位置伸长了耳朵,她的眼睛转来转去。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沉重的砰的一声。她翅膀的羽毛都立起来了。“我靠!”
“听起来像是一场摔跤比赛。”苹果杰克补充说,表情变得刚硬起来。
“要是真的就好了,”我冷冰冰地低声说道,怒视着她们三个。“还怀疑我吗?”
暮光闪闪咽着唾沫,她的身体随着几步之外公寓里的尖叫继续回响,不停地抽搐着。“那……那真的是……剪剪的父亲吗?”
“我敢发誓!”云宝黛茜声音沙哑地叫道,“更像是一头发怒的龙!”
“要是说咱最受不了什么……”苹果杰克愤怒不已,“那就是自大狂的爹妈把自己孩子像干草垛似的踢来踢去!”她扶了扶帽子,稍微遮住了自己的怒视,然后转向我们,“咱们咋办?叫警察来?”
“你刚刚没听心弦小姐怎么说的吗?”暮光闪闪反问道,“上一次就没成功!”
“要是我们只是把我之前做过的事重复一遍,那肯定没好结果。”我努力保持着冷静,眼看着窗户一次又一次地咔咔作响。“我需要的是你们三个同时见证-”这时候,我忽然觉得一股寒流涌上身来,眼看着自己的嘴里冒出了白雾,我的眼睛在抽搐,“哦不……”
“怎么了?”
“哦,不,不,不,不,不!”我扑到暮光的面前,几乎是猛拉她的鬃毛。“我是谁?!”
“天、天琴心弦!”她叫道。
“这是咋回事-”苹果杰克开口问道。
我转向她。“说我的名字!”
“呃……天琴!”
我朝云宝黛茜瞪了过去。“还有你!”
“二百五!”
“云宝-”
“呃,好好好,我是说天琴!”她疯狂地摇着头,“真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赞美塞拉斯蒂娅!”我呻吟着,然后皱起了眉头。“没有多少时间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为什么?”
“别问!”我又用力拽了拽暮光,“你得赶快把我们传送进去!”
“什……什么?!”她从我身边退开,好像我得了瘟疫。“你疯了吗?!”
“赶快!我不能冒险让诅咒把一切都毁了!”
“大家都冷静点儿!咱们还是慢慢走到前面,文明一点来-”
房子里又传来一声尖叫。
“没错,去他喵的文明一点吧。”云宝黛茜说道,“暮暮?”
“好吧,可这感觉像个馊主意……”她开始集中注意力,头顶的角发出了炽热的光芒。
“照做就是了!”我咆哮着,充血的眼睛在颤抖。“在一切都为时已晚-”
随着一道明亮的浅紫色闪光,周围的夜色一瞬间消失了,我们已经到了规板家的厨房里。玻璃瓶子、瓷盘、金属餐具摆放在我们周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味儿,我看到地上有一大滩昨天还没有的污渍。
“-之前!”我低声喃喃道,一看到眼前的情景,我就呆住了。暮光闪闪、苹果杰克、云宝黛茜也像雕像一样僵住了。
规板正把剪剪飘到了空中,但不是全身。在挣扎的男孩子脖子周围有一圈明亮的光芒,他艰难地哽咽着,眼泪直流。深秋的半个身体都从沙发上摔了下来,虚弱的前蹄绝望地伸展着,正要做出挣扎的动作。远处的角落里,风格蜷缩成一团躲在里面,眼睛睁得滚圆,充满了颤抖的恐惧。
“……你永远都别告诉你爸我该怎么做,小子!”规板正在咆哮,“我知道什么对你妈最好!最不需要的就是你那傲慢无礼的态度!每天为了给她花钱治疗拼命干活儿的是我!你又有什么……用处……了?”规板的眼睛抽搐了一下,看清了四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他醉醺醺地打着嗝,摇晃着,只是继续咆哮。“以露娜之名这是什么鬼-”
苹果杰克已经像一道橙色闪电似的冲他扑了过去。“把你那肮脏魔法从他身上拿开!你这混蛋!”她直接朝他猛撞了过去,低下头一脑袋撞在了他胸口。
“哎哟!”雄驹向后倒了下去,撞碎了一张茶几。
“规板!”深秋尖叫起来。
风歌开始嚎啕大哭了。
剪剪从空中掉了下来,结果被飞过去的云宝黛茜接个正着。“没事儿了,小家伙,我接住你了!”
“这他喵的到底是怎么-”规板刚要吼,一对沉重的蹄子就压在了他胸前,害得他把气全吐了出去。“呃噗!”
“没有谁……咱是说……没有谁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苹果杰克咆哮如雷。
“你要对我丈夫干什么?!”深秋尖叫道。
“女士!”云宝黛茜抱着咳嗽不已的剪剪朝她怒吼着,“她没把他那恶心的满嘴牙齿都踢个一干二净就算他走运了!”
“大家都冷静点!”暮光叫道。她浑身抖得像筛糠,我还从没见过她这么害怕过。
“你们敢闯进我的家?!”规板在苹果杰克的压制之下挣扎,“你们敢胡乱插足我的生活?!我该叫警察把你们这些蠢丫头通通抓起来!”
“哦!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苹果杰克几乎是朝他脸上吐唾沫。“那咱倒要看看你怎么脱罪,你这个恶棍!”
“放开我丈夫!”
风歌的嚎啕声更大了。
“啊!有谁能去帮帮那个小丫头冷、冷静一点……”云宝黛茜开始在空中摇晃。
“云、云宝?”暮光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了?”
“只……只是有点……头晕……”云宝黛茜咕哝着,几乎把剪剪从怀里摔了下来。
我朝她望去……或者说,我试着朝她望去。一股冰冷的雾气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大口喘着气,咬紧了牙关,尽可能轻柔地把剪剪从她蹄子里接了过来。“哦,不,已经开始了!”
“啥?”苹果杰克抬起了头,“已经开始什么-哇啊!”
“吼——!”规板把苹果杰克从他身上踢了下去。“我向地狱发誓,你们要为此付出代价!”
苹果杰克跌跌撞撞地直往后退,撞进了一个瓷器柜子里。玻璃撞得粉碎。房间里的影子在摇摇欲坠的吊灯下阴险地晃动着。
“苹果杰克!”暮光大叫道。
我冲过去把风歌抱了起来,放到了我的背上,然后转过身大喊。“暮光!带我们离开这里!”
“可……可是……”当暮光开始召唤力场的时候,规板从壁炉里抽出一根拨火棍,怒气冲天地冲向晕眩的苹果杰克。“一切都乱套了-”
“你觉得这两个孩子一辈子都住在哪里?!”我大叫道。
“嘿!”云宝黛茜看到规板正举着棍子冲向苹果杰克,立刻冲了下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眨眼工夫,她就把那只雄驹踢翻在地上,公寓墙上的挂画被撞得哗哗直响。
“可恶,暮光!”我着急地叫道,“我们得赶紧把孩子们救出去!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刚说到这里,一股凌厉的寒冷就席卷了整个房子。“哦,塞拉斯蒂娅啊,拜托不要-”
“嗯——!”暮光已经在给她的角充能了。就在规板大叫着什么,挥舞着蹄子朝云宝黛茜逼去的时候,我们俩联系在一起的魔力脉流终于断裂了。我紧紧地抓住剪剪和风歌颤抖的身体,眨眼之间,我们已经摇摇晃晃地撞到了镇上另一栋房子的墙壁。“哎哟!”
“啊!”暮光在月光下的草坪上打着滚停了下来。她咳嗽着,喘着气,“我……我尽可能传送远了……”她颤抖着,试着站起来。“可是苹果杰克和云宝黛茜-”
“她们比我们俩都强壮,”我结巴着,紧紧拥抱着两个孩子,屏住了呼吸。“重要的是,这些孩子们,现在安全了。”
“孩子们……?”暮光问道,疲惫地摇着头。“我……我不明白。苹果杰克,云宝黛茜……”
“暮光,我们都知道她们已经-”我顿住了,眨着眼睛看着她,留意到她正在揉自己的脑袋,就好像刚刚犯了偏头疼。“等等……”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照在我们四个身上。畏缩了一下,我眯起眼睛一看,原来是两扇通往市政厅的大门里透出来的光。
“我的天啊!”一看到两只独角兽和一对受惊吓的孩子,小马镇的镇长就惊恐地跑了出来。几只年长的小马跟着她走出门外,眯起眼睛观察着这尴尬的情景。“这儿到底出什么事啦?听起来简直像是炸弹爆炸了!”
“我们很抱歉,镇长,”我说。“暮光刚把我们传送到了这里。你看,伯顿街上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而且-”
“镇、镇长!”暮光闪闪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您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我们深夜开会,讨论噩梦夜庆典的筹备工作呢。呃……我可以问一下你们这是在大街正中间干什么呢?看起来像是天上掉下来似的?”
“我……呃……我不知道……”她朝我望了过来,然后看到了我怀中那只浑身淤青,颤抖不已的小独角兽,顿时皱起了眉头。“剪剪?!哦天呐!他……他这是怎么啦?!”
“暮光,你……”我如鲠在喉,朝她伸出了一只蹄子,“拜托,仔细想想啊,我知道你肯定还记得一点儿……”
“咦?”暮光快步跑了过来,她和镇长跪下来检查剪剪和风歌的情况。“记得什么?我不明白!这些孩子是怎么了?”
“嘿!暮光!”云宝黛茜的大喊声。
我倒吸一口凉气,飞快地转过身,抬头望去。
天马正朝我们飞来,气喘吁吁地叫道,“你在这儿啊!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怎么了?什么事?”
“是规板家!”她叫道。
暮光目瞪口呆,镇长和其他镇议会的会员们关切地交头接耳。风歌和剪剪重新坐了起来,吓得浑身直发抖。我内心深处开始微笑了……
“你不会相信的!”云宝黛茜的声音变得嘶哑了。“有谁闯进了他的家!而且还绑架了他的孩子们!”
我的微笑立刻停住了。“哦天……”
镇长惊恐地喘着气,结巴着:“规板和深秋的孩子们?!被绑架?!”
“呃……”暮光闪闪扬起了眉毛,指着两个孩子。“你是说……他们俩?”
云宝黛茜瞟了一眼,又低头瞪着。红色的眼睛抽搐不已。“这什么情况啊?!”当她落地的时候,两个影子从月光下的街道上跑了过来。
“暮暮!你在这儿啊!云宝告诉你了没?”苹果杰克也上气不接下气了。她把金色的鬃毛直接甩到脑后,大叫道。“出怪事儿了!咱跟云宝黛茜不知咋地就在规板家里醒了过来,简直像是中了魔似的!接着咱们就发现他孩子们不见了!”
“这肯定是什么黑魔法!”规板叫道,“我还以为你们打败了梦魇之月呢!看在老天爷份上,我一家子搬到小马镇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无聊的麻烦事!我们得赶紧去报警,否则-”雄驹呆住了,目光僵硬地盯着大家中间的那两只小独角兽。“等一下,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都希望我能解释清楚!”暮光闪闪说道,环视着周围所有的小马,在寒冷的星光下颤抖着,“苹果杰克?云宝黛茜?你们说……你们俩刚才是在规板的房子里醒过来的?”
“估摸着咱俩是在图书馆给你帮完了忙正回家呢,暮暮。”苹果杰克嘟囔着,“咱就实在不明白了,咱俩怎么跑他家里去了呢……”她挠着下巴冥思苦想,“呃……咱这四条腿好像还受了什么猛烈撞击似的。不管是啥玩意儿把咱跟云宝给撂倒了,肯定还在外面!”
“也许孩子们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镇长提议道。
“风歌,剪剪?”规板低头瞪着他们,“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风歌只是呜咽着。剪剪迷迷糊糊地眨着眼睛,用蹄子揉着脖子。
“嗯?”规板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剪剪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
“唔唔唔唔!”我在草坪上重重地跺了一蹄子,把所有小马都吓了一跳。“剪剪!告诉他们!把真话告诉他们!你不用害怕他!”
规板尴尬地瞪了我一眼。“这个疯婆娘是谁?!”
“呃……”暮光欲言又止。
我又喊了起来。“剪剪!别让他吓到你了!你身边都是小马,他们能帮助你,能帮助你妹妹,还有你妈妈!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你爸爸是怎么揍你的!告诉他们他是怎么虐待你们一家的!”
“什么……?!”规板连退了几步,面容扭曲了。
“啥?!”云宝黛茜一脸古怪地看着暮光,“暮暮?你认识这只古怪的独角兽吗?”
“呃……这位小姐?”暮光轻轻地向我走来。“我……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一点-”
“唔唔唔唔!”我粗鲁地甩开了她,都快上不来气了。我跪在剪剪面前,连声哀求他。“剪剪,求你了,每只小马都应该得到幸福。尤其是你!尤其是现在!说啊!告诉他们真相啊!”
“我……”他低着头从我面前退开,眼睛里满是泪。“我、我好害怕。我想回家……”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我听到自己在哽咽。“剪剪,剪剪求你了……”
“你、你吓到我了,小姐……”他呜咽着,紧紧抱着他的妹妹,避开了一脸疯狂表情的我。“求你了,我只想回家……”
我几乎当场瘫倒了。镇长身后那些年长的小马们正在互相议论。我感觉到苹果杰克和云宝黛茜的影子正在朝我逼来。
“冷静点儿,伙计。看样子你在这附近好像挺面生的,不过咱估摸着,刚刚发生的那个绑架案,你没准儿能透点儿风……”
“除非……”云宝黛茜怀疑地盯着我,眼睛眯了起来。“……你就是绑架犯。”
我转过身来,直视着规板。也许只是月光,也许只是我的想象,但我发誓,在他脸上,我看到了露着白牙的笑容。“唔唔唔唔唔哦哦哦哦哦!!!”一切都化作了炽热的明亮绿光。当闪光散去之后,有一半的小马都被魔力冲击撞倒在了地上,包括云宝黛茜和苹果杰克。
我没费心去扶她们起来,因为我刚一释放出魔力,就撒开蹄子以最快的速度狂奔向了小镇北部。每一次呼吸间,诅咒的寒冷都向我猛袭而来。我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帽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月光在头顶的树枝间闪烁,像是万花筒一样。十月的寒风让我的神经都为之冻结。一等我离开了镇中心的听觉范围,我就刹住蹄子停了下来,靠在了公园的长凳上。这个地方非常熟悉,就在这里,一只安宁的独角兽曾经为一个孤独的男孩子演奏过一首最温柔的曲子。
这里没有安宁,没有幸福,没有属于剪剪的地方,更没有属于这个贱民的地方。
低沉的咆哮声震动着我的胸口,在喉咙中沸腾,然后从我口中喷发。翡翠绿的光芒再次充满了整个世界。随着雷鸣般的巨响,就像是她的暴怒在遗忘领域中回荡,我毫无顾忌地释放了魔法,力度强大到仿佛唤夜者也在轰鸣。长凳炸成了碎片,飞散在山顶的草坪上。
比起我这肆无忌惮的破坏行为,更加痛苦的是,明天早上凡是看到这些碎片的小马都会用一些可恶的借口或者其他什么瞎编的理由来解释它。我摇着头,强忍着泪,朝我的小屋飞奔而去。
***
“夜之悲歌”在狂啸,唤夜者琴弦的鸣响异常刺耳,仿佛我咬牙切齿的声音。我高昂起头,怒视着旋转的风暴。雷霆在我周围闪烁,但是遗忘领域的雷鸣根本无法压过我的咆哮。
“从那儿下来!”我大声怒吼,“从你高高在上的王座上下来!和我一同演奏‘孤寂的二重奏’!”
层层相叠的天球悬在空中,若隐若现,但没有丝毫下降的意思。一道道闪电照亮了她投下的阴影中那些正在爬过平台的呻吟小马。水柱盘旋着从周围奔流而过,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命令你!”我嘶吼着,冲着刺骨的寒风冷笑。“马上下来帮我完成夜曲的演奏,现在就下来!然后我就会从你生活中消失,再也不来纠缠不休,永远离开你称之为家的这个宇宙破坑!我知道你不想我再出现,所以让这一切都赶快结束吧!马上把你那不死屁股挪到这儿来,我们一块儿把音乐彻底了结掉!”
一圈闪电在球体周围沸腾,聚合成一束爆裂的能量,直射向我。我紧紧抱着唤夜者,召唤护盾挡在我周围,屏蔽了她的愤怒。震荡的冲击波吹干了生锈平台上的所有水汽,把那些呻吟的苦难之魂撞得满地打滚。
“不!”我抗争着弥漫的喧嚣,抱着唤夜者闪亮的琴身仰天长啸,“我不会唱你的歌!你要唱我的歌,该死的!”
又是一束能量朝我轰来,我承受住了猛烈的冲击,用我自己的力量还击了它,我的蹄子深深地踩进了铁锈和尘埃中。雷声渐渐平息,我抬起了头,咬牙切齿,任凭泪水在我面孔上奔流。
“我恨你……”
球体慢慢地,轻轻地飞走了。
“我恨你!”我的尖叫声回荡在苍穹之间的混乱中。“去你妈的!去你妈的交响乐!去你妈的你那破锣嗓子!去你妈的你那破烂翅膀!还有你那冷酷的心,你那可悲的中立主义,你那假仁假义的嘴脸!难怪你唯一能管的就只有这帮可悲的流浪汉!你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死鬼!有哪个正常的家伙会爱上你?!当然不是那个太虚玄母!她就该把你扔进这个遭殃的厕所里面!这对你太合适了!什么样的女神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和神威,却根本不去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连只蹄子都不动弹的?!你的生活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什么悲惨的?让你非得缩在这鬼地方,像个缩在自己房间里发脾气不出门的熊孩子?!”
球体飞走了,消失在风暴中,隐约出现在听力范围之外。
尽管如此,我依然在吼叫:“你真是自私!你听到没有?!你这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可能你就不该去重写历史,为什么你就不能考虑考虑去改善一下未来?!你姐妹们正在这么做,为什么你就不能?!”我紧紧抓着唤夜者,这通吼累得我几乎都快瘫倒在平台上了。但我依然在大吼大叫。“我只想变回真实的自己!为了去改变世界!为了去帮助我身边的小马!可你就是不肯罢休,对不对?!你知道吗,我才不在乎你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呢!我拥有唤夜者,你这个恶心巴拉的恶魔!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能冲你这么嚷嚷!要是你只想让我变成一个孤魂野鬼,那我这个孤魂野鬼就一直纠缠你,纠缠到世界末日!你听到没有?!在你称之为家的这个可悲的坟墓里,你别想得到任何安宁!我不会让你安宁,我不会让你安宁的!你这首难听的没用破歌!我不会让你安宁的!”
一切只剩下了疯狂,还有寒冷。我踉跄着,一屁股坐在深渊的边缘,颤抖着,保守着自己仅有的一点点温暖之源。
然后,当我沮丧地甩起了我的蹄子,咒骂着,抱怨着,在唤夜者上弹起了“半月影的回响曲”时,这仅剩的温暖之源也化作了凄厉的尖叫声释放而出,久久不能消散。
***
我站在我的小木屋前,蹄子踩在通往小镇北部的土路中间。现在我距离自己的院子只有几步之遥,但我再也没法向它靠近一步了。我一动都不动,哪怕是遗忘领域中刺骨的寒冷也无法让我颤抖。
窗户后面有灯光,我之前放了一盏灯笼在那里亮着。我知道在里面的某处,彗星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检查他那半空的餐盘,也许在咕噜咕噜地琢磨着我什么时候会再出现。
我见不到他,现在不行,一时半会儿还不行。
深吸了一口气,我转过身来,瞥着地平线上闪烁的晨光。片刻间,我犹豫着,思考着最近经历的一切,但依然没有考虑因为它们而损失的睡眠时间。
我的蹄子开始移动了。我转过身来,默默地面向着通往小马镇的道路。
***
“嗯?”仙果抬起了安全帽,擦了把眉头上的汗,把一大堆板子放到了午后的阳光下。“规板?啊,那家伙一直跟我一块儿干活,是个不错的好建筑工。在我们这一行啊,愿意把蹄子弄脏的独角兽可是少得很呢。另外,哈哈,那家伙的角还真是有用的很,谁让我们这儿的机器时不时就出些小毛病什么的呢。他屁股上那个漂亮的手提钻可不是白来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不在乎他干起活儿来怎么样。”我含糊地说道,站在建筑工地的边缘。锤子和钻头在我周围响个不停。我皱了皱眉头,努力让自己站稳。“我只是在想他今天下班之后会去哪儿。”
“嘿,你没事吧,妹子?”仙果眯起了绿色的眼睛。“你那眼睛……怎么这么红?没睡好吗?”
“不然呢?”我咕哝着。“如果你想听我说实话……”我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用困倦的蹄子梳理着自己的鬃毛。“我……是那只雄驹的邻居,他房子里每天半夜三更都在瞎嚷嚷,害得我觉都睡不好。”
“瞎嚷嚷?规板家?”仙果有点愕然,“你是说他家里情况不太妙?”
“这让你吃惊吗?”
“呃……好吧……哈。”仙果耸耸肩,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他老是抱怨他老婆啰嗦什么的,不过那只是家常话嘛,你懂的。我们这一行儿啊,本来就比其他小马的活儿要辛苦不少,所以我们有时候会不自觉地抱怨自家的那口子。不过我可从没想过太多。唉,就连我男朋友都时不时听到我们俩说话,他还笑呢,呵呵……”
“听着,你能不能……”我摇摇头,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嗯……他回家之前经常去的地方吗?因为我碰巧知道他每天很晚才会回公寓。”
“这个……”仙果有点局促不安。“其实也只有一个地方,太阳一落山,大多数干重活儿的小马都会往那儿跑……”
***
当天晚上,我踏入了铜冠酒吧的中庭。以前我从来没进过这地方,闻着里面的气味儿,我也知道为什么了。空气中弥漫着朦胧的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小马们咳嗽着,低声嘟囔着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沉浸在大杯的啤酒里。一台电唱机正在播放一首三十年前的民歌,喇叭缺乏修理,发出来的音乐嘈杂而刺耳,听起来像是砂纸在摩擦。不过看来谁也不在乎,他们的表情看起来都那么虚伪浮夸,尤其是徘徊在吧台长长尽头的那些。
其中有两个身影,声音比酒吧里其他顾客更响亮。其中之一是一只粉红色独角兽雌驹,脑袋上还顶着特别打理过的更粉红的鬃毛。另一个……就是害得我失眠的目标了。
“对!”规板睡眼惺忪地傻笑着,喝了一大口啤酒,挠着尽是胡茬的下巴。“我可是建造艾奎斯陲亚王国大厦的顶级建筑师之一。我在鹰架上如履平地,用纯粹的魔法来铆接横梁和支柱。当然啦,那些陆马全都得听我的调遣。你懂的,那些可怜的傻瓜,没有魔法,他们就跟泥巴一样没用。”
“嘻嘻嘻……你说的太对啦!”独角兽轻声赞同着,妩媚地眨着眼睛,“他们肯定非常依赖你的专业知识。”
“一点儿都没错!”
“马哈顿如何拔地而起,建筑直插云霄?”她眯起了眼睛,脸颊泛红。“肯定非常神奇!”
“嗯……”规板又是一大口,嘴角挂着啤酒沫子,朝她醉醺醺地笑着,“相信我好了,我对神奇还真的略知一二呢,而且,都跟我挺拔的角有关。”
“嘻嘻嘻嘻……”她甩了甩鬃毛,靠在了柜台上。“嗯……真的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冰冷的步伐,我大步向前走去。
“这地方臭死了。”规板咕哝着。
“什么,酒吧?还是这个乡下小镇?”
“都一样。想去个真正甜蜜的好地方吗?”规板问道,“去个更能让你感受神奇的地方?”
我跳了起来,坐在了那只雄驹旁边的酒吧凳子上。“我可不会选沙发,深秋一直都睡在上面,当然了。”
规板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
雌驹伸长了脖子,扬起眉头看着我。“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我当然不是在说十月的天气了。”我连看都不看她,低声回答道。盯着酒吧里面,我疲惫地眨着眼睛。“我说的是某只雌驹的名字,碰巧了,就是这只雄驹的老婆。”
独角兽使劲眯起了眼睛。她疑惑地看着我,然后又盯着规板。“我都不知……这到底算什么?”
“切……哦拜托……”规板尴尬地轻声笑着,“随便跑来一个蠢婆娘,她说什么你不会就信什么吧?”
“不会的啦。”她低声回答,然后皱起了眉头。“我猜我在这儿呆得也够久了,久到对你而言我也成了个‘蠢婆娘’。”
“呃……呃……”
“十分抱歉,”雌驹嘟囔着,从酒吧凳子上爬了下来。“不过你说的没错,这地方真是臭死了。在它变得更臭之前,我还是趁早离开吧。”她甩了甩鬃毛,不紧不慢地离开了酒吧。
规板深吸了一口气。他用蹄子狠狠地抹过了吧台,转过身来用足以切割玻璃的怒视瞪着我。“你肯定玩得很开心吧?嗯?给我个理由,让我不把你的角拧下来戳你眼睛里去,小姐-”
“我知道你对你的孩子们都干了什么,规板。”我低声说。
他茫然地瞪着我,有什么东西湿透了他的后腿。他跳了起来,意识到他不留神打翻了杯子,让酒流了他满腿都是。他把酒杯拍在了柜台上,胡乱把酒水抹下去,然后一脸疑惑地斜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说什么,你刚刚也听见了对吧?”我转过身,冷漠地盯着他。“我知道你是怎么对待剪剪和风歌的。”
他一言不发。我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良心的火星在闪烁。
这并没有阻止我继续低吟:“我知道你会掐住剪剪的脖子,直到他几乎窒息而死。我知道你把你所有的烦恼、仇恨和恐惧通通发泄在这无辜又可怜的孩子头上。我知道你侮辱风歌的才华和智慧,阻碍她的成长。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你道貌岸然的嘴脸下面隐藏着什么样的丑陋,什么样的残忍,什么样的罪恶,全都隐藏在你给一只可怜的独角兽当一个好丈夫的毛皮下面。你早就不爱那个病患了,就好像你从一开始就没爱过她一样。”
规板瞪着我,那饱经风霜的面容凝固了。背景之中,电唱机的唱片放到了头。当酒保过去把唱片反过来,快步走回吧台里的时候,喇叭里传来了短暂的刮擦声。
“再来一杯吗,规板?”
规板默默地点点头,举起他的杯子。酒保续满了他的杯子,然后走向我。我轻轻地挥挥蹄子示意他离开,于是他回去继续工作了。
规板一声不吭地喝了一大口啤酒,吞了下去,然后又盯着我。“你这说的是什么瞎话?”
我疲倦地盯着他。在这一刻到来之前,我已经焦躁不安地徘徊了二十四个小时,现在我仍然能够闻到自己疲惫的身体上带着遗忘领域的铁锈的气味。哦,要是塞拉斯蒂娅也能闻得见该多好。
“这是你能做的最接近善行的事,”我低声告诉他,“马上停止你的所作所为。不要再自我毁灭了。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悲伤,也不知道你想掩盖什么样的痛苦,但是你身为一个丈夫,注定是一家之主,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如果你放任自己堕落,放任自己崩溃——无论是你的才能,你的力量,还有你的道德也好——那么你的家只会和你一同崩溃。你原本可以保护好的三个生命,却被你给扔进了垃圾堆。深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你,这就是你搬到这个城镇的原因,不是吗?剪剪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激励他的父亲,不是一个只会殴打和恐吓他的可怜虫。你的沮丧和愤怒,已经流传到了剪剪的身上,正在被他发泄给学校里的同龄孩子们。再这么任其发展下去,他会变成一个怪物的。而风歌呢?那孩子年轻,天真,充满了潜力。她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艺术家,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可爱标记。而你正在毁掉她享受自己童年中最可爱、最关键时刻的机会。”
我终于在凳子上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身子向前倾,眼睛里闪着诚挚的光芒。
“这又为了什么呢?为了又花了一天时间把自己的焦虑藏在杯子底下?为了又一个吵闹的夜晚?我知道你讨厌这个镇子,规板。我不知道你的憎恨从何而来,但为什么你不能后退一步,仔细看看呢?你会发现这个镇子并不恨你。这是个充满了爱,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彼此关怀的小马的地方,为什么你就……”
一股灼热的呼吸涌上了我的鼻子。我咬紧了牙关,努力克制着,继续保持低声。
“非得过得这么辛苦,这么麻烦,这么……拒绝如此简单的改变?这到底算什么了?为什么拒绝承认自己错了?为了你的家,为了你自己,现在重新开始还为时不晚!”
规板看着我,一时间,他的鼻翼展开了。他又喝了一口,吁了口气,对着泛着霉味儿的空气低声嘟囔。“你知道吗,我曾经也相信过爱情。”他捏着自己的酒杯,用眼睛盯着杯子边,把它转来转去。那双眼睛毫无神采,就像两颗大理石弹珠。“我曾经也相信改变,我曾经也相信希望,未来,还有所有那些愚蠢的废话。哼,我曾经就和你一样充满了活力,活得丰富多彩。就是因为我太相信这些破玩意儿,所以才把自己赔进去了。深秋和我举办了婚礼,我们两家都在那里,欢笑,派对,蛋糕,气球……我们去度了蜜月,玩得那叫一个开心,过得那叫一个幸福啊。真的……真的很幸福啊……然后,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我好奇地眨着眼睛看着他。“是什么?你发现了什么?”
他又喝了一口,叹了口气,然后随着一声咆哮,他凶狠地把杯子砸到我脸上。
那杯子砸到了我角上,分量重到足以把死者砸醒过来。我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身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和啤酒泡沫。我的耳朵因为撞到了地板而嗡嗡直响。咬着牙,我透过额头流下的鲜血,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规板的蹄子落在我身边。我的视线一路上扬,蹄子,腿,肩膀,脖子,直到我看到了他那张正冲着我唾沫星子四溅地咒骂的脸,吼声简直像巨龙。
“所有的雌驹都是一无是处的吸血鬼!”规板的声音轰鸣着,盖过了周围顾客的惊叫。“严重的灵脉失联症是遗传病!那个阴险的婊子在跟我约会之前就知道自己有这个问题!然后,一年……我们结婚才一年时间,她就发作了!就是你所谓的爱,害得我成了她这辈子的钱包!我恨我的孩子吗?你他妈说的太对了!我讨厌那个臭小子!我讨厌那个笨丫头!我讨厌她身上掉下来的所有天杀的玩意儿!枷锁再可爱也是枷锁,就算每次我试着教他们该怎么好好听话的时候他们哭得再厉害也一样!你想谈谈改变?你想谈谈未来?只要他们还像是他们那没用的母亲那样敢不尊重我,那就没什么好改变的!没什么好解决的!”
“够了,规板!”吧台后面的酒保吼道,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他都已经花了半分钟的时间试图盖过那只雄驹的咆哮声了。他怒视着这个醉鬼,蹄子里紧紧握着一根金属球棒。“我不管你老婆有多糟糕,不许在我这里殴打顾客!在我的酒吧里可不行!”
我默默地凝视着规板,那疼痛从我额头直刺全身,让我微微地颤抖着。
他怒气冲冲地站着,左右活动着脖子,发出了骨节的爆响。在所有小马紧张的注视中,他从附近的凳子上抓过一个鞍包,平静地在背上背好。最后,他指着我,低声威胁着。“我不知道你想耍什么花招,小姐。如果你是马哈顿社会服务中心来的,那你趁早滚蛋。但是,如果我发现是她派你来的……如果她觉得用这种懦弱的方法可以报复我的话……”他一边走出门外一边斜眼瞪着我。“我向露娜发誓,改天他们会在垃圾桶里找到你们俩的脑袋,都裹在你身上那件像是帽衫的破布里面。”他从两个顾客身边闯过,一蹄子踹开了门,门外的星光短暂地分开了室内的轻烟,门在震惊的小马们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坐了起来,抬起蹄子,平静地感受着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淌的温暖血液。我看着我的前蹄,上面沾满了血。
“那个臭流氓就该被好好修理一顿。”酒保在后面抱怨着,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所有那些混蛋都留在马哈顿了呢。”他关切地低头看着我。“嗯,你看起来伤的不轻啊,我能帮你什么吗?”
我的目光回到门上,十月的寒夜在门外徘徊。
“呃……女士?”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非常非常深。
“女士,你还好吗?”
***
规板沿着路朝小马镇中心走着。月光在泥土路和草坪上投下了瘦长的影子。他左摇右晃,喃喃自语。他的眼睛眨着,每眨一次都越来越疲惫。
他走过市场区,走过一连串关门的店铺。所有的商店这时候都停业了,所有的灯光也都熄灭了。一阵寒风吹过了街道,卷着沙沙作响的尘土和树叶穿过空旷的街区。
“呃……唔唔……一帮该死的陆马乡巴佬……我向地狱发誓……”
如此雄辩之后,他把蹄子伸进了自己的鞍包,掏出一个小铁壶。用魔法拧掉了壶盖,他咧开了嘴,把酒壶举到嘴边,使劲灌了一大口。
“嗯……唔……哈哈哈……‘仙果’。嗯……不知道她的味道是不是跟名字一样好吃,哈哈哈……”
他转着酒壶,又把它聚到了嘴边。这次他什么都没喝到。
“嗯?”他眨了眨眼,然后意识到蹄子里的酒壶不见了。低头一看,他看到酒壶掉到了泥地上,里面的液体流得到处都是。“哦,他喵的……”
规板弯下腰,想把酒壶捡起来。
它忽然从他面前滑开了。
他眨着眼睛,皱着眉头。“什么鬼?!”他嘟囔着,满嘴的酒味儿,像是喷着冰冷的寒气。他眼看着那瓶子滑出了街道,滚进了附近一条阴暗的小巷里,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醉醺醺地皱着脸,抬头望着夜空,一阵凉风从他身边掠过。尽管如此,规板还是耷拉着脸,直接跟着那个不守规矩的酒壶进了巷子里面。
小巷的黑暗笼罩了他,他跌跌撞撞,撞到了垃圾桶上,在他的咒骂声中,一只老鼠飞快地从他蹒跚的蹄下溜走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一堆木料,他眯起了眼睛盯着建筑之间的阴影。最后,他看到了一抹朦胧的月光。
“呃……你在这儿啊。呸……该死的,全都脏了……”他走到了酒壶前,弯腰想把它捡起来。
就在这时,一根木头方子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他的后蹄子上。
“啊!”他尖叫着,立刻向前倒了下去,摔了个狗吃屎。他的脸结结实实地扎在了水泥地上,当他试着翻身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抽搐。
还是那根木方子,在绿色的魔法光芒中飘在半空中。它呼啸着旋转,随着一声脆响,击中了他右前腿的膝盖。
“哦啊啊啊啊女神啊!”尖叫声被遮挡在两层楼高的砖墙之间。他翻身倒在地上,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右前腿嚎叫着。“唉……啊……哇啊……”
木头方子在刚刚的撞击中断成了两节,边缘像刀刃一样尖锐。尽管如此,我依然用魔法在地上拖着它。我漫步走出了藏身的阴影,高高站在他面前,低头俯视着他。我的眼睛在抽搐,黑暗中有火花在闪耀,我的火花。
他的尖叫声简直像是在生孩子,我只希望这一刻要是能再神圣一点儿就更好了。他眯着眼睛瞅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恐惧。“你他喵的是谁?!”
那咆哮声依然那么难听,我忽然想象着如果生锈的枷锁束缚住他的那张臭嘴该有多美好,于是我对准了他那张嘴,卯足了劲抡起木方子砸了过去。随着一声模糊的雷鸣,他翻身倒下了,月光下尽是他喷出来的脏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铜的气味儿,闻起来就像是遗忘领域的铁锈。我站在他头顶,俯视着他,欣赏着他微弱的喘息声和呜咽声在我们周围的砖墙剧场中间回响。
“我是谁?”我的声音很单调。“那无关紧要。反正你也不会记住的。就算你记着也没关系,你还是那个残害三只无辜小马的恶棍,许久以来一直用你的无知、愤怒和痛苦囚禁他们的混球。”
“呃……是……是要钱吗?!”规板冲着我喷着唾沫,我看到他的脸都皱成疙瘩了。哪怕是身处痛苦和创伤中,他也只靠着愤怒生活。“拿走我的鞍包就是了,你这个疯子!”
“这根本不是钱的事!”我咆哮如雷,用那根断裂的木方子锋利的边缘压住了他膝盖受伤的位置。他又是哆嗦又是挣扎,任凭我朝他吼叫。“这是为了平静!这是为了幸福!只要你那没用的破角还有能力把你的孩子欺负到生不如死的地步,这些东西就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的家庭里!”
“是……是为了那些该死的孩子?”规板像只老鼠一样吱吱直叫,在恐惧和怀疑中,他都翻白眼了。“小姐,你想要他们就尽管带走他们好了!只要你、你开口,我什么都可以做!只、只是别再打我呃呃呃呃——”
“不……”我的力度更大了,“不,你根本不会改变的。”我的声音低沉,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在某处,唤夜者可能一直在震动,但我依然无法从我鸣响的耳中分辨出来。“所以是我,我才是不得不得改变点儿做法了,在我还有能力这么做的时候……”
“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你……你要干什么?!”
“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我狂怒不已,我的角已经烧得仿佛炽热的翡翠灯塔。折断的木方子在我的魔法下高高地举了起来,照得棺材一般死寂的小巷里仿佛闹鬼一般幽冥。“谁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差别!你也一样!我是这个镇上的幽灵,我所做的一切,历史只会去做些拙劣的适应!谁也不会知道我曾经在这里活过!可你呢?!你没了,又有谁会想念你?!”
“求你了。求求你,小姐-”
“又有谁会想念你?!”我的尖叫声无比刺耳。
他举起粗壮的前蹄挡住了自己的脸,浑身抖得像是筛糠。
我把木方子举得越来越高,我的狂怒在熊熊燃烧。
照着他的角砸下去。干掉他,让他再也没法折磨他的孩子们。
他在惨绿的阴影下颤抖,我闻到了垃圾的臭味,汗水的咸味,还有尿骚味。
打烂他的角,就是这么简单……
我牙关紧咬,空气中充满了寒雾,随着血管的每一次脉动,我看到他身后的狂风暴雨正滚滚而落。成千上万的孤魂永远为了她的歌而哀号。何等忧郁,何等正义,何等渴望……
马上干掉他。干掉他。干掉……
壁橱里装满了毛绒动物玩具。月亮舞坐在它们中间,紧紧抱着自己抽泣。我把他抱得更近,但是剪剪依然一言不发。她浑身伤痕累累,迷惑而孤独。大雨从楼梯间倾泻而下,仿佛葬礼的面纱。我恳求他,我哀求他向暮光闪闪和其他小马说出真相,但是他拒绝了。她离我而去,整个学校的庭院空空荡荡,雾气蒙蒙。我永远无法理解痛苦,永远无法理解苦难。规板也同样无法理解,哪怕是现在,他正张大了血流不止的嘴巴,瞪着我,等待着我的最后一击降临。很快,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除了我。
我的怒气融化成了沉重的喘息。头顶的角也黯淡了。当我倒在地上的时候,小巷里回荡着木方子摔落在地的脆响。我用蹄子捂住了嘴,但依然无法阻止我的哭泣。它仿佛手术刀一般从我身体中穿插而出,剖开了我的心扉,邀请泪水来洗清那一刻的恐惧,结果它失败了。
我呼吸急促,蜷缩着靠在小巷的墙上,对面是一只颤抖的雄驹。他的身上满是淤青和伤痕,仿佛我的名字烙印在他身上。我盯着它们看的每一秒钟,它们都在一层薄雾之下越来越模糊。我浑身发抖,哭得一塌糊涂。在什么地方,有个声音呜咽着:
“你……你……”我尖叫着,喘息着,结巴着,“你……还能感觉到你的腿吗?”
他没有回答我。他只顾着浑身发抖。小巷之间的狭小空间忽然变得无比寒冷,他张开了嘴,一股白气混着血液喷薄而出。
我咽着唾沫,朝他伸出了一只蹄子。“先生……?你、你还好吗?”
“唔唔唔唔!”他粗暴地甩开了我,咆哮着,眼白在月光下疯狂地闪烁着。“啊啊啊!离、离我远点儿!”
我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把如鲠在喉的感觉硬是咽了下去。“我……我不会……”我的表情崩溃了。“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啊……呜呜……天呐!哦女神啊!我、我这是在哪儿?!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拜托,我保证,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试着微笑,结果只是哭得更厉害了。“我……我这就去找小马来帮你,拜托……”
“呃呃呃……我、我要的就是这个……还不快他喵的去啊!”
“我……我会想办法让你好起来的,只是……”我摇着头,用碧绿的魔法把他轻轻地包围住。“相信我,规板先生,嘘……你会没事的……”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他疑惑地问,但是当我努力把他从地上慢慢抬起来的时候,他疼得龇牙咧嘴。
我慢慢地飘着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小巷,穿过小镇走在死气沉沉的星空下。这可花了好久。一路上,他至少忘了我四次,每一次他都越来越惊慌。直到最后痛苦和迷惑终于压垮了他,受伤的雄驹失去了知觉。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听到自己的喘息声,我对这声音的厌恶感超出了我之前听过的一切。
***
第二天下午,我坐在小马镇中心医院外面的长凳上。我蓬头垢面,身上的连帽衫一股汗臭和泪水的味道。我听到小马们的蹄声从我身边走过,当他们靠近我的时候,总是会稍稍停一下。他们肯定是稍微花了点儿时间特别盯着我看,这都是我猜测的,因为我的脸一直都埋在前蹄里,根本没抬起来过。
彻夜无眠,而现在,我依然清醒。在这漫长而痛苦的一整天时间里,我的心都在内疚之中煎熬着跳动。这一次,诅咒带来的寒冷还不足以扑灭我心中那个灼热的疙瘩。
最终,当我的理智到了崩溃边缘的时候,医院正门终于响起了门板滑开的声音。我站了起来,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我转身去看,嘴唇颤抖着。
规板正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他的右前腿拄着一根拐杖,后腿缠着厚厚的绷带,但总算还是承受住了他的体重。他的半张脸都被绷带盖住了,让我喜忧参半的是,那表情更像是恼火而不是痛苦。他喃喃自语地抱怨着,垂头丧气地仰望着晴朗的天空,笨拙地迈开蹄子,拄着拐杖向前蹒跚地走去。
他还算完好,在我这一辈子里,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又这么想要躲起来。但是,我鼓起勇气跳下了长凳,因为僵硬的四蹄而哆嗦了一下,然后朝他快步走去。
“呃……规板先生?”
“唔唔唔……”老半天,他才转过身来瞪着我,“嗯?你想干嘛?”
“呃……你……”我摆弄着连帽衫的袖子。“你还好吗?我是说……医生有没有说你受了什么真正的痛苦-”
“啊!”他干呕起来,斜着身子躲开了我。“离我远点儿,臭要饭的!哦,女神啊,我真恨这个镇子!”
“求你了,我必须知道-”
“首先,不,我一点儿也不好!”他吼道,“那些遭殃的医生想把我口袋里的每一块钱都捞走。第二,你这样的臭要饭的在乎这个干什么?!”
“我……”
“滚远点儿,小姐!”他抱怨着,“我向露娜发誓,我到处都能碰上遭殃的蠢婆娘!啊——!”他一边咆哮一边蹒跚着走开,气势汹汹地仿佛要掀起暴风雨。然后又补了一句:“我才在铜冠酒吧喝了三杯而已!反正那破地方也是个垃圾堆……”
我坐在地上,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拥抱着自己。整个下午慢慢逝去,我终于站起了身,转身慢慢向北方跑去。
***
通往我小屋的门无力地打开了。彗星立刻跑了过来,亲切地喵喵叫着,磨蹭着我的前腿。
我呆滞地凝视着他。看见了他的空盘子。没说什么,我飘过他的猫粮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了餐盘里。这个任务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的魔法失效了。袋子摔到了地上,还有我也是。我瘫坐在床边,抬头望着虚空中。
彗星甩了甩尾巴。他看看我,又看了看乱七八糟的餐盘。他的胡子弹了弹,我忽然感觉到他温暖的小爪子爬上了我汗津津的身体,他在嗅我的鼻子。
我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他。慢慢地,我虚弱地抬起了一只蹄子。
他磨蹭着它,紧紧地凑在我身边偎依着我,惬意地咕噜着。
我咽着唾沫,轻轻地抬起了前蹄,把他抱了起来。我感觉到他的温暖传到了我身上,不由得开始抽泣了。紧紧闭上了双眼,我蠕动着嘴唇,努力忍住了泪。
“为什么我就做不到呢,雪石膏?”我呜咽着,“为什么我就得被这么糟糕、这么可怕地囚禁在这里?为什么我就不能做该做的事呢?我都已经、已经当了一年的孤魂野鬼了,而且……我、我就是没法接受这一切。我……我……我本来可以做很多事情,我可以让一切都不一样。谁也不知道这需要什么,谁也不、不会知道我、我为了让、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更加谐律,而做过什么……”
彗星蜷缩在我身边,蠕动着他毛绒绒的小身体,适应着我身体的颤抖。他抬起橘黄色的小脸,喵喵地叫着。
又是一声呜咽逃出了我的唇边。我颤抖着,“可是,我会知道的。”我紧紧地抱着他,磨蹭着他,泪水终于流了下来。“我会知道的。”呜咽声这次柔和了一些。我把脸埋进了他咕噜的小身体里,声音变得沉闷了。“老天保佑我,雪石膏。可我、我很高兴你不在了。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你不会亲眼看见……”我抬起头来,紧张地凝望着唤夜者的藏匿之处。“你不会亲眼看见我变成了她……”
在我的泪慢慢干涸的时候,彗星一直紧紧地抱在我身边。大约一个钟头之后,我总算是喂完了他。然后,夜幕降临,我关上了灯,蜷缩在寒冷的小床里,最后,总算是断断续续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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