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虞稷匆匆忙忙赶到上书房时,里头已经站了许多人。天和帝本应还在休养,此刻却已经拖着病体坐在上面了。

  “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臣们和二皇子都在,虞稷也不像以前那样放肆,乖乖地行了礼。

  可天和帝一直没叫起,而是用一种陌生又似后悔的眼神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清他这个人。虞稷心里有些惶恐,在他知道那于御史自缢身亡的消息后,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你昨天晚上在哪儿?”天和帝沉声问道。

  虞稷跪在地上,答道:“儿臣昨晚先回了敬王府,后想起昨日早朝时于御史污蔑儿臣的那十宗罪,以至于将父皇身子都气坏了,心里不忿,便去了他府上。”

  见他没有选择撒谎,天和帝心头压着的大石微微松懈了一点,继续问道:“你去他府上与他说了些什么?据实以告,不得有所隐瞒。”

  “儿臣……儿臣就是让他帮儿臣澄清那十宗罪,他昨日早朝奏报之事基本都是子虚乌有,儿臣不服气。”虞稷说着,心里也有些委屈,他承认自己于政务上不太精通,脾气也有些张扬,可那于御史说的不忠不孝不悌不义不敬不思之人,他也是万万不会承认的。

  “你只说了这个?”

  虞稷见他脸色很不好看,以为他将自己意图派人去捉于御史孙儿的事情调查清楚了,便老实交代了。

  “圣上,此事已经真相大白,要不是敬王殿下以他的孙儿想要挟,那于志同也不会悬梁自缢,还请圣上还他一个公道,要不然以后言官们再不敢为不平之事发声了!”御史中丞在他交代之后,立刻激动地上前,这件事对他们御史台的人来说,简直是骇人听闻。

  要知道他们言官,自古以来都是靠嘴皮子办事的。他们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被人逼上门,甚至危及家人。如果今日大皇子此举不被严惩,恐怕后来的仿效者会不计其数。

  天和帝脸色大变,也想到了这件事会造成的深远影响。那于志同昨夜自缢身亡,今天一早,他府上的下人发现后慌忙冲到官府报案。不到一个时辰,这件事的始末就被传开,如今整个京城几乎都在讨论这件事。

  要说背后没人推波助澜,天和帝是不相信的,可是说到底,也只能怪虞稷不争气,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解此困局,偏偏他却用了最愚蠢的一种。有时候天和帝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和皇后的儿子,难不成是好竹出了歹笋?

  眼下上书房里御史台的人咄咄相逼,宫外的那些人恐怕也会有所动作,若是不能给出一个让他们满意的解决办法,恐怕会连累他威严扫地。

  天和帝心里正在想办法,他那拉胯的儿子居然又开口了。

  “左大人,这事怎么能怪本王?要不是他自己心虚,何必要去寻死?再说了,他的孙儿本王根本就没抓到,他不过是怕澄清真相后颜面无存罢了!”sxynkj.ċöm

  这一句话就像一把火点在草垛上,轰得一下便烧了起来。御史台的几人轮番引经据典,将虞稷脑子都说蒙了。最后,他们痛哭流涕,请求天和帝一定要为于御史讨回公道,不然他们就要辞官了。

  天和帝头痛欲裂,突然想起了什么:“大理寺卿穆远修何在?”

  于御史的家丁去了县衙报案,可是这次死的是朝廷四品大员,县衙不敢接手,直接呈到了大理寺衙门。穆元修因上次担任钦差破获大案有功,连升两级,由大理寺少卿变成了大理寺卿。虽说职位只是少了一个字,可地位却大不相同了,没有了顶头上司,偌大的大理寺成为了他的一言堂。除此之外,他还拥有了上常朝的权利,自此更向权利中心靠拢了。

  但穆远修并没有飘飘然,大部分的案件都还是自己亲手调查的,就像今天这起案件,虽然很明显是自缢,可他还是亲自去府上调查取证了。

  说曹操,曹操到。天和帝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小太监从门外进来通报,说是大理寺卿求见,说有重要线索禀报。

  天和帝此时急需一个人过来转移视线,立刻就让他去传人进来。

  御史台的几个还想再说,被左御史以眼神制止,横竖今天都得把这件事处理了,也不急于一时,逼迫太紧说不定会让圣上迁怒于他们。

  穆远修很快就进来了,他表情严肃,行礼之后说道:“圣上,于御史一案存有疑虑,微臣认为,他并不是自缢身亡的。”

  在场的众人都惊了,按照于御史府下人描述的场景,他分明就是自缢的,怎么这会穆远修跳出来反对?不是自缢而亡,难不成还是有人谋杀他?

  天和帝同样也十分惊讶,他忙问:“爱卿何出此言?速速道来!”

  穆远修道:“回圣上,是这样的,微臣到了于御史的卧房后,先查看了一番房内场景,从现场的状况来看,好像确实是自缢身亡。但当臣清查了于御史的一些遗物后,却在里头发现了一封他昨夜所写的奏折,正是里头的内容让微臣心生疑窦,于是派了仵作验尸,最后发现,在于御史自缢之前,就已经死了。”

  “此话当真?”天和帝道,“奏折上所书为何?还不快呈上来了。”

  穆远修从怀里掏出那本奏折递给张福海,天和帝接过后,将一位翰林学士召过来问道:“吴爱卿,你看看,这是不是于爱卿的字迹?”

  翰林学士每日要负责分拣奏折,而御史台呈上的那些弹劾别人的奏折,都由这位吴大人分拣出,他几乎认得每一位御史的字迹。

  这位吴大人接过仔细查验,之后慎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这确实是于御史的笔迹无疑。

  天和帝再次接过奏折,翻看里头的内容,发现这是一封请辞信。于御史在里头言辞恳切地表示自己难堪大任,希望天和帝能准许他请辞回老家。

  天和帝看过以后,将里头的内容告诉了在上书房的大人们,他们听了,不免也觉得于御史的死确实有些问题。试问一个决定自缢的人,怎么会写这样一封请辞书呢?

  “你说他在自缢之前便死了又是怎么回事?”天和帝追问道。

  穆远修拱了拱手:“启禀圣上,微臣派人检查了于御史的尸体后,发现他的颈部有勒痕,颈上舌骨断裂,而自缢身亡者,一般都是死于窒息,并不会弄断舌骨。故微臣推断,于御史并非自缢而亡,而是被人勒死后吊上去的。”

  穆远修说话时的表情不容置疑,在场的大臣们也没有怀疑的,论查案,他们可比不过大理寺的人,而穆远修此人一贯冷面无私,刚正不阿,自然也不会被别人收买。

  原本明朗的案件突然变了,而被怀疑逼死了于御史的虞稷,这会儿终于扬眉吐气,他站起身道:“父皇,现在大家清楚了,那于御史分明是被人杀害的,可不是我逼死了他。”

  看着虞稷那副得意扬扬的样子,天和帝心里一阵无力,现在还要强出头,是怕那些人找不到罪状推到他身上吗?

  果然,在询问了于府家丁们昨晚有何异状后,有一个家丁一口咬定,除了虞稷上了门之外,其他什么动静也无。另外,他们府上整晚都有人巡逻,院墙也高,于御史的书房又在最中间,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在重重包围之下,闯进去悄无声息地杀了于御史。sxynkj.ċöm

  于是大家的目光又转移到了虞稷身上,莫不是他威胁不得后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这于御史,然后再伪装成自缢的样子?

  不等虞稷被众人看得发火,穆远修问了那家丁一句话:“敬王殿下走后,你们可还有人见过于御史?”

  有一个家丁道:“见过的,客人走了之后,老爷吩咐小人泡一壶茶送进去,小人去送茶时,老爷还活得好好的,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这句话,基本上算是证明了虞稷的清白,案件瞬间从外人作案转变成府中之人作案。

  “穆爱卿,此案就交由你全权处置,望你能早日查出真凶,还于御史一个公道!”天和帝心情好了些许,大力表扬了穆远修一番后,又将这个案子托付给了他。

  这时,御史台有人站出来说道:“虽然敬王殿下的嫌疑暂时洗清,可他上门以亲人威胁于御史一事却不假,还望圣上能秉公处理。”

  天和帝盯着他,直到把他看得脑门出汗,这才收回视线,冷冷地道:“胡御史说的在理,这样吧,案子一日不破,敬王便不得出王府一步,需每日在家抄写国法一篇,以儆效尤。”

  御史台的人听了之后,这才勉强作罢。而后,天和帝以身体倦怠为由,让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了虞稷一人在此。

  “你知错了没有?”

  “儿臣何错之有?”知道于御史不是因他而死后,虞稷的牛脾气又回来,“本就是他污蔑儿臣在前,不过是和他说了几句话罢了,怎么能怪我?”

  “住嘴!你这个孽障!你可知今日要不是穆爱卿明察秋毫,你此刻估计要被全京城的人口诛笔伐,届时别说是当太子,就是想保住你皇子的身份都难!”

  夜入臣子家威胁后又致其死亡,这样的丑事怎能发生在一国之君身上?若是天和帝依然要立他为太子,恐怕自己都会背上昏君的骂名!

  “现在,你该祈祷穆爱卿能早日破案,还你清白,要不然,大家还是会认为你才是凶手,到那时,你就在敬王府中待一辈子吧!”

  虞稷听他这样一说,终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本来还以为,只要证明不是他杀的人就行了。想到这里,他无比后悔自己昨日听了皇后的话去于御史家中威胁他的行为。

  “还不滚回敬王府?”

  虞稷走后,一直强撑着身子的天和帝剧烈咳嗽起来,张福海一边替他拍背一边将桌上的茶水递给他。

  喝了一口药茶,天和帝舒缓了些,他怔怔地看向门口,问了一句话:“张福海,你说朕和皇后这么多年,是不是将稷儿宠坏了?或许,朕该重新考虑一下立他为太子这件事了。”

  张福海噤若寒蝉,只当自己是个聋子,立储之事,岂是他这样的人能置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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