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三突然有些羡慕，羡慕那呆呆傻傻的孩子，可以不用挨揍，可以与那玄甲军大帅，说上许多话。
看看自己，再看看晕倒在一片焦土中的陆飞，老天的确是很不公平。
可那孩子接下来的答案，却让他愣住了。
暴雨之下，李清昂着头，死死瞪着翟长孙道：“你说人分三六九等，也许是对的。我爹也说过，只要打完仗回来，就能挣到足够多的银两，就可以送我进学堂了。爹爹说，穷人家的孩子，只有读书考功名，才能出人头地，才能不一辈子烂在村子里。我也很想读书，想找一个先生教我识字。娘亲说，天下很大，但我们用不着每个地方都去走一遍。因为道理全在书中，早有圣人在我们头顶之上点了灯的。”
李清说到这，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胖子，喃喃道：“爹爹去了远方，过了很久都没能回来。娘亲很愧疚，总埋怨自己不能送我去学堂念书。我识字少，听过最大的道理，是一位姓齐的私塾先生说过的话。他说，村头老槐树上的叶子，没有一片是相同的。所以我们这些孩子，生来就不一样。不必人人都要当大官，不是所有人都要挣很多钱的。小娃娃读书，是为了与人讲道理，君子动口不动手。只要人人都做君子，那天下就可以太平，就不会再死那么多人了。当时我不信，便偷偷爬到了树上。我看过好几百张叶子，先生果然没有骗我。”
李清的声音混杂在暴雨里，其实很小很小。除了近在咫尺的翟长孙外，没人听得清楚。
雨越下越大，无数雨珠砸在那些骑兵的盔甲上，如杂弹的琵琶，吵个没完。可奇怪的是，漫天雨水，却没能打湿翟长孙分毫。
男人突然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清收回打量胖子的目光，重新扬起脑袋，直视着男人眼里的杀机。
“我不想要你的造化，读书、练拳，这些事情都可以慢慢来。但是，你们夺走了九斤的江湖梦，烧毁了陆大哥的祖宅和他爹娘的牌位。是你们错了，大错特错！”孩子渐渐抬高了声音。
翟长孙看着他，缓缓放下了背负的双手。
“所以呢？你一个小小的三境武夫，也想学那行脚的郎中，替他们出头？为他们在本帅这里讨一个所谓的公道，是么？”
翟长孙的声音极冷，说话间，周身弥漫出道道电弧，亦如天上雷霆般刺眼。李清仿佛看见，男人背后的脊梁骨，突然化为了一条蛟龙，自那尸山血海中飞出，扶摇直上九天！
可李清看不见的是，就在那条墨绿色的蛟龙腾空而起的同时，他的身后，也显化出了旁人看不到的异象。先是大雾弥漫，似混沌初开。随即一道模糊身影自大雾中拔地而起，肩扛日月，脚踏山河，朝那蛟龙大喝了一声“放肆”！
下一刻，始终巍峨如山岳的翟长孙，竟然往后倒退了半步。而那昂首的布衣少年，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翟长孙心头一颤，暗忖道：“果真如此！既不能为我所用，那……”
杀人的念头方起，翟长孙正欲动手。就在这时，一团红光自那宝峰湖底飞出，速度极快，眨眼便撞了过来。翟长孙本能地递出一拳，却见那团红光陡然改变了位置，竟是躲开了。
砰！
“哎呦喂。”
一声哀嚎响彻群山，众人这才看清，那团自湖底飞出的红光，是个身穿桃红色长袍的年轻男子。那人重重摔在地上，随即跳脚起身，捂着屁股原地乱转，“嗷嗷”叫个不停。
翟长孙眉头紧锁，望眼过去的同时，那人也恰好看了过来。
李天香咧着嘴，嬉皮笑脸道：“大人的拳意这般高，简直是匪夷所思，亘古未有啊。像大人这般高的高手，早晚是要做当朝武圣人的，又何必与几个孩子计较？要不，看在我李某人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在不行，我请大人逛个青楼喝顿花酒。澧州境内的老妈子我都熟，保准大人不踩坑，嘿嘿嘿嘿……”
李天香笑得极猥琐，半张脸就快皱成一团。李清看着他想要说话，却被男人一眼给瞪了回来。
翟长孙冷笑道：“哦？阁下要请本帅喝酒，还是喝那花酒？有意思。只可惜我玄甲军军纪严明，从不去那些腌臜地，恐要叫阁下失望了。”
翟长孙说完话，回过身来看着李清，眼眸深邃，面色尤为的凝重。
方才他以武道真意试探，果真从那孩子的拳意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是一股苍天在上般的恐怖气机，就藏在孩子的心念深处，连那孩子自己都无法察觉。
“这等强大的武道传承，倘若给他百年光景。那我大唐朝廷，还能拘得住他么？不可为我所用者，其心必异！”
心中主意已定，翟长孙旁若无人，一拳递出，通体爆发刺眼白光。可当那白光退去，他的拳劲却落了空。除了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光是跟前的李清，洪三、胖子、陆飞，甚至是百草堂的张掌柜，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翟长孙扯了下脸皮，随后闭眼感知，方圆十里境内，居然察觉不到那伙人的半点气息。
“境随心转，袖里乾坤？那登徒子，竟有如此神通？”翟长孙有些不可思议。
“大帅，要不要追？”身后有两名亲兵上前询问道。
男人犹豫，此时，狂风暴雨骤然停歇。宝峰湖上空的滚滚黑云也跟着四散而逃。蓦然间，似有钟声起自某处山巅，连着响了三下，说不出的浩大光明。
翟长孙暗骂了一句“老家伙”，随之摆摆手道：“算了，本帅尚有圣旨在身，不必跟些个蝼蚁玩那江湖人的把戏。徐汇川，你先行一步回营，传本帅将令，全军西行，于五日内抵达巴山，不得有误！”
“遵命！”
骑兵绝尘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山道上。而此刻的李清，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院子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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