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倒头就拜的动作，不光边上的张百草吓了一跳，就连方右宁都愣住了。
甚至连陈禄自己也不曾料到，当初那个奄奄一息的落魄少年，居然记得自己？
“恩公两次救我性命，李清无以为报，只能给恩公磕头了。”
少年情绪有些激动。
虽然不知对方姓甚名谁，可他永远记得，当初正是眼前之人，放自己进的澧县县城，而后才得以被陆飞等人所救。
城门胥吏，也分好坏。
李清明白，以自己当时的身体状况，若无法进城，势必死于城外，曝尸荒野。
这，当然就是救命之恩。
陈禄见少年一根筋，拍拍脑袋，头疼得很。随即向方右宁求救道：“大人通晓古今，学富五车，就不打算说两句中听的？我这可是奉命行事，不会以为这小子随随便便磕两个头，就能免了大人的一顿酒钱吧？”
“这个，老陈啊。不良帅缉拿盗匪，乃是分内之事。跟老爷我谈银子，不太好吧？何况老爷我两袖清风，你也是知道的。”方右宁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陈禄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冷笑不止，随后便朝那刺青汉子踹出一脚。
“还不快跪下，给我们方老爷磕头？”
汉子不从，冷声道：“让我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阁下不妨一刀砍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要不是大人吩咐过抓活的，你小子早他娘见菩萨去了！”
陈禄冷笑，一刀将汉子拍翻在地。
方右宁随之走到那人身旁，蹲了下来。
“鬼母佛国的护法？还是精绝国的勇士？翟长孙生擒了你，却又不将你交给朝廷，想做什么？”www.sxynkj.ċöm
方右宁盯着汉子的双眼，一连问了三句话，随后又将目光放到了那些古怪的刺青之上。
汉子显然有些诧异，似乎是被方右宁说中了来历。只是沉吟片刻后，把头埋了下去，一声未吭。
方右宁失望道：“你不说，我就派人将你押解至长安。我想，总有人能让你开口的。只是到时候，你会受什么样的酷刑，我就做不得主了。”
读书人说到这，也不等汉子回话，示意众人进村。m.sxynkj.ċöm
张百草与李清对视一眼，点点头，提着药箱走在前方带路。
两人之所以在此间相遇，并非偶然，而是早就有过商量的。
李清在进入白杨湾之前，恰巧在半道上遇见了往回走的张百草。同时，二人都看见了自身旁疾驰而过的玄甲军。
当时的李清就有不好的预感，为以防万一，便跟张百草有了约定。如果自己在太阳落山前还未出现在百草堂，就去县衙报官。
本是一记后手，结果还真派上了大用场。
一行人来到胖子家时，秦福远还在昏迷当中。苗金花见李清去而复返，很是高兴。不过在看到一众衙役和县令大人时，便显得有些惶恐了。
好在方右宁并没有一方父母官的架子，不仅亲自上前查看了秦福远的伤势，还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碎银，说是官府给的抚恤金，看得一众衙役们啧啧称奇。
方老爷抠门，在澧县县衙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平日里别说见他往外掏银子，就是偷偷买酒喝的铜子儿也见不着几枚。有时候馋了实在忍不住，还得厚着脸皮找熟人赊酒喝。
陈禄笑他“打肿脸充胖子”，方右宁却说，“此一时彼一时也”，高风亮节得很。
吊脚楼外的风雨一直持续到丑时初刻才慢慢停下来。
李清喝了几碗热水，便独自去河边打坐炼气了，也不惧天寒。
陈禄连夜带着人押送那个刺青汉子回了县衙，按照方右宁的说法，一个来自外邦的四境武夫，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过错。
至于这过错最终要算在谁的头上，就只能交由朝廷去深究了。
张百草在看完秦福远的伤势后，眉头皱得很厉害。玄甲军的刀，杀人无数，戾气极重。刀锋之上残留着大量肉眼难以看见的剧毒。秦福远的断口处，未曾及时用烈酒清洗，此时已是毒血攻心的状态。
张百草打算以针灸之法，守上一夜看看。至于能不能活，就全凭个人造化了。
见张百草不走，方右宁也打算留宿一宿。说是说天黑路滑，不想走夜路。其实，是担心某些人卷土重来。
河岸边，读书人双手笼袖，一本正经的仰望着夜空。
滚滚黑云四散，几点星光坠下，让湍急的河面有了一丝光亮。
李清自入定中睁开眼，知道身旁之人有话要说，便主动问道：“那日在大唐太子鹤驾前，方大人为何要冒着丢掉脑袋的风险，替草民说话？”
读书人闻言，却是依旧保持着仰望夜空的姿势，笑道：“你说这天上，有没有神仙？”
说的，却是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李清站起身：“书上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没有神仙，那写这句话的人就是个骗子。”
“哈哈哈哈，骗子？哈哈哈哈，骂得好。这世上骗子太多，有时候，想听句真话都难。李清，你之所以甘愿冒险，选择连夜走出这白杨湾。其一是秦福远的刀伤的确拖不得。其二，恐怕是信不过我方右宁吧？”
“大人为何有此问？”李清目光微变，随即低头看水去了。
方右宁接着道：“你既然早就和张大夫有言在先，最为稳妥的做法便是待在村子里，等人上门。可你没这么做，而是选择了一条随时有可能丢掉性命的弯路，难道不奇怪吗？我是朝廷命官，但也只是个七品小官。你觉得，我未必敢来，更未必敢得罪翟长孙的玄甲军。”
“可大人到底是来了，这就很好。”李清沉声道。
“啧啧啧啧，本以为你小子是个愣头青，现在看起来，心思太重，比猴还精。你不会以为，那日在太子鹤驾前，本官替你说的那几句公道话，也是别有用心吧？要真是这样，可就不太善喽。”
读书人偏过头，笑嘻嘻道。
李清旋即转身作揖，将脊背压得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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