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外，私塾里头的小小读书郎们，不知什么时候，都跑了出来看热闹。
十几个小娃娃，有男有女，皆来自黄粱镇，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娃娃们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官兵，很是兴奋。不过当看到士兵们身上的盔甲、刀枪时，还是有些怕的。
除了一个戴着虎头帽、光着腚的家伙。
只见那小家伙很利索的爬上了一名士兵的肩头。拍拍头盔，又敲了敲铁甲，听了会儿“叮叮咚咚”的声响。见士兵一动不动的站着，还以为是睡着了，便又附在士兵的耳朵前大喊了一声“喂”。
士兵这才一把揪下娃娃，攥着拳头吓唬了片刻，又将娃娃放回到了地上。
“虎子，快回来，他们会一刀杀了你的。”有孩子忍不住小声喊道。
这时，坐在窗边的私塾先生敲响了手里的戒尺。连着敲了三下，娃娃们听到声，又一哄而散的往学堂里边跑。sxynkj.ċöm
虎子见大伙儿这般胆小，居然都被吓走了，很是得意。于是学大人的模样背着手，在人群中间踱步。
娃娃横着走，如入无人之境。只是没过片刻，突然觉得尿急，又匆匆忙忙的跑进了小巷子里。
杂货铺内，怀仁奕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替太微剑宗做买卖，也不是你漫天要价的理由。小子，今日看在道元兄的面子上，我就不亲自动手了。否则，照我刺史府的规矩，你得先受五十大板，然后再坐个三年五载的大牢才能出来。至于太微剑宗要如何处置你，那就不关本公子的事了。你说呢，道元兄？”
怀仁奕看向身旁男子，笑容和煦。周道元点点头，伸手一招，隔空拿住了掉落在地上的那枚令牌。
太微剑宗，【杂役弟子令】，用的正是铜锈色。
周道元挑眉道：“我知道你不服气，甚至，你根本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小子，人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有别。怀公子什么身份？那是澧州刺史的嫡长子，日后的国之栋梁。你一个小小的杂役，就敢对他口出狂言？若是传将出去，天下人要怎么看我太微剑宗？是不是要说我们太微剑宗盘踞在这黄粱镇内，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哼，都说世道不好。这世道，不就是毁在你们这种人的手里吗？”
周道元的说话声不大，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杂货铺内外都能听得清楚。怀仁奕自是高兴的，他这位澧州刺史家的公子，可不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有些人一落地，踩在那泥田里，与草芥为伴。
有些人一落地，躺在那绫罗绸缎上，稍稍抬头，便能瞧见王侯将相。
谁说这世道，公平的？
站在门口的武将严诚忠脸色难看，周道元的话不假，却让他们这些出身卑微的官兵们，喘不上气。
李清看了一眼门外面面相觑的众人，突然觉得这世道不是不好，而是可笑。
上位之人视百姓为脚下蝼蚁，可他们的吃穿用度、开疆拓土，又离不开百姓。
天子封食邑，所谓的王侯将相，吃的还是百姓。
“哈哈哈哈……”李清大笑。
周道元黑下脸，问他笑些什么。
怀仁奕咬牙切齿，骂他死到临头不自知。
李清都一一听着，还以冷笑：“我最近跟着吕先生读史书，看了不少荒唐事。以前我不懂，为什么总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也不明白，‘斩木为兵，揭竿为旗’这八个字，有着怎样的分量。吕先生耐心极好，便一点一点解释给我听。先生说，穷山恶水没吃的，老百姓刁蛮，是为了让自己可以苟活下去。虎豹之间还要夺食，更何况是人？百姓的日子不好过，那是君王的过失。所以圣人读书，其实不是为了教化百姓，而是为了教化君王。”
少年说到这，死死盯着周道元看去。
这个出身很好的县尉大人，好像张口闭嘴都是“刁民”。
在山下的时候是这样，如今上了山，亦是如此。
周道元眉头紧锁，怀仁奕的脸色更是难看，大骂道：“你还想教化君王？小杂种，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是么？好好好，我就让你看看，朝廷是如何镇压刁民的。严将军，带上你的人，给我乱刀砍死他。”
门外，听见了话的严诚忠纹丝不动。手底下的士兵们，也无一人上前。怀仁奕气得眼皮直跳，正要冲出门外，那布衣少年又说话了。
李清嗤笑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吕先生要我熟记这段话，告诫我，少年读书识字，为的是有朝一日能登庙堂之高，去与君王为伴。常在他耳边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好叫君王不犯错，免得与那杨家父子同个下场。先生说自己做不到了，但先生希望对面私塾里头的那些个娃娃们可以做到。姓周的，我知道人分三六九等。但我不信，一个脚踩泥坑的庶人，永远都只能是蝼蚁！”
少年往前一步，竟给了周道元一种泰山压顶般的错觉。
那是一股拔地倚天般的大气魄，令人不敢直视！
周道元浑身一颤，这才猛地提起那把飞剑“破邪”。
李清站定不动，眼中似有金光闪烁，冷冷道：“动，则，死！”sxynkj.ċöm
只有三个字，却吓得周道元一身冷汗。而此时，怀仁奕竟始终保持着半截身子朝外，一动不动的姿势。
所有人都看得云里雾里，直至一个“虎头帽”突然冲进了杂货铺内。
光着腚的小屁孩叫了声“李清”，随后又指着少年道：“你欠俺的糖葫芦，啥时候给嘛。”
李清未置可否，周道元却是突然回过了身。杂货铺外，一个白衣女子从天而降，一掌拍飞了堵在门口的几个士兵。
周道元连同那两名背剑弟子，急忙躬身行礼。
“弟子见过师尊。”
“行了，有人喜欢多管闲事，那咱师徒就让她三分。区区一个杂役弟子，不值得与他计较。走吧，随我去一趟苗疆。”
杨琼瞪着李清说完三句话，转身便走，谁都懒得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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