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城,东华巷,吴家。
一个素衣道冠的读书人,突然合上手中有些泛黄的古籍,自那高阁走出。
读书人面朝西方,眉头微蹙。缓缓移步至花园内,又掐指推衍了片刻,而后转向去了东院。
在一间门窗紧闭的厢房前,读书人拱手作揖。
“晚辈吴子敬,请崔供奉出山。”
厢房内顿时一阵“噼里啪啦”,似有许多杂物被人踢倒。
门开一道缝,露出一张有些苍老的脸,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的模样。
见门前只站着一人,那蓄着山羊胡的小眼睛老头,才故作“干咳”两声,大大方方的把门给敞开了。
吴子敬低头看去,老人家没穿鞋,双脚脚背都是黑漆漆的,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
“哎呀呀,稀客,稀客呀。吴家大少爷?居然都长这么高了。小子,成婚了没有?是哪家姑娘?身段可还饱满?”
老头贼兮兮的搓着手,眼中的读书人,泛着一轮白光。
吴子敬苦笑着摇摇头,直言尚未成婚,亦无后嗣。
眼前的邋遢老头,他已有十几年未见了。若无意外,老头躲在这东院的厢房内,也有十来年不曾开门迎客了。
“嘿嘿嘿嘿,没成婚也好。没成婚,勾栏听曲儿,天经地义,嘿嘿嘿。”
老头挖着鼻孔道。
吴子敬不敢再与之闲扯,连忙再次作揖道:“请崔供奉走一趟洞庭湖。晚辈有位朋友,似乎身陷险境。”
“哦?能让你吴家大少爷称之为朋友者,不简单。”
老头嘿嘿怪笑,拍拍那读书人的肩膀,一跺脚,腾空而去,竟是瞬间看不到影踪了。
江面上,有位剑仙凌空而立,放肆狂笑。
被他一剑劈开的大船,比之李清等人所乘的轻舟,可是大了百倍都不止。
那显然是一艘供人游湖的画舫,装饰华丽,价值千金。
“疯了疯了,道长啊,你知道这艘大船得多少银子不?竟然被人一剑给砍翻了,简直暴殄天物啊。搁上面站着的,是哪里来的败家子?这不脑子被驴踢了吗?”
躲在船舱里的书生指着“天上人”好一顿臭骂。
小和尚则始终闭眼默诵经文,也不知是真不怕,还是假装不怕。
见书生叫个没完,李清回头提醒道:“炼气士御空而游,至少得是摘星境。这种境界的高人,元神洞察周天,你就是放个闷屁,人家都听得见。”
书生连忙把嘴给捂上了。
害怕一只手捂不住,干脆就用了双手。
“哈哈哈哈哈,叶千鹤,这一剑如何,有没有你当年灭我江氏全族的大气魄?怎么,年纪大了,喜欢做缩头乌龟了?哈哈哈哈,信不信,我一剑下去,让你连缩头乌龟都做不成?”
天上之人继续大笑。
不过那笑声之中,藏着滔天的怨恨。
李清听得清楚,脸色微变。
又是个寻仇的?
可那一剑,波及无辜,得死上多少与此无关之人?
一分为二的画舫正在缓慢下沉,相继已有数百人跳船自救。会水的,倒还好。眼前的江域临近洞庭湖,水流不算湍急。但天气极冷,不少人刚跳入水中,就被冻得手脚痉挛。
天上之人可不管这些,仿佛脚下众生哭喊得越厉害,他便越高兴。时而挥洒剑气,隔空将人劈成两半。
书生忍不住把脑袋伸出船舱外,愤愤道:“这小子在杀人玩?”
结果话音方落,便有一道剑气落下,距之轻舟不足三尺,扬起了数丈高的浪花。
书生被浇了一头冰水,连滚带爬的退回船舱内,随即又趴到船尾装死去了。
此时,那画舫已经沉下一半,不少船客也已经淹死在了冰水里。
可这,还远远不够。
李清抬头看去,天上人突然左手掐诀,右手持剑轮转,身后虚空光芒万丈。sxynkj.ċöm
等到再次能看清那人身形之时,上百道剑气同时砸落江面,惨叫声接连不断。
“哈哈哈哈,一日登高执仙剑,临虚脚踏蝼蚁穴。诸位若死,别怪自己命不好。要怪,就怪他叶千鹤,作恶多端,累及无辜,害得你们遭此杀劫。”
天上之人冷笑不止,说话间,又是百道剑气落下,将本就破碎的船身,砸得千疮百孔。
江面之上漂泊无数碎片,其中一块木板之上,立着一人。双手背负,一袭黑衣,迎风猎猎。
李清虽看不见其面容,但他知道,那是一位武夫,一位老武夫。
“江氏后人,我的命你尽管拿去,但请你,放过他们。”
“哈哈哈哈,放过他们?这句话从你叶千鹤嘴里说出来,就不怕笑掉世人大牙?五十年前,我家人苦苦哀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你是怎么做的?那日,我躲在暗格之中,听你说了句什么呢?我想想……哦,对了。那时你说,一群牲畜,没资格求我,是不是?”
天上之人猛地扎下江面,踏水而立,距之那位武夫恰好十步。
这个距离,足够双方看清各自的面容了。
一袭黑衣的叶千鹤两鬓微霜,但面色红润,看不出真实的年纪。
而那位剑仙,同样身穿黑衣,乱发披散,遮住了半张脸。
远处的李清只能瞧见,男人左手,正握着一把发着红光的剑。
剑尖抵着江水,荡开了一轮巨大的涟漪。
见叶千鹤无话可说,男人狞笑道:“我江山左因你背井离乡,远遁长白山,于那冰天雪地之中练剑。这一去,便是五十年。五十年来,我未曾下山半步,忍受万千孤独,为的,就是眼下这一刻。今日,不光你要死,这座船上的所有人都得死。否则,我又怎么知道,哪个是你的至爱亲朋?”
男人说到这,一剑掠出,斩下老人右臂。
旋即,飞剑四处乱窜,一步一杀,鲜血很快便染红了大半个江面。
噗呲!
当那飞剑折回时,老人的左臂也被斩进了江水中。庞大的气血之力四散,全被那飞剑吃得干干净净。
没了双臂的老人,踉跄后退,再也挺不直腰板。
“啧啧啧,当年叱咤风云的撼山宗宗主,也有今天?实在是,令人难过呢,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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