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郎中将汤药给姨母和凝霜送下后,来替我处理伤口——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尽量轻地把我胳膊上和血肉粘连在一起的衣服取下,又用银针挑破了水泡。用凉水替我清洗过后,敷上了草药。那墨绿色的药糊一碰伤口,便是一阵尖锐的刺痛,疼得我一个激灵,冒出了一身汗。
一刻钟后,他除去药糊,敷上药粉,再用绷带替我把伤口仔细包扎好。临走前,他将一应的药物都准备好,给我和锦儿一一嘱咐后准备离开。我原想给他些钱表示感谢,但是一摸身上,却是分文无有。
我所有的钱,昨夜都留在了谢凝那里——身上,的确是一点值钱的东西都不剩了。
我十分尴尬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想要给那位老先生写个欠条,好以后来还钱。
他却是拍了拍我的手,推辞了。
“你看起来是朵富贵花,可这命倒是比蒲苇更加坚韧——不感时运不济,不念伤春悲秋,不叹天绝人路,硬是连滴眼泪都没有。老夫很想看看,你最后能活成何等模样。只是你年纪不大,但这眉眼却不是这般年纪的轻快。若有机会,还是要把自己活得快乐些才是。”
郎中走后,婆婆在后屋的角落里搭了张竹床——
小院一共就两间屋子外加一个厨房,为了给我们让地方,初翠和婆婆挤在一间屋子里。而我们屋中唯一的一张床,得给姨母和凝霜养病。我想着秋痕已过三十,经不住折腾。而锦儿年纪又小,一夜的操劳惊吓恐怕是受不住。最终,还是让她们俩挤了那张竹床。虽说小是小了点,但好歹是张床。www.sxynkj.ċöm
而我自己则在地上蹭出一块平地来,找婆婆借了一条床单往地上一铺。刚坐到上面的时候,我还觉得有点太硬了。可我躺下去,头一碰到地面——我甚至连个枕头都没有,便直接睡过去了。
我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
我睡了很久,半中央被不知道是谁叫起来喂了半碗米汤——我几乎是三口两口就把那碗米汤灌下去,然后倒头继续睡。
可这一觉,我睡得不算安稳——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刚开始,那个梦里喧闹嘈杂,我怀里抱着什么沉沉的东西被挤在人群里。我觉得累极了,胳膊已经没了力气,可我就是放不开手。身旁有尖锐的乐声,还有什么东西爆响的声音。恍惚间,好像还有石子打在我的肩背上,一下下的,疼得紧。我向四周张望着,却看不清周围人的面孔。我就那么莫名其妙地被人流往不知是什么地方冲去。
我下意识地回头,想要找什么。可我就是找不到!那么多的人从我身边走过,任我尖叫着问他们也没有人理我。
我只能拼命地挤开人群往前跑,想找一个熟悉的人,或是看到个熟悉的地方。可我跑着跑着,身边的人群和手里的东西都消失了。我身陷一片荒草之中,大雾弥漫,一臂之外的地方便看不清了。
我还想继续往前跑,可却听到一个声音,“等我。”
就算是害怕,我也还是当即停下了脚步。我站在原地,被吓得够呛,双手抓着我那件单薄的寝衣在大雾里不住地发抖。我向远处张望着,“喂!你是谁?出来呀!我已经在等你了!”
没有人回答我。
寒冷的雾气开始渗透我的肌肤,一点点冷进了骨子里。而那种未知和迷茫的恐惧,更是如虫蚁般啃噬我的心。
终于,我坚持不住了——我提起寝衣的前摆,拨开半人高的荒草往前跑去。我总觉得背后又什么东西追着我,而我则在找什么东西。我漫无目的地跑着,心跳快得要从我喉咙里跳出来。我的双手颤抖着,根本不受控制。
而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等我。”
这一次,我又停下来。等了片刻,便受不住了,又开始往前跑。我一边跑,一边喊:
“我等你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当我累得再也跑不动了,就蹲在原地。我想着,要不就在这儿等吧。是好是坏,听天由命。
可是,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出现。那个让我等他的人,我也没有等来。
时间慢慢地流逝,我愈加觉得心慌害怕。干脆站起来往回跑,想跑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人。
大雾越来越浓,我总是依稀看见一个人影从远处走过。可我无论怎么跑,都追不上他。我心里急得不行,最终还是把自己急醒了。
我一睁眼便觉得天光明媚得过分,从窗外洒落进来,恍如直视炎阳。抬手挡住那刺眼的光亮,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觉得浑身酸疼,肩背酸软,手脚无力——费了半天劲,才扶着一旁的床沿从地上坐起来。
我坐在地上,懵懵地发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浑身上下跟要散了架似的疼。
过了一会,我才想起之前的事。看着旁边仍在昏迷中的姨母和凝霜,还有一起缩在竹床上的秋痕和锦儿,我完全推算不出来到底过了多久。
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外,正巧碰上从后面的井里打水回来的初翠。她见了我,便笑着走过来。
“王姑娘,你醒了!来前面吃些东西吧!”
我跟在她身后道:“多谢你。我想问问,我睡了多久?”
“你都睡了一日半了!昨天夜里,婆婆怕你睡过去了,熬了米汤把你拉起来喝。现在已经午时了,锦儿姑娘和秋姑姑她们二人刚用了饭,才去休息没多久——一场大劫,她们二人也是殚精竭力了。”
“这两天,多谢你还有婆婆。但还请再宽容几日——等我想到办法,我们马上——”
“你这就是浑话了——你平日里来的多,也算是个朋友。对朋友,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她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自前天夜里来了便没有沐浴过,如今这脸上还脏的跟掏了炭一样。不如,你先去后面的竹棚里洗洗。我去给你拿一件我的衣服,你暂且先换上。”
那竹棚比起我从前沐浴之处实在是简陋太多,处处漏风且只有凉水。我硬是在外面站了好一会,才咬着牙走了进去。但好在近来天气暖和,到午时便是艳阳高照,甚至都叫人发出一身汗来。如此,洗这凉水澡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沐浴洗发过后,我用初翠送来的布巾裹上头发,换上一身粗布的衣裙——略有些宽大,还有一点磨人。但总的来说,还是比我那件又脏又破的寝衣强多了。
我收拾好自己,散着一头半干不湿的头发,进了前店。
婆婆见了我,便笑着招呼道:“王姑娘起来了!快,先来喝口水!想必是累坏了,不然怎么一下睡了那么久?我这就去给你下碗面吃,饿了一天多了可不像话!我方才还和初翠争呢——说得等你来了再下面,不然放坨了可怎么好?”
说着,又冲初翠招手道:“阿翠快来!这几笼屉糕点你照顾着,还有刚做好的核桃粘,赶紧趁热切块——一会凉了切,该碎了!”
这时候来买糕点的人不算少,我看初翠一个人手忙脚乱的,便拢了拢头发,准备过去帮帮她。
“初翠,你就安心照顾这边吧,我去替你看着柜面,帮你收账——放心,我从前在家管账房。打算盘和心算都没问题,不会收错钱的!”
刚开始给人包点心这事,做起来还有点不顺手。但包了两三次,也就熟练了。不过算账这事,我可是非常精通——
客人一边说,我就一边在心里算。添上去掉的,一并算着,到了最后也不会错。
我高高兴兴地接下铜板,将那几包打成一提的点心递过去,还笑着和客人说要常来。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可能是苦了点,但至少,心里不是苦的。
我双手撑着下巴,抬头看着天。今日是个晴好的天气,日光明媚,天空青透,还有几朵云彩从空中飘过。鸟鸣声从屋子上空传来,只见一群鸟儿飞去天边,又折返回来散入山林。
我哼着小曲,享受着春日的阳光,满足地用脚尖一下下地点着地。目光扫过街上的人群,满心期待地等待下一位客人。
忽然间,余光中晃入一抹熟悉的紫色。我登时眉头一紧,心跳莫名就快了一拍——
我直起身来,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就是江晚吟!还带了江澈!
我脑子里顿时出现了好多问题:
江晚吟来这儿干什么?他在云梦没事干吗天天往外跑?我被他看见了怎么办?
突然间,我灵光一现,我不能被他看见啊!我现在这么落魄的样子,绝对不能让他看见——
我曾幻想过无数种我趾高气昂从他面前走过,哼都不哼一声的傲慢神态。
但我可没想到,我会在寄人篱下、身无分文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卖点心的给他碰上!
我想往里屋跑,可是视线却和那道熟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我一下子蹲下去,躲在柜台后面,焦急地四处张望着——想看看这屋里有没有个能躲的地方。结果,那是一无所获。
好在这柜面凹进去一部分,往常或许是用来放几个竹篓一类装材料的东西。我见了,赶紧缩进去躲好。
初翠看我一副撞了鬼的样子,满面疑惑地走过来问我,
“王姑娘,你这是——?”
我赶紧冲她摆手,示意她别看我,小声说道:
“你假装看不见我!你先忙一下!等那两个紫衣服的人走了,我就起来!别多问了,你快假装这儿没人——刚才站在柜面这儿的就是你!”
初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回身去侍弄了一下蒸糕点的笼屉。
“店家,现在还卖糕点吧?”
这是江澈的声音——江晚吟肯定也在。一想到我和他就隔了块板子,我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如坐针毡,尴尬地直捂脸。
初翠的目光在我身上飘了一下,很快又抬起头说道:
“卖的。二位公子要点什么?”
“一包花生粘。”
我隔着木板都能想到江晚吟是个什么神色,看谁都阴森森的,比我在清河山上见过的鹰隼更凶。还有他这个不紧不慢的声音,跟别人欠他二五八万一样。
果然,我从柜面下面偷偷看初翠——她如我所想,是一副略有几分不适的面容。
“实在对不住,近两日没买到花生,只有核桃粘。您看——”
“那就核桃粘。”
看初翠神色如常地去用油纸打包点心,我悄悄舒了一口气——这下,江晚吟该觉得自己是真的看走眼了吧?
我听到头顶的木板发出吱嘎声,紧接着是十分有节奏的“叩叩叩”。江晚吟这么敲桌子,到底是他在等待有些不耐烦,还是给我的下马威?
猜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我只能放轻了呼吸,假装自己不存在。
正当我装得起劲,眼看就要渡过难关时——初翠已经包好了核桃粘,正在打线绳。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婆婆端着那碗给我的面出来了。
“王姑娘?王姑娘出来吃——”
我赶紧把食指放在嘴唇前,使劲给她比噤声的样子,还指指头上——示意她,我在躲这个人。就连初翠都转过身去,冲她摆摆手。
婆婆恐怕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看了那么一会才明白过来。话锋一转,
“唉,我这记性。王姑娘方才出去了,还叫什么。”
说着,把面碗往桌上一放,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道:
“二位公子还要些什么吗?”
我听到江晚吟冷笑了一声,“再要一包桂花糕。”
好啊,买这么多甜的。看来以前说不爱甜都是蒙我的......想到这儿,我的心情立刻就低落了下去——比起他骗我的其他话,不爱甜真是什么都不算。
初翠将糕点递过去后,江澈又开口道:
“不知姑娘家可否送东西上门?”
初翠想了一下,回答道:“若是近的话可以。但我看二位公子面生——”
“我们刚刚夜猎归来,在此休沐——就住在那边的客栈里。”
“这样啊!那离得不远。公子有什么想要的,说一下时辰,我到时候给送过去。”
我原以为会有一大堆要的东西——不然,怎么还特意要人送?
结果,就听见江晚吟冷冰冰的声音,
“暂时没有。若有,本座提前让人通传。告辞。”
我缩在柜面下,实在是疑惑至极——我真的,永远都不明白江晚吟到底在想什么。我以前,在自信个什么劲儿呢?
“王姑娘,他们走了,你出来吧。”
我从柜面下钻出来,什么都没说,呆呆地捧着那碗面,木讷地送进嘴里。好不好吃不知道,反正是咽下去把肚子填饱了。
江晚吟,他总是这么让我慌不择路,永远在我意料之外。
等我再次回到房中,看到面色苍白的姨母和凝霜时,我方想起来——
江晚吟来了,我可以求他帮忙啊!他不仅能让人把姨母送去云深不知处,还能遣人替我送信给大哥!
可一想到他的人,我心里就止不住地打退堂鼓。我曾经和他说过,‘非黄泉路上,你我此生不再相见’,然后又给他下了药......江晚吟这个人,根本就是阴晴不定,我有这么多前科在,他会不会帮我也是两说!
可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姨母和凝霜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不管是求谁帮忙,只要他能帮上忙,你都得去!
罢了,就算很大概率会被江晚吟直接从院子里赶出来,我也还是得去试一试。
我找初翠借了一根木簪,把已经干了的长发绾起来。尽量把自己收拾干净,又拉了拉袖子,遮住手臂上的绷带——由于天气热起来了,老郎中没有给我打得太厚,生怕捂坏了。这么一看,用袖子遮着,却是瞧不出来异样。
行至客栈门口,我握着羲和刀柄的手,手心处已经渗出了凉汗。想到我前两天还提着刀,无所畏惧地冲开一众侍卫杀进谢凝的房中,如今却瑟缩在这空无一人的门口,连门都不敢敲,实在是有些感慨。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叩响了大门。开门的仍是那天的小厮,他神色有些畏惧地隔着门缝看我,“怎么又是你?”
“麻烦帮我问问,江宗主现在有空吗?”
“你先进来等会儿吧。”显然他是上次被我吓怕了,这次还挺客气的。“你说你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认识的人还挺多。还用我说‘兰陵金氏的故人’吗?”
“这次就不用了。就问问,江宗主有没有空。没空,我就明日再来。”
过了一会,那个小厮怯生生地出来,对我说了一句,
“姑娘随我来吧。”壹趣妏敩
我跟他一路来到之前谢凝住过的屋子。推开门,一切陈设如旧。只是那处被我一刀插裂的地板上,铺了一条地毯。
屋子里空无一人,我十分奇怪,正想回头问那小厮怎么回事,却发现他已经不知去向。我在那里进退两难地站了一会,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桌子上摆着茶壶和几只倒扣着的茶杯,还有江晚吟方才买回来的点心——都已经被拆开了,不过看起来没被动过的样子。
我真是奇了怪了,竟然会有人买了点心不吃,拆包了就出去有事。不过,这事放江晚吟身上实属正常——毕竟,他真的是个大忙人。每天的政务都处理不完,还说什么吃点心呢?
我挪过去,在桌子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坐了一会,桂花糕的香味便飘了过来。我的眼睛也控制不住地挪到那些糕点上——馋虫上身,就算是刚吃了面我也还是手痒。
我就一样吃一块,江晚吟应该看不出来吧?看他出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估计是真的有事。
我定了定神,飞快地拿起一块核桃粘塞进嘴里——虽说这就是初翠家做的,但我已经在别人家白吃白喝了,还要吃点心可真是说不过去。
味道真的不错,咽下去了还叫我意犹未尽。和“滕王阁”比起来,也就差了一星半点。
于是,我又拿起一块桂花糕。米糕软糯,糖汁清甜,桂香四溢,甜而不腻。我真的很想,再来一块。
桂花糕一共八块,整整齐齐地分两排码在一起。我想着,吃了一块太明显,不如再吃一块——好歹是个整齐的。至于核桃粘,则是一捧包在纸里。只要不吃得太多,都叫人看不出来的。
我放心大胆地吃着,看着差不多的时候收了手。正巧,也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其实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江晚吟修为高深,走路时连清心铃都不会响,我如何能听得见他的脚步声?可听这脚步声的轻重和快慢,又的确是他的。
我抹了抹嘴角,站起来准备同他问好。
一月有余未见,江晚吟的神色比当初更加阴鸷和冷漠,看着我的眼睛里当真是半分情绪都没有——淡漠的恍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
毕竟是我有求于他,就率先开口道:“清河聂氏聂思琰,见过江宗主。江宗主,安好。”
他朝我颔首算作回礼,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他的手似又要伸向扣着的茶杯,却是顿住了,将茶壶放回了原位。
“稀客!”他冷笑一声,“我当是见不着聂姑娘呢!这地上,可比凳子上舒服多了。聂姑娘没瞧见吗,我特意让人把凳子都挪出来了,方便你往桌子底下坐。怎么,改主意了?”
我知道了,我之前躲他真的是多此一举——就他那个一目千里的好眼力,怎么可能看错我。正打算开口解释一下,又被他抢先了。
“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当你逃难呢。”
“江宗主睿智,我确实是逃难。”话都递到我面前了,我怎么能不顺着他往下说。
江晚吟的眉尖骤然一蹙,“金夫人来此处养病,你跟着来胡闹,怎么变成逃难了?”
“江宗主没想到吗?”我不打算继续和他打哑谜,直接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江晚吟听着,神色愈加阴沉狠戾起来。
“金光善真做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
“江宗主以为,我会放着锦衣罗缎不穿,珠玉钗环不戴,温软床榻不睡,去自讨苦吃吗?我
姨母和凝霜如今还昏迷不醒,余毒未清——急需去云深不知处的冷泉疗伤。所以,恳请江宗主相助。”
江晚吟的眼神莫名暗了片刻,声音里有几分嘲讽的意思,
“所以,聂姑娘是来求本座帮忙的?”
“是。”我紧张又害怕,生怕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就又让他生气。“江宗主事务繁忙,若不是走投无路,小女不敢轻易打扰。”
“聂姑娘性子刚烈,从前求人都硬气非凡。给本座下药的时候,更甚!”他眼中寒光闪闪,刀锋一样地逼着我。
我低下头去,却也不能怪他记仇——这要是有人给我下药,还敢出现在我面前,那我一定举着羲和把他碎尸万段。
江晚吟能容我坐在他面前,已经是颇大的气量了。而且,现在是我在求他,任他如何讥诮,我都得忍着。
“之前......是小女莽撞无礼,不知礼数,不懂轻重,不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明尊卑。”
我知道,作为聂氏的三小姐,我身份尊贵。但他为宗主,无论如何都是压我一头。更何况,只有让他高兴了,姨母和凝霜才有活路。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我不在乎。
“江宗主若是之前顾及颜面,不好重罚,心中仍然不痛快的话,今日再罚就是。小女不敢请江宗主宽恕,但诚心恳请江宗主,帮我这个忙。”
“说说看,你求本座怎么帮你?”他的声音漫不经心,仿佛在听一个故事。
“请江宗主把我姨母和凝霜送去云深不知处医治,再遣人帮我送一封信回不净世,交给我大哥。”
江晚吟没有立刻回答我。当我有些胆怯地抬头,想去观察他的神色时,骤然对上他有几分邪魅的笑容。登时,我的心如坠冰窟,背后也冒出一阵的冷汗来。
“聂姑娘也说了,这次是金宗主亲自下的杀手。那我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帮你呢?”
我被他一句话哽住,呆愣地看着他,仿佛从来都没见过眼前的人——的确,这样的江晚吟,让我觉得分外陌生。我攥紧了自己的手腕,那里空空如也。眼眶微热,我只能赶紧把下巴抬起来一些,免得泪水滴落。
“条件任江宗主开,只要是江宗主说的,我都尽量给。但是,也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姨母。”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尽量控制着不要带哭腔——我不想显得软弱无能。可面对江晚吟,情绪总是难以控制。
“好,本座可以帮你。”我道谢的话都到了嘴边,他却又接上一句道:
“但本座要你们免掉云梦江氏在南宫瑜钱户上所有的债务,从此两清。”
我鼻腔里像是给灌进了冷水一样的难受,我强忍着不让声音颤抖,
“江宗主,你这是趁人之危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他这是在讽刺我去年设计,让姚柏年大闹莲花坞......
不过就是银子罢了,就算是一座金山也买不回姨母和凝霜的命。既然,江晚吟只是要钱,那我答应便是——免得他一会再提出什么我给不起的条件。
只是,我们俩如此剑拔弩张地在此讨价还价,仿佛......也是,从我下药那一刻起,我们俩的过往,就真的断干净了。
好在,他肯帮我。姨母和凝霜,还有救。
“好,我同意。但今天夜里就要启程去云深不知处。”
“本座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说话算话?”江晚吟抿了一口茶,一双杏眼看着我,“本座今夜就能带人走。但人送到了,你若是反悔呢?”
“你——”我气得直想打他。就算我之前背地里做了点手脚,但他也不该如此质疑我的德行!“那便立字据!江宗主现在就拿纸和笔,我给你写!再印手印总行了吧?”
“写出来的都是一纸空文。”他摇了摇头,“立血契。一方违约,立刻弑心而死。”
“好,立就立!”
江晚吟的嘴角翘了一下,脸上隐约有几分得意的神色——看得我更是心火上涌,就差一拳打在他脸上。
看着我隐忍怒色的脸,他倒是神色无异,视若无睹。
“江澈,去取银针来。”
江晚吟将银针在火折子上烤了一下,一句话都没有,就拽起我的左臂。我被他那一下握到了伤口,疼得猝不及防,直接就喊出了声。他显然也被我吓了一跳,愣在那里,任我甩开他的手,跳出一步远去。
我捂着胳膊踉跄了一下,蹲在地上,把脸埋进了手臂之间。之前把破碎的衣角从伤口上撕下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疼过。分明他也没有太用力,可我就是疼得想哭。
“怎么回事?本座是用了多大力气,捏断了你的胳膊是怎么的?!还是说,隔着衣袖,本座都碰不得?!!”
我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不要说实话为上。没有什么原因,只是觉得告诉他我受伤了,似乎有一点......矫揉造作。
我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重新站起来。直视着江晚吟的眼睛,把他所有的恼怒全部顶了回去。
“没什么,只是......”一时之间想不好理由,“就是有点突然。不然,还是不劳动江宗主了——我自己来吧。”
江晚吟没说话,但也没有拒绝我从他手里接过银针——他的指尖微凉,和银针是一样的温度。
我在食指上扎了一下,挤出一滴血珠来。正准备把银针还给江晚吟,却见他从腰间抽出匕首,刺破了自己的手心——血如藤蔓一样,顺着他的掌纹生长。
他掌心朝上,朝我伸出手来。我会意地将手探过去,食指点着他掌心处。我们俩一起运动灵力,他念动咒文——
我微弱的金色灵力,如金粉入水一般在他紫色的灵力中舞动着。我们两人手上的血液如同受到了牵引,化作细丝的模样缠上我们二人的手臂,一直蔓延到胸口。
背后好像被贴上了符篆一样,突然一沉,紧接着又是一下。伴随着温热散开,我便知道血契生效了。
我本来想提醒一句,让他注意处理手上的伤口,免得生炎症。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这些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来管。我最好,还是不要再越界了。
“今晚戌正二刻,本座派人去接你们。”
“多谢江宗主。”我向他矮身行礼,“那便先告辞了。”
我走到门口时,又被他叫住了。
“点心我不爱吃,太甜了——你都带走吧。”
若是放在去年,我一定会笑他,定是要说他特意买来给我还编这么不着调的谎话。他这个人,一点甜的都不沾,怎么莫名买了点心还说甜。这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可如今,我再不会这样自以为是地异想天开了。
我垂下眼睑,摇了摇头。
“多谢江宗主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虽说只是些小玩意,但也不必了。”我顿了一下,又轻声说道:
“若江宗主不喜,便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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