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内略向南些,再顺流而下便到了姑苏。路程不算远,在这样春潮初起的时候走水路更是便捷——不过两日的功夫就到了。
但上了船,也没消停多久。先是姨母病情反复,再是南宫凛晕船不适。前一个,我是一夜没合眼地守着。至于后一个,南宫凛跟我闹腾了一会,就被江澄叫过去,直接敲晕了送进舱内躺着。
等我们到达彩衣镇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安顿好姨母,我沐浴收拾一番,又让锦儿替我给手上的烧伤换药。
经历这么些日子的心惊胆战,终于能安心地休息一下了。
姑苏的夜里寂静,月光如水一样洒在地上,微风吹动夜空中的几抹流云,浮动平静的月色——好似日光透过溪水,将水波的阴影打落在溪流底部的卵石上。窗外新发的嫩柳轻响着,沙沙声似耳鬓厮磨的低语,呢喃一个古老的神话。
屋中的锦儿和秋痕已经睡熟了,平静的呼吸声在耳边起起伏伏。我独自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只要我一闭眼,脑海里立刻就会出现那具无首的尸身向我倒下来,手上仍能感受到羲和斩断筋骨皮肉的感觉,血腥气在周身弥漫着。我感觉腹部紧缩,顶得我十分难受。早些时候用的东西都在腹中搅动着,一点都没克化的样子。
我从床上坐起来,深吸几口气,用手拍着胸口给自己顺顺气。可半天仍是不见好——我怕动作大了扰着她们休息,便悄悄地起身,出去透口气。
在走廊尽头推开窗子,夜风拂面,温润而清凉。柔和的风中掺杂着春日里雨水和草木的气息,生机勃勃,似能感觉到周身的繁花在点点绽放。
但太温柔了,细润的气流涌进胸口,却将那恶心的感觉勾得愈发强烈。我捂着嘴,干呕了几下,最后还是决定下楼去买些酒。
我站在柜台前,借着昏黄飘摇的烛灯,努力地看着墙上的挂牌——
醉天仙、天子笑、桃花醉、梨花姬、罗浮春、青梅曲......
说实话,除了醉天仙,我一个都不认识。
北地的酒简单很多,没有南方这么多复杂且文艺的名字。而在我印象中,只有一种酒——醉天仙。
那哈欠连天的小二看我一脸懵懂地站在那儿,就开口问道:
“小姐,您看,您是想要烈一些的,还是更柔和的?”
我犹豫了一下,“给我一壶醉天仙。”
小二摇摇欲坠的脑袋点了一下,或者说,更像是困得不行,却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他揉着磕在桌上的前额,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我,
“小姐,有是有。只是,那酒太烈了,您——”
“给我拿一壶。”
腹中又开始搅动不适,我只得赶紧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扔在案面上。
“也行。只是,小姐,您不要点下酒菜什么——”
“赶快的!就一壶醉天仙!立刻!”
小二被我吼得一哆嗦,抖了抖肩膀,十分乖巧地接了银子,而后转身进了后间。不一会,他便端着一只托盘出来了——
一只小酒坛,一个陶盏,和一小碟花生米。
“小姐慢用。”
他把东西放在我面前的桌上,就自己转身回了柜台后。
厅堂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几盏烛灯高挂于头顶,明灭的烛光在堂中飘忽不定,略有几分阴森的感觉。
我极力将那个反复出现的血腥场景从我脑海中挤出去,可我越是不想想起,那场景就越是骇人而清晰。
扯开系着口的绳子,我揭掉蒙在坛口的锦布,一下子就被浓烈的酒味呛了一口。
我从前看过许多的画本子,里面的女主角不管是豪爽还是温婉,只要是有伤心事,全部都能借酒消愁——
性格豪爽的江湖女侠也就算了,可就连娇弱的侯府千金也能仰头豪饮,还都是顶烈的酒,我可真是学不来。
其实,我挺想学的,就是没那个胆量。这醉天仙的气味都能把我呛得一蒙,喝到嘴里,指不定多辣呢。
于是,我放弃了对瓶直接喝的想法。十分谨慎地往酒盏里倒了一点,拿起来闻了闻。甚至都不用喝,我腹中那股恶心的感觉便好了一些。酒送到唇边,我心中有几分胆怯,垂眸看着那一盏清液,迟迟不敢仰头。
最终,我还是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得赶紧去休息。酒喝下去,不仅能压下那阵恶心,还能让我赶紧睡着,不再被那恐怖的场景纠缠。
想到这儿,我下定决心,一仰头,把那杯酒倒进嘴里。
辛辣的气味简直是醍醐灌顶,自我的鼻腔而上,一直冲到头顶。而那一口灼烈的酒液,如火一样的烧着我的胸口,连腹中都变得滚烫。
我被辣得眼泪直往外流,忙不迭地用手打着扇,想减轻几分鼻腔里的不适。过了一会,那剧烈的灼烧感终于开始褪去了。我咳嗽了几声,准备再喝一点了去睡觉。
正当我伸手去拿酒坛时,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酒量不大,胆子不小。”
我一仰头,看到江晚吟拿着一只青釉的小酒坛站在我身后。他的另一只手里,举着我的那坛醉天仙。
“还给我。”
我有些不高兴,觉得他这个人真的是多管闲事——我喝酒都碍着他了吗?
他没理我,只是将那只青釉的酒坛子放在我手边,自己拿着醉天仙在我旁边的长凳上坐下来。
“你尝尝这个。”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江晚吟见我这么看他,冷哼了一声,道:“没毒——我还不至于到要给你下药的地步。”
说着,仰头抿了一口醉天仙。
他这话说得我十分不舒服,但也不能反驳什么——毕竟,给他下药的确实是我。
我依言打开那只小酒坛,一阵清幽的酸甜香味从里面逸散出来。不觉间我皱了皱眉,想着:这样的东西,我如何能止得住恶心?
“这是什么?”
“你尝尝看。”
不知道为什么,江晚吟的出现总能让我做出些不怎么理智的事情——
我硬是连尝都没尝,就十分豪气地单手举着酒坛,猛地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完全没有了方才的谨慎和小心。
极重的酸味灼烧着我的唇舌,激得我五官都不受控制地皱在了一起。我拧着眉毛把那口酒咽下去,
“江晚吟,你给我喝得什么东西?!你是往里放了白醋吗?!”
他的手肘撑在桌上,修长的手指搭在唇角,像是在掩饰什么。江晚吟避开我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你都给我喝过两次加白醋的,我给你加一次也不算什么吧?”
我一口气卡在喉头,憋了半天才说出来一句,“行。”
这么记仇,那我就都喝完了让你把仇报了!
我十分赌气地拿起那个酒坛子,又是一气狠灌。江晚吟坐在我旁边,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喝。
喝到最后,我都想求他了,求他赶紧说点什么打个岔,我不想喝了。
我没喝醉过,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喝多少。但就江晚吟给我的这一壶,肯定不足以灌醉我。而且,我喝着喝着,就觉得他又骗我——
如果真是加了白醋的酒,怎么会在酸劲散去后,回上一阵清甜的芬芳?还有雨水的清新,以及夏日里清凉果品的甘甜?
我把酒坛子重重地磕在桌子上,“你骗我吧?”
“我骗你什么了?”
“这里面没加白醋,它就是自己酸得很。”
每次喝酒,我都很容易上头。但又不是那种彻底晕过去的醉,而是如浮在云端一样,半梦半醒,却意识清醒的感觉。
江晚吟又仰头饮了一口醉天仙,“对,没加白醋。就是自己酸得很。”
他把手里的酒放下,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这下还作呕难受吗?”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脑子却因为喝了酒,怎么都转不动。最后,只能趴在桌子上,歪着头问他,
“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隔壁翻腾得就差把房顶揭了,我又不是聋子,我能听不见?”
“是哦。”我呼出一口气,“你修仙,五感比常人更灵。打扰到你了。”
大概是酒劲上头,我已经没力气闹腾了,就那么乖巧地趴在桌子上看他。
看江晚吟线条凌厉的面容,勾勒他的眉骨、鼻梁、唇线,一直到下颚。还有他撑着下巴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紫电戴在上面,好看得紧。
“看什么?”
“发呆。”
他也没再继续问,而是又开始自酌自饮,压根没有理我的意思。我则继续趴在桌上,看着他。
江湖上都说,云梦江氏的江宗主脾气暴躁、性格狠戾,但我却觉得,他是个内里十分安静的人。就像是枕玥殿的紫莲一样,孤独地漂在江波上,静静地绽放。
坐在他身边,尤其是沉默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岁月都要凝固在这一刻。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这个想法,莫名引得我眼眶一阵发热,心中积攒的委屈,就要在这无人之地爆发。我眨了眨眼睛,低声问他,
“江晚吟,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我就知道。”他的声音里有几分讥诮,“又是害怕,又是硬闯。聂思琰,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非得把自己送上路了你才开心?”
很久没人说我了——
那些会说我的人,不是与我阴阳两隔,就是昏迷不醒,再或者远在天边。
我旧日里的安稳岁月,也随着他们,一起远去了。
这些天,我一直都是自己拿主意,自己想办法。其实我也很想有人告诉我怎么做,但没有人再出来教导我了。
听他这样说,我少有地没有反驳,而是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我没有哭出声,只是安静地趴在那看着他,任眼泪从我的眼角流下去。
江晚吟见我如此,忽然一下愣住了。半张着嘴,似是剩下的话卡在了嗓子里,说不出来。
他的手在袖子和怀里摸了一下,
“锦帕我没带,你若——”
“你别看着我,继续说吧。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他转过头去,把视线落在门口,背对着我坐着。
“我第一次杀人,是温家召我们去岐山听训。温晁把我们赶进暮溪山的洞口,却要用金......你哥哥身边的随侍绵绵放血来引诱妖兽。那一次,我们几家的公子和侍从誓死反抗,方有机会逃了出去。那是我第一次拿剑杀人。”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见他不再说话了,又继续问道:“然后呢?你没有......仿佛梦魇的感觉吗?”
他一只手撑着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知道之后的事呢。之后啊,我和你哥哥一路靠腿走回金麟台——走了七天七夜。每天除了担惊受怕,就是在拼命赶路,根本没有时间回忆那些杀人的场景。”
也是,江晚吟经历过的腥风血雨,是我根本没法想象的。那时候,我还安稳地躲在不净世的高墙里,任外面有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和我没关系。
和他比起来,我真是太软弱了。
“你说你胆子这么小,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卷进来?你也知道仙门百家间并非风平浪静、一派和睦,怎么就糊涂了呢?”
“除了我,还有谁来保我姨母呢?轩哥哥走了,阿凌还小,大哥跟姨母不亲,哥哥也没有实权。而金光善,是分明想要姨母死啊。”
“所以你就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把自己也搭进去?聂思琰,你就是蠢!”
“所以,江晚吟,你千万要让江氏兴盛繁荣。”
江晚吟转过身来看着我,目光有几分阴沉,
“这时候了,你还在算计什么?”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金光善弹压你,谋害姨母。我大哥不会轻易插手这件事。能互相依靠的,只有你和姨母。就算是我之前有所算计,但你也明白吧。现在,我们都别无选择。”
金家内斗的事情,大哥和蓝氏都会敬而远之。但江晚吟恰好是金光善对外打压的对象——那他与姨母合作,里应外合,就是反抗金光善的最好办法。而且,如我所说,他们除了依靠彼此,都是孤立无援的。
“你真不愧是在金麟台长大的——金光善要是知道他养出了这么个祸害,不知道得多后悔。”他顿了一下,“你自小就见多了这样的心机谋算,怎么杀个人把你吓成这样?我可一向觉得,人心比见血可怖多了。”
我无力地把脸埋进臂弯里,
“没见过,从小就没见过。我把那个人的首级砍掉的时候,觉得恶心坏了。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清清白白地走了。”
“我没想到你还想清清白白的。”话说的讽刺意味实足,可听他的语气,又不像是那个意思。
“你身边的人,除了聂怀桑之外,没有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南宫瑜就算没有亲手杀过人,她手上沾染的人命也不少。更不要提赤峰尊——参加过射日之征的人,都是被鲜血浸泡过的。”
“说的直白些,你不过是杀了一个想杀你的人——这算得了什么?难不成,你还站在那里任他打吗?”
“所有的安宁都是白骨和鲜血铸成的,新岁的朝阳是旧世的人命堆出来的。你看不见,不代表没有。”
“我现在说什么让你离这些事远点都没用——你已经把自己卷进来了,就出不去了。”江晚吟的眸子盯着我,目光灼灼。那里面有几分真挚,更有隐藏在瞳孔深处的情绪。
“我只能告诉你,不要回头,也不要多想。保全自己、保全你想保全的人,不论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如果你死了,你姨母也活不成。你杀那个人,不仅是保全自己,更是保全南宫瑜。”
“还有,没什么后不后悔的。就算是后悔,时间一长,也就过去了。”
江晚吟分明没喝多少酒,可看着他的眼睛——没了平日的阴沉狠厉,反倒生出几分朦胧和动容——我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漫天的星河温柔,也看出来几分醉意。
“聂思琰,你杀那个人的时候,不是恶心坏了,而是吓坏了吧?”
我不自觉地眉心一紧,
“你跟踪我?你看着我快被人杀了还有心思管我是被吓坏了还是恶心坏了?!”
“呵。你是蠢成什么样才问出这样的话来?”他摇了摇头,“我第一次在暮溪山用铁剑把一个温家修士一剑穿心的时候,我吓坏了。”
“但那种恐惧很快被另一种恐惧淹没—是那只妖兽出现了,而我们被困在那个洞里出不来。绝望处的性命之忧,和绝处逢生之后的狂喜,总归是能压过那种来自世俗道德的束缚。之后的每一刻,我都没有心思去想。等我终于能够安静地坐下来片刻的时候——”
“我知道了。”
我挺怕听他详细地给我说这些,每当听到他孤独而无助的过去,我都会觉得很难过——我认识他太晚了。而仅有的一段回忆中,我和江晚吟之间的坦诚又太少了。总归是兜兜转转,回到最初的样子。
现在的我,连走过去借他一个肩膀的勇气都没有。
江晚吟的脆弱,我都记得——去年的中秋月夜,他眼里的泪水滴在我脸上的温度,如今都在我心头燃烧。
回忆一年的岁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现在的。似乎有很多的细节,都被时间模糊了——就像是经久的年华,恍如数十年、上百年的磋磨;就像是火树银花的璀璨烟火,眨眼间,又消失在深邃的夜色里。
“知道就好。”
“我记得赤峰尊说过:聂氏的刀,斩尽宵小。你名字前面冠了一个聂字,你的刀注定要平定四界。而且,现在就算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你。”
“以后再恶心,就别灌醉天仙了。”他指指我手边的青釉坛子,“青梅曲没有那么烈——不至于喝完了让人卖了。”
江晚吟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
“滚回去睡觉吧,这一壶酒够你睡到天明了。”
“明日早起,我送你上山。”
我心中有些不适——不是说不想,而是有些念头,真的该绝了。那些不现实的胡思乱想,都得赶紧停下。而在江晚吟身边,我的脑子总是不够清醒。
“不然还是算了吧?”我低头转着小酒盏,不敢看他,“我可以自己去。”
“你去了怎么上山?”江晚吟嘲讽地看着我,“蓝家虽然行善,但不至于把云深不知处的大门对众人敞开——你这身比叫花子强不到哪里去的衣服,是去请人做慈善吗?”
“我表哥——”
“有空去让郎中看看你的脑子——四大仙门之间,只有各家有腰牌的人能由弟子带着进入。其余的人,没有请帖是不许踏入宗门半步的。这你都不知道吗?不过也是,你从前横行霸道惯了,去哪儿都是不需要腰牌的。”sxynkj.ċöm
我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江晚吟这一通嘲讽,虽说是嘲讽,可我却没听出他话里其他的意思。只是嘲笑我从前被几家惯着,似乎太没意思了——他这个人不会说出这么没意义的话的。
我低下头去,看着他飘动的袖口,下意识地想去拉一下,但尚存的理智还是让我堪堪收住了手。
“那麻烦你了。”
我听着他的脚步渐远,忽然一种慌乱漫上心头。我疾步跑到楼梯边,倚着栏杆,踮脚说道:
“江晚吟,若蓝老先生不同意怎么办?”
他俯身趴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依稀间,我见他笑了一下,
“我当你无知无觉呢,原来想到了。”
我急迫地看着他,很期待从他那里得来一个安慰而肯定的答复。但他只是耸了一下肩,
“他若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江晚吟!”
他挑了一下眉毛,神色有几分迁就。
“你看,又来。”江晚吟的食指叩着栏杆,“蓝启仁向来是个古板的人,你用什么东西威逼利诱都是没用的。不如,让他看看你的诚意。”
“一次不成,就多去几次——三顾茅庐也不是不可以。离你说的极限,还有些时日。话别一次都说完,重诺可以先给,但求人一定放到最后。”
月色从窗缝里溜进来,落在他眼中,星辉万里。我仰头看着他,一颗心都在跟着颤抖。
“好,我知道了。”
“明日我让人把像样的衣服送去你房里——穿成这幅鬼样子,任谁带着都不会让你进的。”
“好。”
江晚吟走后,我又一个人在厅堂里坐了许久。我摩挲着那只青釉的酒坛,一点点饮尽了残酒。
我开始习惯那样酸涩的味道,开始期待回味的甜香。晚风搅动着夜色,空气里尽是氤氲的芬芳。
盘桓在我心头许久的阴云散去——
看来,如何买醉都不如一吐为快。
那只青釉的小酒坛被我握在手里,逐渐染上我的体温。
我忽然想起江晚吟说的一句话来,
“对,没加白醋。就是自己酸得很。”
是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江澄——那两杯酒并没有送走曾经的过往,没有杀死我心里的江澄,更没让我彻底放下。
那个浅笑吟吟的少年仍站在我梦里的莲花坞中,背后就是万顷荷花连天。
有些事,或许就该是记着的。一直记着,才能不再错下去。
如今仙门百家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虎视眈眈的人更是不在少数。忽然之间,我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我们两人都被逼着,走到了一个微妙的处境下。而这样的处境,注定了我们要继续携手同行,互相扶持。
在现实面前,我和他都毫不犹豫地放下曾经的旧怨。
曾经彻底崩裂如碎冰的关系,也有所缓和。至少,不再冷言相向,能够平静地一起喝酒谈天了。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毕竟,我们谁都难以再放下戒心,完全地相信对方。盟友,真的成了我们两人之间,最亲密的关系。
任性是小孩子才会有的情绪,是懦弱的大人不能克制自己的借口——
上一次的任性,直接把我和姨母一起推到了生死边缘,甚至搭进了芸儿的性命。
从今往后,我都不会了。
就算我心里还有那么一些思念和执拗,但我会把它们守好。我会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跟他一起,并肩前行。
有时候,距离并不需要太近。远一些,反而安全——不容易伤着彼此。
那就这样吧,能远远地看着他,也很好。
至于我心里的那个影子,就把他关在心里吧。或许,时间过得久一些,就会慢慢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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