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终究是被我压下去了。江厌离院子里的人见了菡菡的下场都老实听话。而露华殿的人见了我的暴戾,也都乖乖地闭紧了嘴——内外皆被整治得如铁桶一般,透不出去半点风声,更没有让金光善抓住把柄的可能。于此,也就没有翻出什么风浪来。
金光善只不过是遣人来问了问,全都被我用一脸无懈可击的妆容给打发回去了。
我在正月十三一早去找了大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他言明。又悄悄和他说了梁晚烟的看法,再三叮嘱他不要声张——这时候,敌暗我明,只能静待时机。大哥虽因此事对江家姐弟二人极为不满,但还是听了我的劝告,没有多加为难。
原本我还想劝他要保持住与江家的关系,但看他那隐忍的怒色,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大哥这个人向来刚正不阿,不喜欢搞这些事情。他从前若是有什么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地说明白,当即解决清楚了。如今,要他为此隐忍不发,装作无事发生,实在是很为难他了。关于江湖纷争的事情,还是往后放一放吧。
正月十二那一夜,自从想起了儿时那段往事,我就再也没戴过那枚玉莲蓬和青玉佩——全都让锦儿用锦盒收好,束之高阁。
那次落水便是我高热三日的缘由——姨母守着我三日未曾合眼,轩哥哥跟着衣不解带地守在我的病榻边,困了就趴在我床沿上睡一小会。我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神色疲倦的姨母和困得睁不开眼的轩哥哥。
他们二人是治愈我一生的温柔,只要想起他们,我就能够握住手里的刀——继续战斗到底。我十分庆幸,我的童年与他们为伴——那段明媚的时光滋润着如今萧瑟的岁月。
或许是伤心,也可能是失望。一场高热,就让我遗忘了我与江澄的那一段过往。从那时起,我们二人便是形同陌路。姨母和轩哥哥也并不知道我落水的真正原因——
那个约定,只有我和江澄知道。而在场的虞茗姬,也只是碰巧遇见我落水。她的话来说,是‘聂姑娘去够河灯,不小心失足,无意落入水中’。
这个孤独又让人悲伤的故事,就这么被我遗忘,被江澄掩盖。如果不是我偶然想起,或许还会一直被封存下去。
他不告诉我,大抵也是怕所有的计划功亏一篑吧。
可现在想来,若真是他自己告诉我的,反倒比我自己想起来,难过的轻上许多——
那样,至少我们二人之间,还有几分坦诚可言。
但如今,却是分毫不剩了。
这两日里,我每日的膳食都被挑出来一些送去梁晚烟处,终于是在晚膳的一道牛肉羹里查出了鹿茸。我当即遣了秋痕带人去厨房,把当日做菜的厨子带到了露华殿。
那小厨子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狠命地磕头。他说并不知道我日常要用参汤,只是听说我近来十分劳累,而鹿茸又能补身健体,便自己在荤菜中加了一星半点——实在是不知自己的擅作主张酿成如此大错。
我听着,只是觉得可惜罢了。他必定不是真凶——一个小厨子,哪里就能掌握如此精巧的用量,伤身不至死?而且,鹿茸金贵,再如何也不是他擅作主张就能够拿到的。可再问,他也只是说从师父那儿听来的——问他师父也是一样的话,而我的劳累则是金麟台众人皆知的。如此查下去,根本查不到结果——只能先作罢了。
这师徒二人自然是替死鬼,就算是严刑拷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或者,那个要害我的人潜伏在暗中,他们根本就未曾见过——并非那人亲自指使。
我让人传话向金光善禀明此事,又叫人给他们包了些银两,让这师徒二人连夜离开金麟台,去别处开一家饭庄谋生——若再多在此处停留,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正月十四日,差一刻午时,我着素服带着锦儿前往位于金麟台正南方的鹿韭云台——温氏余孽在此处行刑。
处置温氏余孽是为仙门百家除去心头大患,自然又是百家云集,皆来围观贺喜。
可我却无甚兴致,觉得没什么好高兴的——就算他们全都被挫骨扬灰,轩哥哥也是回不来了。
他们身死,在忘川的尽头一碗孟婆汤再入轮回,无牵无挂地离开。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却还要在这红尘的苦海里继续煎熬,背负着曾经的回忆和所有的责任,继续走下去。
生与死,究竟哪一个才更应该令人恐惧呢?
那一日天气晴好,日光带着久违的温暖洒落在空地之上。我由金光瑶带着,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上。
这鹿韭云台分为两层——
第一层是下沉式的空场,四周有铭文封印,再加上重兵把守,外缘处还有岩火滚过。身在其中,是无处可逃。
第二层则为空心的圆形高台,观刑者高坐其上,俯瞰空场是一览无余。
这样的时候,江厌离和江澄自然不能缺席。就连缠绵病榻的姨母也在凝霜的搀扶下,蹒跚而来。我见姨母由凝霜扶着一点点走上台阶,连忙起身去迎她。
路上,我与扶着江厌离的江澄擦肩而过。我们二人摩肩而过,衣料相蹭,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但我们俩,谁都没有为之驻足。
姨母一见我,眼中立刻闪起泪光,嘴唇颤抖,声音哽咽。她抬手抚上我的左脸,又看见我额前覆着的纱布,泣不成声。
“小宝,是我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反倒叫你受尽了委屈——你这些日子,怎么都瘦的每个样子了。看你这衣裳,跟套了个麻袋似的兜风——”
我摇摇头,上前抱住她,亲昵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蹭了蹭。熟悉的花香袭来,让我多日以来绷紧的精神放松下来。
“姨母,我一切都好——除了想你想得厉害之外,一切都好。”
她低下头来,用我最熟悉的方式吻了吻我的眉心处。如暖风拂面,一股柔和的力量自眉间传入心间,抚慰我那颗多日以来苦不堪言的心。这些日子,似乎也并未那么的难过——总还是,能够坚持着走下去的。
金光瑶站在台阶的尽头等我——姨母见了他,立刻没了方才慈眉善目的温柔神色。声音虽弱,却处处透着恨意,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该去哪儿,便滚去——别脏了我的路!”
金光瑶的眼中已经没有最初听到这些伤人言语时的神伤和愤怒了,他只是平静地垂下眼睑,恭敬地拱手道:“阿琰身子不好,我在此等她片刻——免得出什么事。”
这话一下就激怒了姨母,我只得赶紧安抚她,而后让凝霜先行带她入座,反复强调我一定与她同坐。
我拉开金光瑶,有些责怪地问他,“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分明很稳重的,今日怎么突然和姨母顶嘴?姨母对你的偏见的确是她的不是,但她近来神伤不已,你怎么能——”
“我只是有些怕而已。”
“你怕什么?”我皱着眉,十分疑惑地问他,“你怕还这么同姨母说话?我可没看出来你哪里怕了。”
他沉默地注视了我一会,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金光瑶和哥哥一样,生得并不算高大,往日里看起来也让人觉得和蔼可亲更多些。可方才,他垂眼看我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的威压。我才刚刚意识到,他不仅是我名义上的哥哥,也是个即将弱冠之年的男子。
我想退开些距离,却被他拉住了衣角。他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度轻轻握住我的手,声音轻柔,
“没什么。你快回去吧,别让母亲担心了。明日过后,尘埃落定——你便可以好好休息了。到那时候,我带着给怀桑做的风筝去不净世看你们。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也提前告诉我。”
“好。你也快去姨夫那边吧,若是晚了,又该受他责怪了。”
众宾落座,云台上旌旗猎猎,寂静无声。
我坐在姨母身边,斜对面的位置上坐的便是江澄。他披着绛紫的大氅,领口的风毛在风中飘动。他略微眯着双眸,一时间我也说不好他是否在看我这边。
片刻后,依稀有镣铐相碰的锒铛之声随风传来。侍卫的咆哮声在风里有所减弱,随之而来的是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
走在最前的两人便是温情和温宁两姐弟——
温情受了七日的折磨,虽然衣衫破旧,发丝凌乱,面上沾满了尘土,却不掩她容颜惊艳,神色傲然。她高傲地挺着消瘦的肩膀,每一步都走得稳泰。温宁在她身后半步,略微垂首。
和我去年见到他时一样,温宁肤色青白,神色呆板,穿着单薄的衣裳,黑色的裂纹从胸口一直攀上脖颈。他走起路来肢体略有些僵硬,显得有些笨拙的样子。看来,没有陈情的指令,鬼将军不过也就是一具有意识的凶尸而已。
他忽然转动了一下脖颈,空洞的目光与我相碰。虽然隔得遥远,我却从中看出了分明的痛苦来。我立刻别看了眼神——
那种灼人的怒气又伴随着血腥气在胸中翻腾,我可不能在姨母面前吐血。
我身旁的姨母浑身颤抖,她单手捂着嘴唇,泪流满面。我握紧她的手,轻声安慰道:
“这行刑血腥骇人——不若,姨母先回去休息?”
“不,”她克制住颤抖的声音,“我就在这儿,在这儿看着他们,挫骨扬灰。”
钟声自远方荡近,日头明晃晃地挂于正南——
午时到了。
“午时到!行——”
“且慢!”我身旁的姨母突然站起来,我惊骇地看着她。她伸出手,指着温情冷声说道:
“来人,先杀她——凌迟三千刀,一刀都不许少。”
我想她一定是恨极了、痛极了才如此——
事到如今,一死了事对他们而言是太好的结局,尤其是对于温宁而言——他本就是凶尸,就算被挫骨扬灰也不会有半点痛感。但他心中情感尚存,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只能从精神上给他。
让他看着姐姐被凌迟而死,才能略有几分对姨母丧子之痛的体会吧?
数十道符咒打在温宁身上,凝做金丝缠缚。
“金夫人!杀人的是我,作孽的也是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您开恩,善待我的族人和姐姐——不要让他们死的太过痛苦!”
金光善的目光挪到了这一边,与姨母无声地对视着——恍然间,我似乎看到了尚未离心的他们——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懂对方的意思。
轩哥哥在他们心中的分量,一样的重——他们谁都不愿这杀子之仇,如此轻易地了结。
金光善一挥手,侍卫将温氏其余众人赶到一旁。两名侍卫上前,将温情带到空场中间的桃木桩上铐住,除去裹胸外,将她破烂的外衫尽数剥去。
坐在一旁的金妍冷笑一声,
“果然,温氏的狗就是放荡得不知羞耻。”
温情抬起头来,一双媚眼凌厉而高傲,“我来赴死赎罪,便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反正是一死,死后如何又有何不同?灵魂离去,徒留肉身。就算是多年后你我再遇,想来姑娘也是认不得我了——又有何可耻?”sxynkj.ċöm
金妍气得拍案而起,指着她想要大骂却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在金光善一声呵斥中愤愤地坐下来,粉拳紧握,面色发白。
“行刑!”
温宁被符咒压制,只能痛苦地嘶吼着。温氏众人多为老病伤残,只能在一旁暗自落泪。
三千刀,杀一个人。过程漫长——刽子手的刀不够快,每一下都要割好几刀才能落下一片肉。鲜红的颜色淌过温情麦色的肌肤,可她就算是疼得咬破了嘴唇,额前渗出了虚汗,也不肯出一声。
我从前连杀鱼都没正眼看过——如今看着只觉得胃里难受,浑身不舒服,胸口如同抽筋了一般的不适。
“小宝。”姨母拉过我的手,拍了拍她的腿,“过来。”
我如儿时一样枕着她的腿躺下,姨母的手覆在我的眼睛上,为我挡住世间的万般丑恶。她轻声哼着一首儿歌,温柔的嗓音环绕着我,仿佛这不是在刑场,而是在露华殿中柔软的秋千榻上。
我缩起肩膀,贴紧姨母柔软的腹部,贪恋着她身上的温度。她的手轻拍着我的后背,抖落我满身的烦忧愁苦、红尘仇恨,纷乱的心绪也跟着宁静下来。有她在,我便觉得有所依靠,即使上阵杀敌的仍然是我,但我却知道背后是安全的——只要我一转身,姨母就会毫不犹豫地拥抱我。
我无所畏惧。
“情姑娘!”
一阵躁动惊扰了我如云温柔的清境——
我抬起头来,却被刺眼的日光晃得皱眉。而后便听见金光善的吼声,
“放箭!”
挽弓之声和羽箭破空而过、刺穿皮肉之声交错,所有人的目光皆被那群突然暴起、冲向温情的温家人所吸引。
我抬手去挡那苍白而刺眼的日光,却偶然见对面的江澄面容阴鸷。他的手臂轻轻一动,什么东西从他放在桌下的手中弹出,击透了日光,划过冰冷的空气,刺穿了温情的胸口——那里已经血肉模糊。
温情的身体僵了一下,一股鲜血从她口中涌出。
我看见那个高傲如炎阳的少女仰起头,朝着江澄的方向,露出一个灿烂若夕阳的笑容——尽管身体残缺不全,鲜血满面,却半点遮不住她艳绝傲世的美丽。她如同残阳下的宝石,在最后的时刻,绽放出令人惊心动魄的美。将她最为傲烈的样子,永远留在活着的人心中。
她的瞳孔散开,眼神逐渐涣散,身子也跟着软了下去。
“姐!”
江澄别开脸,不再去看她。尽管隔得遥远,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眼中分明的情绪——
痛苦、愧疚还有一丝伤感。
就这样的遥遥一眼,我便知道了——
温情就是江澄心里那个似有似无、让我猜测不定的影子。
就是那个,我觉得在仙门百家都找不出的完人。
原来是她啊,怪不得江澄不敢说,怪不得江澄不敢承认。难怪,难怪......
我想起那一日晨起,我去宗主卧房找江澄,无获而归。却在他床榻上,靠枕边的位置见到一把梳子——雕花精细。
起初的日子里,我有时会发现他冲着西面发呆——一看就是许久。
原来,都是因为温情。
和温情相比,我确实是暗淡了。我怎么能,怎么敢,觉得江澄会有一些喜欢我——在他心里有个这样的姑娘的情况下,我是怎么做到如此自不量力的呢?
我那么痛恨温氏,厌恶魏无羡,想来他每次都忍我忍得很辛苦——恐怕连曾经所谓的朋友,都是他用来推脱的施舍。
我想起曾经的亲密,只觉得恶心。
江澄,你心里装着别人,却仍然不拒绝我的靠近——这样违心的事,你怎么做得出来?!
还是说,他真的完全把我当做了基石——连个人都不算?
温氏众人被乱箭射死,温情暴毙,温宁由于突然发狂被压入地牢处以火刑——这样一场大戏便落下了帷幕。只等着,明日围剿乱葬岗。
将姨母送回房中安顿好,我便带着锦儿和阿沐回到了露华殿。
秋痕开门见我神思恍惚,温柔地扶我在床边坐下,
“小姐今日吓着了吧?婢子听说行刑的场面血腥至极,小姐实在是辛苦了。”
我握紧了她的手,听见自己的一颗心在胸口跳着。可那里除了心跳的声音,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麻木的感觉如同一团棉花塞在其中。
“锦儿,去把装着玉莲蓬和青玉佩的两个盒子拿来。秋姑姑,你去帮我研墨。”
“小姐,你怎么突然又要戴——”
“我不是要戴。”我倚着阿沐的手站起来,缓缓走向书桌边,“这么久了,也该物归原主了。”
想了许久,却也说不出什么斥责江澄的话——
就算是我心里那么怨他瞒下的真相,怨他的如斯凉薄,可我还是写不出一个字来斥他毫分。
我看了看那支放在妆镜台前的龙纹簪,最终还是没舍得。
还是怪我自己吧,怪我自己,咎由自取。
我挑了最细的狼毫,在一张小纸上落下四字:
承蒙关照。
“锦儿。”我将字条折好,并之前取回的二百两银票一起。我朝锦儿招了招手,把纸条递到她手中,“你来,把这个和那两个盒子一并交还给江宗主。”
“小姐,这种事你还是请秋姑姑去吧。”锦儿低下头推脱道:“我品级不够,拿不得这东西。”
我沉默地拿过她手里的一个盒子,打开来轻轻拨弄那枚小巧的玉莲蓬,
“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你当真不要吗?”我漠然地望着她,“以后,恐怕都再难相见了。”
“小姐!你这是赶我走吗?!”
锦儿的眼泪唰一下流了满面,双眼通红地瞪着我。
“我才不稀罕他!爱谁送谁送去——反正我不去!我也不走!”
说着,摔了门就跑出去了。
我看着她跑出去的背影,胸口一疼——我这是在羞辱自己,还是在轻看锦儿呢?
该还的还了,青雀死了,那个夏日也逐渐远去——我们之间的牵绊被一点点斩断,如今,是什么都不剩了……
秋痕略有几分疑惑地站在一旁,接到我的目光之后,会意地接过东西,走了出去。
次日黄昏时分,金光善集结了金氏的弟子和大量侍卫,和金光瑶一道准备前往不夜天。
这些天,因为江厌离的缘故,江澄一直在金麟台没能抽身回云梦去——那次大会后,听说他让江清回云梦传信,集结弟子门生在不夜天会和。大哥和哥哥也因为亲缘的缘故,一直在金麟台戴丧,尚未回到不净世。
有金光瑶和大哥在,我于情于理都该去送一送。
在去金麟台大门的路上,我碰到了江澄。他站在甬道的中间,夕阳在他的头发上镀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我的脚步慢了一些,想不出来该同他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我们之间掺杂了太多的东西,复杂到了我们谁都说不清的地步。更何况,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想到这儿,我放慢的步伐又变成了之前略有些着急的匆匆步子。我朝江澄行了一个平辈之间的礼,便从他身边略过了。
身后有浅浅的脚步声,不近不远地跟着——如影随形。还是和从前一样,任我怎么跑,都甩不掉。
我抱着裙摆,踩碎了满地的残阳。金光映着如血的晚霞,在天边肆意地燃烧着。迎面而来的风中,已经有了一丝清淡的暖意和湿润。
在最后一个转角处,江澄的脚步声一顿,没有再跟上来。
前面,是站在门口处略交谈几句的大哥和金光善。
“大哥!”
我一路上跑得急,所有的委屈都堵在胸口,化作这一声呼唤。我一头撞进他怀里,伸手搂紧了他的腰,额头抵着大哥的胸口——眼泪就在那一刻流下来。
“大哥,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如果不敌,就——”
“聂氏的刀锋斩尽宵小——这浩然正气,如何不敌邪魔外道?阿琰,你不要太过担心了。”
大哥的手拂过我的头顶,声音沉着,却带着几分柔和。
“反倒是你,今夜要注意安全。金家的弟子门生尽数出动,就连侍卫都调动了半数之多——你和怀桑在夜间不要出院门,更要看顾好金凌。等事情了结了,我们就回不净世。”
“好。”
听到“不净世”这三个字,我只觉得像是在梦里才有的桃花源——不净世的高墙,可以拦住外面的浩浩纷繁。在那里,我只用当聂思琰就可以了。我可以每天跟着哥哥看花逗鸟,下棋品茶,或者画画扇面,被大哥发现了偷懒,再去禁闭室里抄书。
这样的日子,让我无比的怀念。
我终于可以从这勾心斗角的江湖里抽身而出,回去过我自己的日子了。
我对金光善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转向了金光瑶。
他的眼睛映着我小小的倒影,面上是熟悉却多了几分宠溺的笑容。对他,我的确担心,但不及对大哥和......
“瑶哥哥,”我朝他走近一步,“你,也要注意安全——不要硬拼。战场上兵不厌诈,就算耍点花样——只要是赢了,都是无所谓的。”
“好。”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嘴角陷下两个酒窝。“阿琰,你今日早些休息——等我们明日得胜而归。”
金光瑶的目光落在我身后,颔首道:“江宗主。”
我没有回头,只是微笑着走到了一旁——为他们让开了路。
江澄神色淡漠地颔首示意,却只字不语。
金光善见我们几人只是站在那里,任谁都不肯开口,便自己说道:
“时辰到了,那咱们便动身前往不夜天!”
他们三人鱼贯而出,江澄沉默地看了我一眼——
我依稀看到他的嘴唇轻启,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披风翻卷而过,我眼前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江晚吟......”
我的声音很小,呢喃之声被剪碎在晚风里。
可江澄却停下了脚步,风飘动着他的披风,他侧过身来,半张脸落在金色的夕阳里,玄鸦色的眸子被照成了剔透蜜棕色。他的手放在三毒的剑柄上,下巴微微昂起,两片薄唇抿在一起。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目光,直直落在我眼里。
他身后纷繁躁动的声音似乎都被挡在外面,我只听到初春的风声和流云飞散的声音——www.sxynkj.ċöm
还有云梦夏日里聒噪不绝的蝉鸣,以及端午那日隆隆的鼓声。
我们俩,分明已经无话可说了。
可我却不忍转身离去——不忍留他一个人。
江澄的衣角翻飞着,朝我疾步走过来。
我像是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步都走不动。就算我在心中尖叫着要自己转身逃跑,可我只是站在那儿看着他朝我走来。
“江宗主!快些!”
金光善的喊声让他脚步一顿,停下了脚步。他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来,继续朝我这边走过来。
“江宗主!”
他彻底停在了原地。
这样的距离,不近不远,刚好让我看清他眼中的倔强和不舍——又在骗我吧。
我在心里提醒自己,聂思琰,引以为戒,你可不能再上当了。
他又执拗地在原地站了一会,最终在金光善的又一遍催促中妥协了。
江澄抬起头来看着我,面上带着极为凄凉的笑意,我甚至看见他眼中有了碎散的星光——
他抬起手,指了指脑后的位置,对我说道:
“歪了。”
我抬手一摸,果然挽着头发的簪子有些倾斜。等我再回望时,江澄已经转身离去——
金麟台的大门缓缓合上,将他的身影关在了门外。
去年春天,月色清朗,江澄曾亲手为我扶正绾发的金雀钗。
一滴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落下去——
虽然知道这做法愚蠢至极,但我还是想再赌一把。只因他今日那个痛彻心扉的眼神,我就想压上我仅剩的筹码,再赌一次。
赌他这次会回来——义无反顾地朝我走来。
江晚吟,我信你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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