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带咬牙切齿的微笑,看了江澄许久。可直到虞茗姬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定下来,江澄也没有说叫她回避的话。如此看来,这次便是免不了和虞茗姬正面相会了。
至于江澄究竟寓意为何,我被太多东西挤占的脑子暂时还没能得出一个确切且合理的结论。
我在心中一番盘算:虽说是在莲花坞商议,可我也不能一直被江澄如此辖制着放不开手脚。
而且,有一点尤为重要。至少在切入正题以前,我必须得大致了解江澄把邀请虞茗姬同议此事的意图——
他知道我要求他什么,我亦不能太过被动。
我自袖中抽出哥哥送我的折扇——这一下可吓着了虞茗姬,只见她的右手都已经抚上了碎星,可我甩开的却是一把普通的扇子。我冲她挑眉笑一笑,而她只能抿着嘴角坐了回去。
摇着折扇,我对江澄说道:“我听闻梁姑娘前些日子随虞姑娘一道来莲花坞为江宗主问诊,想来此番还尚未离去。不如,请她一道来此商议吧。”
江澄一向是个多疑的人,就算是替他问诊的医师他也未必就完全信得过。而这种涉及宗门内政的事,他必定不想要太多人知道。
据我所知,梁溯虽是沧海涧的少宗主,但梁柏仁正值壮年,目前还用不着操心让位之事。于此,梁溯手中没有实权。加之她一心沉醉于研习医术,无心宗门事务。就算是把她叫来听了,她也不一定就听得懂。
所以,江澄大概率是不会同意她一起前来商议的。
不过,我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反问虞茗姬来商议的意义。
其实,从我的猜测来说,虞茗姬在场无非也就那么几个作用:第一,她真就是莲花坞未来的主母,这家事她有必要了解。第二,她在场能对我起到一个压制的作用,在某些时刻给江澄推波助澜,从我身上捞到更多好处。第三,她对赈灾这件事有帮助。第四,江澄要提携自己的母家。
一和四我不敢确定,但我觉得二和三里面至少有一条是被我猜对了的。
果然,江澄举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冰裂瓷茶盏,眉尖轻蹙,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看着我道:
“梁姑娘此时确实在我莲花坞中,”他停顿了片刻后,又开口道:“只是,不知聂姑娘找她来同议此事,是什么意思?”
我学着他的样子抿了一口茶,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欠揍神情来答道: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请教一下江宗主。”
这个问题已经抛出,我便在短时间内欣赏到了江澄面上细枝末节处的丰富表情变化——
起先,他先是被我问得一愣。而后,略有几分疑惑地张了张嘴,大概是想问我。但很快,他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了然地舒展开眉头,甚至连嘴角处都带上了一丝饶有兴趣的......笑意。至于他的眼中,我确信以及肯定,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快意。
这下换我觉得很迷惑了,我这么尖锐的问题,有什么值得他开心的?
还是说,我又上套了?
试武堂内除我之外就只有两个人,而虞茗姬是我觉得目前来说,在场的唯一一个能给出正常反应的人——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惊诧与恼怒,两道长眉挑起,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来,
“聂姑娘有话何不直说?大可不必在这儿阴阳怪气!”
我心道:要比阴阳怪气,那谁比得过你的亲亲表哥?我这完全就是班门弄斧而已。着什么急,真是的。想是没被她表哥刺激过,还这么脆弱。
可嘴上我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回答,“虞姑娘多虑了。不过是心中确乎有这样的疑问,还想先问个明白。江宗主的意思呢?”
虞茗姬显然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眼瞧着就拧起了眉毛。正欲开口之时,却被江澄拦了下来,“茗儿,不可急躁。”
说罢,他又摆出那副傲然的样子,微微抬着下巴对我说道:
“聂姑娘说的,确乎有几分道理。”江澄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莲座的紫晶扶台,食指根处的紫电随着敲击冒出闪闪的电花来。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聂姑娘既然想要一个敞亮的答案,那本座便告诉你。”
“你是来替你本家谋利的,本座也是。只不过,还想带上本座的母家。”
他这话一放出来,便将我心中的水搅得更浑了。江澄似乎压根儿就不想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更不想让我心平气和、思路清晰地跟他们谈判。
甚至有一瞬间,我都在怀疑,他到底会不会继续遵守我们二人为盟的约定。还是说,他已经倒戈向了虞氏一方。
但不管怎么说,他要提携母家到底是不是全部目的,尚不可定论——
因为,这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在这样的敏感时期,各大宗门都提着精神,憋着那最后一口气。只要有人敢轻举妄动地试图改变如今的江湖格局,绝对是被他们倾巢而出地围剿干净。江澄真能冒这么大险,只为了提携一个不一定能给他帮助的母家?
他什么时候改做慈善了?
这么一看,他若是没点其他的盘算,我都不太相信。
既然直接问不出来我能确信的答案,那就只能先谈正题,再慢慢套话了。
我平复下心中所有的纷繁躁动,借着江澄的话往下说。
“江宗主愿意坦诚相告,是我的荣幸。但江宗主方才见我时便知我此行的来意——”
“北地苦旱已久,四处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云梦乃鱼米之乡,如今又雨水如常,不曾受无雨之苦。去岁江宗主又曾拨近千两钱款大兴水利,农桑之事更是兴旺。小女斗胆,请江宗主助清河、长安,渡过此劫。”
江澄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像是想从其中看出好让他一击制胜的慌张和怯懦。沉默之间,我藏在广袖中的坐手揉皱了我的里衣袖口,折扇的扇柄被右手手心中渗出的汗水沁的滑腻。耳中,能清晰地听到心脏一下下鼓动着胸膛,发出的怦怦声。
“聂姑娘自四月以来一直在云深不知处听学,不知姑娘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竟连云梦一带的农桑之事都如此清楚。”
虞茗姬这问题问的,一看就是只问宗门要事的大小姐才闻得出来的问题。
“我自云梦的界门处一路乘船而来,所见水田垂谷、草市繁荣,四处人烟兴旺,所及之处皆是盛景。加之昨晚在镇子里用了晚膳,我瞧着那菜色,怎么也不像是受了灾啊。”说着,我含笑瞥了一眼江晚吟,“再说了,江宗主虽抱病,但若真的天有不测风云,恐怕我在莲花坞是见不到他的。”
我现在可以肯定,江澄叫虞茗姬来,让她压制我这个目的绝对是有的。
“还是聂姑娘经验颇丰,又心细如发。货殖管家一事上,我确乎不算通明。”虞茗姬说得倒是谦逊,但她又补了一句不该问的,“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虽说聂姑娘去岁受表姐所托来莲花坞理家,知道修筑水利也不算奇怪。可这终究算是辖地内政,这表哥
究竟拨了多少钱两,姑娘又怎么会如此清晰?”
这算是问到点上了,我满眼含笑地看着她——我怎么知道的?钱是我给的,你说我怎么知道的呢?
不过,她这话问得很不给她表哥面子。虽然说我去年有算计江澄的成分在,并非真心实意地帮他。但他把这账一笔清消的手段,也不怎么光明磊落。这要是说出来,我跟他脸上谁都不好看。
江澄也非常适时地打断了我和虞茗姬的对话,“聂姑娘擅货殖,用于水利的材料、人力的价格,心中自然有数。就算是她能推测出个差不多的数字,也不足为奇。”
“不过,我另有个问题想请教聂姑娘。”
“江宗主请讲。”
“聂姑娘是绝顶聪明的人,九曲玲珑心能比比干多一窍,”江澄的上身微微前倾,眼中褪去了所有的淡然和冷漠,浮现出来的却是更加让我心惊的,如同猫儿玩弄它掌中的鸟雀一般残忍的兴奋。“又亲眼见过仙门百家、乃至宗门内斗的腥风血雨,更知道其中辛酸。我确实不解,姑娘怎么会在这时找本座帮忙?又凭什么觉得,本座愿意帮你?”
这情形与我料想的完全不同——
若虞茗姬不在,我完全可以告诉江澄我打算送他个清谈会,然后与他道明缘由。可虞茗姬的出现,直接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就连我曾经视作朋友的江澄,也成了难以预料的不定数。
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必须开除更多更大、更诱人的筹码,才能获得他们的支持。
是的,是“他们”。我算是看明白了,今天若是他们两人里有一个人不同意,这件事就不成。
我紧张得背后沁出的汗水湿透了里衣,我暗自抿了抿嘴,“江宗主的意思,我自然明白。从前姨夫嚣张妄为,为难江宗主时,大哥亦未曾鼎力相助。江宗主心中对大哥有所顾忌,也是难免。至于对姨夫嘛,那应该说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可能也不为过。”www.sxynkj.ċöm
“想借此削弱各大仙门的势力,也不失为佳策。”
“那按你这么说,本座更没有必要帮你了。”
我看着他,歪头一笑,“的确。帮我,江宗主自然是想帮就帮——”
见江澄神色一凛,我心中畅快非凡。
“但我想,若赤峰尊,抑或是敛芳尊开口,江宗主恐怕都得卖他们这个面子。就算是江宗主不想,也得考虑考虑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和云梦江氏的名声。”
我见虞茗姬那压抑的怒容,就算是那样也娇俏好似玫瑰含露,便抬了抬手说道:
“虞姑娘莫急,我不是替我大哥来威胁你表哥的。就算是看不惯我,也大可以多听两句了再下定论。”
我又端起那盏茶,忍着暑热,不动声色地灌下去几大口,滋润已经开始发干发紧的喉咙。
“先不说金氏旁系众多,倒了金光善也很快会有下一个人爬上来——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说但凡有一位宗主向您求援了,江宗主,您当真能只救想救之人?”
“这忙表哥迟早要帮,他自然知晓,用不着聂姑娘来教导。”虞茗姬的神色很不好看,我猜大约是江澄跟她私下里说过什么,才让她一直忍到现在。
“江宗主既然知道这事躲不过,何不将利益握在自己手里?”
可江澄仍旧是那副阴沉的模样,不言不语。我看不出他究竟是已经有了后手,还是真的不想要这份大礼。而虞茗姬端坐在我对面,昂着下巴,满眼尽是对我满腹算计的不屑。
于此,我更是急迫了——
“怎么,江宗主都不问问我什么意思?”
“有话便说,聂姑娘不必在此卖关子。”
虞茗姬大概没见过我这样的,怒火已经渐渐漫上她明丽的眼眸。
行吧行吧,说还不行吗真是的——如今,这两个祖宗我可真是一个都得罪不起。
因为,虽然表面上是给江澄送的“大礼”。但这背后,我也确实悄悄地准备捞一把。
“虞姑娘莫急,”我对她颔首致歉,“小女不过是想送江宗主一份大礼罢了。莫不想是惹了姑娘和江宗主不快,实在是我的不是。”
“那聂姑娘不妨说出来听听,让本座也看看这份礼有多大。”江澄眼中的笑意闪闪,如同三九的寒冰一般,叫人忍不住地想要退却。
我想不出来他在打我什么主意,但我也只能梗着脖子,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我想送江宗主一场开在莲花坞的清谈会,恳请江宗主一定助大哥渡过此劫,解清河燃眉之急。”
“清谈?”江澄冷笑了一声,“本座倒不知道,这是你想送就能送的?”
“江宗主若等他们主动求援,那至多也是打下欠条,得不到别的好处。还要顶着‘仁义道德’的压力,实在是辛苦。要是一朝不慎,给金光善钻了空子,那便真是赔干净本的买卖了。可若能先发制人,便有更多的余地来谈您想谈的条件。”
我停下来,心底抱着几分期待,偷偷看向江澄。却发现他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撞上我的眼神,他亦不为所动,抿了一口茶道:
“接着说。”
好吧,既然他问都懒得问了,那我便自问自答吧。
“虞姑娘大概要问我,江宗主直接举办清谈会不更简单?但如此似乎不甚妥当,这半数宗门的危难之际突然说要办清谈会,就算是直接将粮食送去了清河跟长安,如此大概也会被百家诟病。”
“我给我大哥和舅父去一封信,请他们两家联手,携辖内数宗,并举一场开在莲花坞的清谈。”
“见别宗得以解除危机,金光善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就算明知道要折损,他也会前来商议。那时候,江宗主想谈什么,都可以。”m.sxynkj.ċöm
“聂姑娘此言差矣。”不想,虞茗姬又突然开口道:“若按姑娘所言,清谈之上表哥不一样要受人非议?”
“但那是金宗主自己要来的呀,又没人求着他来赴这清谈会。”我装作无辜地撇撇嘴,“而且,虞姑娘偷听过的清谈会不少吧?我姨夫哪一次对人手下留情了?如今这百家间不是对他俯首称臣,就是装聋作哑——”
“强者为王的道理大家都懂。”我的指尖在尚存余温的茶盏壁上打着转儿,“并非所有人都如虞姑娘般傲骨不折——仰人鼻息,大多数人都还是会的。”
虞茗姬听了,也沉默了。她神情复杂地看了我片刻,才有几分艰难地开口道:
“如此说确有几分道理,但这是乘人——”
“江宗主意下如何?”我笑着打断了虞茗姬。
江澄没搭理他表妹,但从他的神情来看,他对我的提议很是满意。
只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杀我一个回马枪。
“聂姑娘,本座还有一事要说——按姑娘的意思,是尚未向赤峰尊和南宫宗主说明此事,那姑娘又怎么如此有把握,能把这场清谈会送到本座手中呢?”
我低下头去轻笑了一声,“我大哥的确是性情刚直不阿,不善谋略。可比起用计为清河谋福,他更看不惯金氏的机关算尽,也对于金光善以长辈自居给他暗中设下的条条框框厌恶至极。若能借此反压金光善,他会默许的。”
“至于南宫氏,我外祖父当年将姨母嫁去金麟台,恐怕是存了想要借金氏之力崛起的心思。只可惜,却反被金光善利用来巩固金氏的势力,最后被弃之如弊履,从此宗门势弱。我舅父这些年不肯与金光善低头,却又不得不在其淫威之下装聋作哑,心中也很是憋屈。”
“他们二人,必定是与江宗主同心同德——这一点,还请江宗主放心。”“如此甚好。茗儿,你的意思?”
虞茗姬抿了抿嘴,似乎不愿直接驳了她表哥的面子,“此番事关重大,我还需向我阿爹如实相告。究竟如何决断,还得由阿爹做主。”
我见他们二人均无意义,乖巧地安静了片刻——让他们兄妹把家事说够了,才继续开口道:
“江宗主,为表诚意,清谈之后我可点商队为云梦的米行货运米粮。”
说白了,空子就钻在只说了放粮赈济,但商队还得各自去找。
若能压低姨母手下管漕运和挽运的商队价格,那云梦和眉山一带的农户或是米行想要往外输粮,就会尽量找姨母名下的商队。如此一来,其余的商户也就看清了形势,会有更大一部分投奔与姨母麾下——
至于仙门百家,自然要为了减少开支,拉拢姨母。而金光善也要迫于形势,将姨母迎回金麟台。
“商贾之多,为何表哥只用姑娘点的?”
我一听就知道完了,而又碍着虞茗姬在这儿,我不方便跟江澄翻以前的旧账。要真是说起来,我们俩谁脸上都不好看。而且,怎么看都是我更理亏。
“茗儿。”江澄这一声意味不明,可我心底却是一颤——一种莫名的不安漫上心头,似乎预示着我今日之行要满盘皆输。
“怎么,莫非姑娘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本座?”
江澄等了我片刻,但我仍旧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连一个笑容都给不出来。于是,他继续说道:
“就算姑娘此行是好意,并不做他想。本座亦有同茗儿一般的疑惑。毕竟商户之多,自然择价而定。”
如果我想借势让姨母重归金麟台,如今也直接倚仗江澄的支持。
可扪心而问,我现在没有实在的把我能让听命于姨母的商贾压下多少运价。更不敢说,如果下压运价,还能有多少人愿意为姨母出力。
毕竟,如今的姨母,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少的好处和庇佑。
“压价的事还请江宗主通融两日,让我尽力一试——”
“聂姑娘恐怕是误会了。本座并没有要压价的意思——一家竞价,便有百家相争。我这莲花坞是开仓借粮赈济,不是以云梦为抵做慈善。”
“若当真按姑娘所言咋滴市价,这账面的窟窿,谁来填平呢?”
我看着江澄,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由姨母来替他们出这货运的运价,捧高他仁义的美名,也不伤莲花坞税收的账目。
他要在这场天灾之中,为云梦江氏赢得最大的利益。至于别人如何,他无暇顾及,也在所不惜。
我愣愣地瞧着他的面容,勾勒他熟悉的眉眼。
浓黑的柳眉更胜点妆,玄色的杏眼深不见底。这一年来,他面上的棱角似乎愈发分明,身上的戾气如同刀一般的伤人。
他如同久久被禁锢于海底的龙神,终于等来了他重归九天之日。
我看得出来,江澄已经迫不及待了。
而我,似乎亦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江宗主放心,思琰点的商队江宗主大可放心拆迁。至于入账的东西,绝不会少江宗主一毫一厘。”
也是那一瞬间,我像是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那是我曾经以为放不下,便要好好收着的盛夏。我看着那些零落的过往,就像是碎了的琉璃灯一样,哗啦啦落了满地。
那些明媚的岁月,躺在我面前,将旧日的璀璨光芒折散于我眼中。
“那聂姑娘亦可宽心,本座必定鼎力相助。”
“表哥,不若签字画押,或是立下誓言——如此更为妥当。”
“不必,本座相信聂姑娘的人品。”
可虞茗姬仍不肯妥协,“表哥相信聂姑娘,难不成也要逼我阿爹一起相信吗?难不成,表哥同阿爹商议时,便要用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说服他?”
明显,虞茗姬是吃醋了——醋江澄对我的“信任”。
但我心中太明白了,江澄不是信我,而是信自己立下的血契。
我们二人,不管是谁,于彼此的誓言一旦违背,便不得好死。
“这不是茗儿该管的,我自当与舅父商议。”
我又想起那枚小石子被我碰进湖里,可涟漪泛进心中的日子——
或许,十四岁的聂思琰就是见色起意的心动。而后来的欢喜,也尽是对一无二偏爱的贪恋。
我曾以为盟友是最稳固的关系,却不想,自己竟还有多余的期待。
那是在曾经被偏爱的日子里,惯出来的毛病。
就像他的好与我而言,就是理所应当。
半年来的生死一线涌上心头,我忽然就不理解从前的自己了——
是什么让我一撞南墙不回头呢?
恍然间我有点迷茫,想不清楚今年年初时的撕心裂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呢?
为了少年人的喜欢总是自以为是的一往情深,狂妄地以为一眼万年,盲目地以为眼前人便是一生一世。结果,到头来,不过是春花一刹。
相互算计后的冰释前嫌,没有利好和补偿的歉意就只是歉意,却毫无意义。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谈不上什么既往不咎。
利好面前,没有谁是不知进退、不懂忍让的。
喜欢他应当是真的,但没有那么喜欢应当也是真的。
至少在所有的期待退去后,为了握紧我仅剩的东西,我尚能冷静自持地与他和虞茗姬共处一室。
“天气炎热,聂姑娘又说的口渴。这茶,给换一盏新的吧。”
很快,一盏新茶被奉于我手中。
我一触杯壁,只觉得指尖一凉,手上亦沾了些水珠。不觉间我眉头一蹙,手上微微发抖。揭开杯盖,只见其中荡漾着奶褐色的液体——
那是井水镇过的普洱对牛乳。
我震惊不已地抬头望着江晚吟,无声地质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他眼里尽是坦荡。
原来,江澄早有准备。我今天的所有话,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江澄早就想过我如今的计策,可他却不曾问我,而是按兵不动,等我自投罗网——
破局之路于我们而言只此一条,他真正要的不过是我附加在后的筹码。江澄赌,我不会将所有的利好拱手相让。
至于虞茗姬,或许那四种意义,她每一条都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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